能站在这大殿中的,哪一个不是极贵之辈,阿哥们就不用说了,那可全都是天潢贵胄之辈,而佟国维等人也个个都是极品大臣,更别说还有个康熙老爷子高坐在上首,这等场合下,成为众目睽睽之目标,压力显然不是一般的大,没见只是被附带着提溜出来的胤禄哥俩个已都是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了,可弘晴倒好,居然纹丝不动地站着不说,脸色还带着丝浅浅的笑意,从容得简直就跟一没事人似的,登时便令满大殿之人都不禁有些犯迷糊了,闹不懂眼前这小家伙到底知不zhidào被弹劾的后果究竟有多严重来着。
傻大胆?当然不是!弘晴那七岁的身躯里装着的可是成年人的思维,又怎kěnéng看不出这等弹劾的厉害之处,不过么,弹劾也就只是弹劾罢了,厉害不厉害的,归根结底还得看能否通得过,若是不能,那也不过就是废纸一张罢了,弘晴虽不敢言定能全身而退,可却是早就想好了壁虎断尾之策,纵使输了官司,也不致于有伤筋动骨之虞,更遑论这场御前官司还真不见得会输,既如此,又有甚好怕的,再说了,输人不输阵,就算注定会输,气势上也断不能弱了去,概因输赢事小,被康熙老爷子看轻事大,个中轻重缓急,弘晴还是很能分得清的,又怎会去犯那等低级之错误。
“晴儿。”
康熙老爷子看似双眼微闭,实则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弘晴的一举一动,这一见弘晴居然能顶得住如此之压力,自不免暗暗称奇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眉头一扬,声线平淡地唤了一声。
“孙儿在。”
弘晴早就在等着老爷子的传唤了,这一闻言,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紧赶着从旁闪了出来,抢到了御前,恭谨地行了个大礼。
“方御史上本弹劾你七宗罪,尔可有异议么?”
康熙老爷子并未叫起,而是双目猛地一睁,炯然无比地盯着弘晴的脸,语调无尽威严地喝问了一句道。
七宗罪?私结商贾、与民争利、有违朝纲、以奇淫巧技悦人、失天家之体面、带坏俩阿哥,这不才六宗罪么,哪来的七宗罪?得,真要算,大兴土木或许也勉强可以称得上罪罢!
一听康熙老爷子如此问法,弘晴先是微微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神情肃然地应答了一句道:“回皇玛法的话,孩儿以为此本章荒谬绝伦,请恕孩儿不敢苟同之!”
“哦?尔既有异议,那便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事实如何,康熙老爷子早就派人查过了,自是清楚个中之详情,本以为弘晴此际该是设法减轻处罚来着,却没想到弘晴居然来了个完全否认,还一派义愤填膺之状,好奇心立马就起了,还真想听听弘晴到底能有甚了不得的说头。
“皇玛法明鉴,万御史之本章除了孩儿与十五叔、十六叔一并开了个商号是实之外,余者皆危言耸听也,实有欺君之大罪,孩儿又岂能苟同之!”
弘晴一昂头,振振有词地扯了一通,虽是认了商号之事,可却毫不客气地将一顶“欺君”的大帽子扣在了万方敏的头上。
“哦?这么说来,尔私开商号还有理了,那好啊,所谓理不辩不清,话不说不明,朕正糊涂着呢,晴儿就给朕开开窍如何啊?”
按大清祖训,旗人除习武从军之外,不得有旁的营生,连打小工都不允许,就更别说经商了,这一条,康熙老爷子自即位以来,可是没少反复公告旗民,这可算是大清的一条基本国策,至于天家子弟么,身份自是尊贵无比,虽无明文规定,可又岂能跟低贱的商业扯在一起,而今,弘晴既已认下了开商社的事实,却又断然否认后头的所有指控,这显然有着浓浓的狡辩之嫌疑,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之余,还真就想听听弘晴到底能有甚歪理的。
“皇玛法教训得是,理须得辩了方知真伪,孩儿愿与万御史打打这御前官司,还请皇玛法恩准。”
跟老爷子这么唱对手戏下去,那一准没啥好果子吃,弘晴又不傻,哪肯就让这等奏对格局一直持续下去,这便话锋一转,提出了要与万方敏打御前官司的主张。
“嗯,准了。”
康熙老爷子多精明的个人,这场弹劾案方才刚起了个头,他便已知了内里之蹊跷,本心里其实是很不喜大阿哥的无事生非的,原本打算将此事姑且压在一旁,却没想到今日一早弹章竟接连而至,不到一个时辰,已是近百本弹章涌进内廷,甚至还有几位阿哥的分头上书,事情至此,显然不好强压了,老爷子这才会将相关人等召集到了养心殿,打的便是快刀斩乱麻的主意,原想着给弘晴三人一个不轻不重的惩处,便算是将事情了结了去,可却没想到弘晴在这等不利局面下,还居然有胆子要跟万方敏打御前官司,倒叫老爷子真来了兴致,也没多思量,直接便准了弘晴之所请。
“孩儿多谢皇玛法隆恩。”老爷子金口一开,弘晴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紧赶着谢了一声之后,站直了身子,朝着在一旁看傻了眼的万方敏拱了拱手道:“万御史请了。”
“小王爷请了。”
万方敏显然也没想到原本的君前议事的格局居然会被弘晴三弄两弄就成了场御前官司,措手不及之下,心里头难免有些慌乱,不过么,自忖胜券在握的情形下,万方敏又怎肯示弱,同样是一拱手,道了声请。
“敢问万御史,我《大清律》中可有载明未成年之天家子弟不得拥有商号之产业者?”
弘晴人虽小,气势却并不小,不等万方敏发挥,已是率先开了头炮。
“这个倒是不曾,然,祖训有云:旗人不得操别业,天家子弟亦在旗,自不得有违,且商者,贱业也,君子不为,小王爷身为天家子弟,自该为天下表率,又岂能以身犯之,此大过也!”
万方敏乃是汉军旗人,对旗律自是熟稔得很,言语间死扣着旗律不放,不给弘晴留下丝毫辗转腾挪的空间。
“万御史,尔休要偷换概念,我《大清律》自不曾规定过天家子弟不得坐拥商号,旗律也只言不得操别业,却并不曾规定不得坐拥商号之股份,本贝子只拥有股份,却并不管经营,怕是算不得操业罢?且本贝子所拥之股份出的是真金白银,又以工艺入股,与强占民产可有牵连么?至于说‘商者,贱业也’,请恕本贝子不敢苟同,先贤子贡有云曰:商虽小道,亦有可观,再,管仲,大贤也,何尝忌商乎?莫非万御史自认贤于管子耶?”
万方敏倒是堵得严实,奈何弘晴却不是吃素的,抓住万方敏话里的细微破绽,毫不客气地往死里穷追猛打,言语间丝丝入扣,抢着道义之高度,压根儿就不给万方敏留下否认与反驳的空隙。
“香皂者,奇淫巧技耳,术也,非道者,又岂是天家子弟应为之举,此有辱斯文之事,方某岂能苟同!”
明zhidào弘晴这是在打律法的擦边球,可万方敏却是奈何不得,至于商业贵贱wènti么,虽说自古以来朝野已有公论,可弘晴一翻出子贡与管仲两位先贤为例子,万方敏还真就不敢说自己比子贡、管仲更贤明,眼瞅着跟弘晴纠缠于律法难以占到便宜,万方敏立马调转了枪头,改变了攻击的方向。
“万御史此言又差矣,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为何,概因不洁也,而今有香皂可洁净,推而广之,满天下将消多少病患,此利民之善举也;且香皂工坊依律经营,依律纳税,旁的不说,仅此一月间,便已缴了税款白银五千三百余两,若是照此经营下去,一年到头,国库可多得近十万两之税赋,于国亦是大利也,此等既利民又利国之事,又何来有辱斯文之说?本贝子不明,还请万御史说出个道理来。”
万方敏转向虽快,可惜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又怎会被其攻击得逞,但见弘晴眉头一挑,再次畅畅而谈,轻而易举地又将万方敏的指责驳得个体无完肤。
“重农重商素来是君子小人之分际,小王爷为天家楚翘,却自甘堕落,有违圣人之道,于教化万民有大不利,岂能轻纵!”
万方敏一向自负口才了得,可几番交手下来,不单没能从弘晴处讨到便宜,反倒被压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面红耳赤不已,但却绝不肯就此认输,这便一咬牙,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燕雀又岂知鸿鹄之志哉,似尔酸儒,唯知人云亦云,又岂可言政兮!”
万方敏不拿出杀手锏还好,这一拿将出来,登时便遭来了弘晴一通猛烈无比的炮火,直接将万方敏骂成了井底之蛙。
“你,你……”
弘晴所言可谓是尖刻已极,骂人虽不带脏字,可却句句诛心,直刺激得万方敏浑身哆嗦不已,手指着弘晴欲要反驳,却又被气得一时间不知说啥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