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媒婆气得直跺脚。
谢清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肯撒谎,也不愿意被挑剔。时间久了,原本就不怎么烫热的心境变得更冷,算是有些性冷淡。这样一来,中年残废的失明之人,靠义眼视物,又没什么夫妻之事的热情,他不好再耽误人家姑娘,于是也就认了命,再也不去相亲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看学校里那些傻乎乎追求他的小女生总觉得很不耐烦。
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腔热情,昏头昏脑,做着荒唐的梦,喜欢和叔叔们谈恋爱。但说到底,不过都是些不负责任的行为。她们只知道寻求一时刺激,丝毫不考虑未来怎么样——不过也是,这些女孩儿都是如花般的年岁,还有大把的青春去挥霍,在她们眼里,时间是廉价的,而多巴胺无价。
他怎么可能陪她们浪费精力。
而在骚扰他的人群中,还有一种比春梦女孩儿更让他讨厌的东西——
gay。
在谢教授看来,那就是群变态,娘娘腔腔,挤眉弄眼,浑身上下半点阳刚之气也没有。他是无法理解什么审美的多元化,在他眼里,1就是1,2就是2,是男孩子就应该有男性的样子,染头发打耳洞甚至还抹口红。
有病?
他的婚恋价值哪怕再跌停板,也不用gay来给他送温暖吧?
现在看起来,在如今这阴盛阳衰的世道,也就他表弟陈慢还正常点了。毕竟是个刑警,该有的气魄还是有的。
“表哥哥~招魂~来归~”
“……”
当他没这么想过。
谢清呈把陈慢凑近扮可爱的蠢脸推开,掀起眼皮,浅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乜向他:“把你的话说完,你也可以走了。下午三点,我还有个约。”
“谁啊,谢雪姐吗?”
“她上课。和一个学生。”
陈慢笑得贱兮兮地:“又找你谈论前男友是渣男的那种啊?”
“你这警察当得很闲吗陈慢?”
琉璃眸子一瞥,谢清呈冷峻起来,陈慢也是怕的。
吐了吐舌头,收敛了。
“那说正事儿啊。”陈慢拿出手机,刷地一推,虚空中出现了一张照片的投影。这是这个年代很常见的随机投影技术,能够随时随刻把手机里的信息投射到半空。
“这个星期第三次了。咱们分局又收到了这东西。”
谢清呈一看,发现那是警方拍的一封信,信的原件自然不会带来,但从照片上也能清晰地看到信件内容。
最常见的宋体打印字,组成了简短的一句话:
“沪一医院很快就会发生命案,谁也不能阻止。”
“大概一周前我们滨江分局刑大第一次收到这封匿名信,快把我们局长给吓秃了,虽然他本来头发也没几根。”陈慢解释道,“主要这不前阵子佛州刚出过一起恶性杀医事件吗?当地警员办事不利,乌纱帽都跟着遇害医生的脑袋一块儿掉了,咱们李局十分重视,赶紧地就往你们医院派便衣,24小时轮轴盯着。结果啥事儿也没发生。”
陈慢手指又在手机屏上划了一下,划到了第二张。
“你再看这个。这是三天前收到的,一模一样的内容。”
再划一下。
“这是今天收到的。”
甭看,还是同一行字。
谢清呈淡漠道:“恶作剧罢了,都哪个年代了还玩预告杀人。”
“确实不排除是有人在恶作剧,但是目前寄件人还没查出来,对于这种信件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如果直接上媒体挂公告,又怕引起社会恐慌。所以吧,唉。”陈慢挠了挠头,“这几天除了往你们医院加派人手,我们还在挨个通知,上到你们那位老气横秋的院长,下到和蔼可亲的保洁阿姨,我们都口头解释了一遍。”
“所以你跑传媒大学,是来提醒我的?”
“对呀,上头让我今天把手上这组全部通知完,你是最后一个。”陈慢说着,关了手机投屏,煞有介事地,“这位先生,请您认真听取警方提示,提高警觉,不走小路,遇到可疑人员,请及时拨打报警电话110,当然,您还可以拨打我的私人电话1391……”
吟唱还没完,就对上谢清呈冷冽的眼神,陈慢声情并茂的演说就断了,弟弟老实缄默,剩下的话都封存在了口中。
谢清呈:“知道了。”
但他这是不想和陈慢再多废话的意思。
谢清呈作为家族中的长男,一向都只有他训诫这些弟弟妹妹们的份,但对于弟弟妹妹们给他的意见,他是连掀起眼皮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陈慢也没办法,没趣儿地砸吧了两下嘴,最后从怀里摸出张表格:“这是知情书,以及案件保密协议。表哥你懂的,局长不希望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把这事儿往外说,免得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谣言就和兔子似的窜得飞快,来,签个字。”
谢清呈没把这种低劣的警告信放心里,他见过的风浪太多了,深谙真正的恐怖事件总是无声无息的,用如此拙劣的杀人预告,背后不是个孩子就是个傻子,闯不出什么大祸。
因此他心不在焉地签了个字,把表还给陈慢。
这时候也差不到到点了,墙上的指针越来越趋近三点的位置。
谢清呈想到接下来要见的那个人,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对陈慢说话的语气也更加得不耐烦:“结束工作了?”
“结束了结束了。”
“那你可以走了。我还没结束工作。”
“好说好说。”陈慢把表格接过了,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哎呀,表哥,你这身份证一栏还没填……”
谢清呈横了他一眼,简直连嘴皮子都懒得和他动:“我身份证号什么你不知道?”
陈慢:“例行公事问一下嘛,主要我就想赖到三点钟,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奇葩来找你,之前那个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谢清呈:“出去。”
“哦。”再不走就要被砸笔砸本子了,陈慢摸了摸鼻子,说了声表哥再见,乖乖出了门去。
而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那个个子高高的,十七八岁的男生。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体型,但门外那个男生大概因为还是学生的缘故,没有陈慢那么有攻击性,虽然高大挺拔,但看起来有一种内敛气质,青春茂盛,轻慢懒散而不嚣张,墨黑柔软的头发末梢微微打着卷,在夏日的风里拂动着。
这是个乍一看很乖很斯文的一个男孩子。
陈慢心想,小帅哥看着很正常,瞧样子是个来正经问教授问题的。
于是在对方幽深的黑眸的注视下,露出个亲切的笑,解释道:“我这儿刚刚在安全普法。”
男孩子微笑:“嗯。”
“……”
怎么气氛有点怪怪的?
陈慢摸摸脑袋,又朝对方笑了两下,跑走了。
他一走,贺予就站在了屋内,一双深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谢清呈,头也不回地反手将沉重的办公室门关上。
“咔嚓”一声,落了锁。
然后这个年轻如原野雄狮的男孩子,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到谢清呈面前。
他居高临下,笑得有些轻浮:“安全普法?”
谢清呈掀起眼帘,浅灰色的义瞳里,好像映出了这个男生温柔乖巧的身影,又好像他只是淡淡扫过,不愿把他在眸中装载。
“和你没有关系。”
贺予啧了一声,似是无所谓,又似调侃地:“谢哥,你对我始终是这个态度。”
“我对你只能是这个态度。还有,不要叫我谢哥。”
“……”
“做正事吧。”
贺予被冷冷地训了,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再说,只笑了笑。
“好啊。你说什么我还能说不吗?就听你的,谢教授。”
他低着眼帘,长睫毛在鼻翼处投下温柔而模糊的影。然后抬手,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校服白衬衫的衣扣。
谢清呈把用过的特制针头和注射剂都丢到了相应的垃圾桶里,摘下来薄薄的橡胶手套。
“打完了,你可以走了。”
这种未上市的特制针,是打进脊髓里的,实在痛如剜骨。
贺予半赤着上身,雪白的衣衫蜕在腰际。针就是在背脊中央刺入的,现在谢清呈给他贴上了止血纱布,他坐在凳子上,咬着下唇默不作声,额头渗着细汗,脸色苍白得厉害。
这种情况下,哪个医生不会让患者多留一会儿?打个狂犬疫苗人大夫还会叮嘱坐三十分钟再走呢。
但谢清呈却不想和贺予多啰嗦。
贺予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慢慢把衣服穿好,低下眸扣着衣扣。
他很厌憎谢清呈,但那厌憎都藏在心里,面上他对谢清呈的态度很好,就好像一池浮着青萍的水,流于表面的斯文与轻佻都能被看见,唯独这些浮萍之下的幽深,谁也瞧不清。
他甚至还能在疼痛稍微缓解后,朝谢清呈扯开一缕温懒的浅笑:“就这么急着赶我啊?你也太不够意思。”
谢清呈把脸转了开去。
这办公室里的少年和男人不一样,同样是一件衬衫,谢清呈穿得一丝不苟,贺予却只将衣领扣到倒数第三颗,裸露出紧实的胸膛,还有颈脖上挂着的刻着安息经的狗牌。
“嗳。”
“干什么?”
“刚外面有个学生可说你和你表弟是那种关系。”
“什么?”
“……”贺予尽管还痛着,却忍不住咧嘴扯开一个笑,“你也真是惜字如金,就是被你省掉的那个字,你念个第四声你就明白。”
谢清呈琢磨几秒,他的智商琢磨别的很快,琢磨这种事情瞬间就会变成上古windows98系统。
但windows98也不是反应不过来,谢清呈明白了之后,脸色登时就变得很阴鸷。
“这些学生没得救了。”
“这么快就下死亡通知书啊,你看看你这耐心,啧啧。”贺予摇头,“你以前脾气可没这么急,最起码还能给点紧急抢救临终关怀。”
顿了一下,挺温柔和善地望向谢清呈,把那些恶意全部藏垢于黑漆漆的眼底。
“你看。”他舔了下舌尖,花花公子似的笑嘻嘻的,“我不就是谢哥你关怀回来的吗?没有你的话,我可能连高中都读不完。”
“你高中本来就没读完。”谢清呈冷冷的。
贺予想了想,笑得更莫测了:“也是。”
又道:“你看这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可,二十年?
眼前这男孩说到底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哪里来得二十年?更何况他那言下之意,二十年前竟是他的高中时期。
如此诡谲的一句话,在寻常人听来就像鬼故事一般。
而谢清呈只是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并未生出半寸意外。
贺予也知他不意外,兀自叹道:“要是没那技术,我也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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