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快问!快问!快问!
落日西斜,河映红云。
天翦云山漫山遍野亮起了琉璃灯,与天边挂着的那轮红日,一同染尽了火烧云。
碧云苏裙的女子持剑而立,莲步如鬼魅一般,霎时间,刀兵相交,火花四射。
乒乓一声,七尺花枪被挑飞,敌方也因为重心偏斜跌倒在地。
再想起身时,伏地的四肢皆是无法行动,厚实的冰层凝结在身体的表面,一抹透彻心骨的冰冷传至心间。
若只是被冻住,还可设法脱身。
可他却发现,体内沿着经脉流淌的灵力,竟然也好似上了一层霜冻,灵力想要流转片刻都困难至极。
这是什么法术,竟能冻结灵力?
耍枪修士心中暗惊,顾不得其他,想要拼着受伤,强行冲破束缚。
念头刚起,只觉脖颈微是一凉。
一柄银白如雪的长剑,丝毫不差的停在喉管前半指的位置。
“我……我认输。”那修士蹭地向后仰去,眼神之中尽显慌乱。
司命瞥了他一眼,高举手掌,声若洪钟:
“获胜者,长河苏氏,苏浣清。”
哗啦啦——
周边围观的修士鼓掌庆贺,对台上女修称赞连连。
苏浣清皓腕婉转,手中的雪落问月轻摆出一个剑花,干净利落地收入腰间剑鞘。
余光似乎是瞥到一个慢悠悠的身影,那始终寡淡无澜的清眸微怔,脚尖轻点石面,三两步跃下台去。
随着苏浣清跃步下台,原本围观修士的注意力,也随着她一同转移。
很快,他们就看到,那名清冽飒然的女剑仙,转眼间来到一名云纹黑袍少年的跟前。
尚未交谈两句,便当着另一名黄裙少女的面,将玉手塞进了黑袍少年的大手之中,神色如常,理所当然。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二人的关系——嗯,毕竟没人眼瞎。
且从方才台上司命的话中,众人都知晓苏浣清的身份与来历。
凡是在风吟川有过逗留的宗门弟子,谁未听说过,长河苏氏之女与‘豪掷两亿’的龙玉门之间的关系?
由此不难推断,这身着云纹黑袍的少年,就是前几日于玄青街约战天下的许守靖。
要说起八云丹的分量,高玄墨那等顶尖宗门出身的天骄尚且动心,他们又如何可能不动半点心思?
当下,尚无分配对手、或已经结束第一轮的修士,皆是偷偷将视线锁在许守靖的身上,暗中打量这位活在传闻中的‘龙玉门天骄’。
“结束了?”许守靖瞥了眼台上玩命修补擂台的那些土木修士,悠然将视线转回。
苏浣清微微颔首,绕开到一侧,动作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清眸眨动,轻声问道:
“等很久?”
“没有,刚来就看到你赢了,连途中战况是否焦灼都不知。”许守靖耸了耸肩,不甚所谓。
“你呢?”苏浣清稍作沉吟,转而反问道。
许守靖尚未开口回答,余娇霜眼睛一亮,抱着他的手臂往前凑,雀跃地快要跳起来似的,兴奋道:
“浣清姐姐!哥哥可厉害了,只用一拳,就把对面那个……那个,荒明宗的体修给打飞了。”
小姑娘想不起来裘旭耀的名字,只好用‘荒明宗的体修’来替代。
而对于周围暗中观察的修士们来说,他们或许不知道‘裘旭耀’这个名字,但他们绝对知道‘荒明宗’代表着什么。
几乎在偷听到余娇霜这一番对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小丫头在胡扯’、‘怎么可能’、‘剑修用拳头打体修,真的假的?’
许守靖是真不认识荒明宗的大名啊,哪怕裘旭耀报出的名头再响亮,他没什么反应也属实正常。
不过,对于这些常年混迹各大名门圈子的修士来说,荒明宗这三个字简直不要再熟。
九洲三大体修宗之一呀!
这许守靖身上的灵力流向,还有那凌厉地快要溢出来的剑气……无论怎么看都是这个剑修。
剑修用剑打败体修倒没什么不可信的,实力的强弱分别罢了。
可剑修用拳头打败体修……这事儿听起来就扯。
若要类比,就像是一厨子,跑去抢花匠的活,还比花匠干得好,跨界了啊。
不是,关键你俩也不是一条赛道。
他们哪儿能想到,许守靖习剑纯靠天赋,在此之前一直是体术为主,以武入道。
修剑需要温养剑意,炼体则要锤炼体魄。
不是没人试过一心二用,但效果明显都不太好,后世就没人再有过尝试。
一者,费力不讨好,不如专精一道;二者,方向不同,容易把自己练精分。
战斗之时,生死一刻,许多判断都是瞬间的一个念头,而剑修与拳脚对于距离把控、近身思路都完全不同,若不能将意识分配得当,很容易造成片刻的迟疑。
在生死较量之中,哪怕仅有短息的迟疑,都可能造成身死道陨的结果。
那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许守靖仅靠一拳就揍飞了荒明宗的炼体修士,他们能信就有鬼了,只觉得是夸大事实。
“这吹得也太过了……一拳破体修都来了。”有修士不屑地嗤笑。
“难不成是这位许公子,花钱买通的对方?哈哈。”旁边的修士一脸酸不溜球,作出一副看不起‘贵少爷’的模样。
一名青云洲修士也想附和几句,似是而非地说道:
“我看有可能,两亿都能拿出去当赌注,花重金买对方认输也不是……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被质问的天南洲修士撇了撇嘴,不是很想搭理他。
这些在九洲自诩名门的纨绔子弟,多少有些孤陋寡闻了。
眼瞅着还有人露出不屑之意,许多混迹在人群的天南洲修士,皆是满脸鄙夷。
九洲各宗的修士还在不信,天南洲修士已经在心中开始叹息……对于他们来说,许守靖这位大爷,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觉得奇怪。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周遭的议论嘈杂繁乱,声音不大,却也无人刻意压制,自然也传入了余娇霜的耳中。
小姑娘撅起嘴巴,拉了下许守靖的衣袖,气愤道:
“哥哥,他们太过分了!”
许守靖轻抚她的小脑袋,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在意他们的话干甚?等后面比赛,看我怎么打垮他们就是。”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蓦然凝固一瞬,暗地里不少修士朝许守靖投去了目瞪口呆的眼神。
卧槽,兄弟你是真敢说……
被许守靖摸头安慰,余娇霜觉得有道理,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轻哼着笑道:
“哥哥,就会说大话~”
许守靖宠溺地勾了下她的小琼鼻,毫不在意周围近乎杀人的目光,泰然笑道:
“实话实说罢了,一群只会背后蛐蛐人的家伙,你哥哥会怕他们?”
“我相信哥哥。”余娇霜眉眼弯弯如月,挽着许守靖小手都紧了几分。
这混蛋,居然借踩我们来撩妹……九洲各宗修士本就对许守靖意见颇深,此刻更是恨不得将他砍断!切开!剁碎!
——倒也真不至于恨成这样,无冤无仇的,但没好脸色是真的。
大伙都是九州天骄,心底多多少少都有点傲气,凭什么你压人一头?
许守靖对这些焦灼的视线,倒显得乐见其成,越是这般显眼,最后的效果就越是出众。
眼下自己的比赛结束,他琢磨着去哪儿打发时间,等待下一位受害者出现。
这时,挂在许守靖腰间的编号牌,再度亮了起来,淡青色的灵力汇聚成了一个穿剑宗徽,其下赫然写着‘冰灵剑阁’四字。
——
由于许守靖的一番宣言惹恼不少心境浮躁的宗门纨绔,见到他下一个对手确定,不免冒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不少宗门弟子皆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悄摸摸地跟在后面,想要摸摸许守靖的底。
只不过,他们不仅对许守靖的‘龙玉门’一无所知,对其对手的‘冰灵剑阁’同样也没什么印象。
难道也是什么隐世宗门?毕竟,云山论道可不会请一些三流宗门,至少要有点自己的东西才有资格响应号召,可不是随便一个野鸡流派就能够参加。
编号牌上显示的场地,距离许守靖当前的位置并不远。
稍走两步,就看到一群土系修士,围在擂台边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似乎方才完工还没多久。
一想到在论道大会举办期间,每有结束一场,就会有一群土系修士赶过去,对着被破坏殆尽的擂台修修补补。
许守靖无限感慨,果然无论到哪个世界,土木都不好混。
擂台之上,屹立着一身穿玄青道袍的青年修士,剑眉如墨,束发戴帽,手提入鞘三尺青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看到许守靖到来的瞬间,青年修士眼神微微一怔,似在惊讶来人的身份,未等旁边的司命开口,便饶有兴致地道:
“……看到许守靖之名,我心中就有猜测,只是还不敢确定,未曾想当真是你,真是巧了。”
许守靖微是一愣,盯着青年修士打量了片刻,蹙眉道:
“我们认识?”
青年修士心中暗笑,缓缓摇头:“未曾打过照面。不过,我对许公子神交已久。”
神tm神交……
许守靖嘴角微抽,心里寻思着会不会又是‘玄青街’事件的效果,斟酌一番用词,道:
“道友也是奔着八云丹而来?”
“非也。”青年修士淡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为你来。”
“……?”
许守靖下意识后退一步,似乎蚌埠太住,艰难的吞咽唾液,道:
“这位道友……我喜欢女人。”
青年修士微愣,显然没料想到许守靖会想歪,笑着摇头道:
“许公子误会了,我也没有龙阳之好。只不过……我倒的确和许公子的姻缘有关。”
“此话何意?”许守靖来了兴趣,你我素不相识,难不成还给我介绍道友?
这打的是什么注意?
许守靖觉得自己已经够跳脱了,但是对方显然比自己跑的还偏。
一息之间,他脑海中闪过了不少念头,甚至怀疑会不会又是虞潮整出来的尬活。
不过还没等他捋顺,司命已经开始招呼二人就位:
“你二人各自归位,报名行礼。”
许守靖一跃上台,缓步走到青年修士的对面,抬手一礼:
“龙玉门,许守靖。”
“冰灵剑阁,慕凉。”青年修士作揖还礼,风度翩翩。
……
……
与此同时。
远在云敖洲一角的连绵山脉之中,这里坐落着疯魔院的属地。
疯魔院占地极大,横跨三座山脉,内含峡谷平原。
边界最外围常年笼罩薄雾,看似是气候之故,实则为御敌法阵。
主殿位于最高峰的千层阶梯之上,整座大殿隐于浓密的乌柏林中。
而在主殿的后方,一座楼阁赫然屹立。
楼阁外,一排青铜灯架立于台阶两侧,灯火幽幽,微光如萤,映得台阶如同通向深渊的长桥。
在台阶尽头,有着一扇高耸的厚重木门,门后阳光被尽数阻隔,一股阴沉的凉意扑面而来。
内部陈设极为简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乌木圆桌;桌面光滑如镜,围绕一圈的椅子上,隐约雕刻着繁密复杂的纹路。
壁炉燃烧的木柴冒着‘噼啪’的声响,堆在角落里的陶罐,隐隐氤氲着诡异的腥香,不时还会因为罐中之物的冲撞,而偏离原本的位置,在摇摇晃晃之后,其动静才终得安歇,令人不寒而栗。
圆桌主位上,坐着一名身着黑红纹路衣袍的老者,其衣袖衣领皆绣着猩红的纹路,面色苍白,皮如枯槁,双目如夜幕中闪烁的寒星,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锐利。
他用右手指节轻轻敲打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对于底下近乎吵起来的氛围视而不见。
“哼,元叠溪,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犯下如此重罪!”身材高瘦,面容深刻如刀,手持长蛇拐杖的一蟒袍老者,冷目气怒地瞪着对面的人。
元叠溪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沿,外袍随意地披在身上,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对蟒袍老者的质问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道:
“伥胤老匹夫,何时轮得到你拿鸡毛当令箭?我等皆为院长做事,是非定论,院长比你我都清楚。我太渊分院做事,何须向你解释?”
“你说什么?”
伥胤猛拍桌面,顿时想要骂回去,却被坐在主位的老者制止了下来。
巫烆虑轻瞥争论不休的二人一眼,稍作沉吟,眼神毫无波澜,沉声道:
“眼下你二人再如何争论,也不见得能有结果。如今院长与执剑长老皆在云山论道,速派弟子去道明原委,且看院长如何定论。”
闻言,伥胤的脸色这才缓下不少,元叠溪嗤笑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做理会,算是默认此事的处理得当。
“话虽如此。”巫烆虑沉寂的眸子瞥向元叠溪,嗓音苍老却如同肃杀的利剑:“元叠溪,你擅自行事,不顾大局,如何担分院之责?”
元叠溪淡淡一笑,缓缓将玉扳指旋转一圈:“暨丹在东荒洲所为,焉能视而不见?如今妖劫将至,若我等的修为继续止步不前,难道眼睁睁看到苍生涂炭?”
话到此处一顿,他瞥向巫烆虑,沉吟道:“此事势在必行,院长一定会同意。”
“好一个冠冕堂皇之词!”伥胤闻声冷笑,却是道:“明明是想要在自己修为上突破,却说是为了人族大义,元叠溪,以前我怎没看出你有如此虚伪!”
“哈,我虚伪?”元叠溪放声狂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年纪千纭之事的始末,包括院长在内,我疯魔院可有一人清白?”
“你……”伥胤顿时语塞,脸色憋得涨紫,却说不出话。
“当年做得出来,现在就变成虚伪了?伥胤,你可真是个笑话。”元叠溪眯起了眼睛,冷笑连连。
“正是因为当年做错过,如今才不可再错!”伥胤拍桌而起,怒目而视。
“错?你当我们修的是什么功法?”
元叠溪直接把腿翘在了坠子上,双手扣着后脑,似笑非笑地道:
“我们是疯魔院,入院的每个人,都是修炼异族功法的疯子,这不是外界共识?啧啧,伥胤啊伥胤,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什么,正道魁首不成?”
“你!”伥胤无话反驳,只要参与了当年之事,在道德上就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好了!”巫烆虑终是不耐烦地锤了下桌子,起身一挥衣袂,皱眉道:“与正道还是邪道无关,妖神既然出世,我等人族首当其要就是同心对敌,现在与其他宗门再起冲突,有何益处?”
元叠溪放下脚,悻悻然地笑了笑,不做反驳。
说是为了团结人族,一同抵御妖族。
可自从把八荒帝墓拿出来,在场几人,谁会猜不到院长的想法?
以往九洲各地皆有号称八荒帝墓的秘境,然多数是毫无关联的芥子空间,并非真的八荒帝墓。
他们疯魔院早在多年前,就发现了现在这个芥子空间的坐标,只是仅凭借疯魔院难以维持禁制,不敢随意动手罢了。
如今院长确定天琊魔帝的传承就在芥子空间中……这不马上就想着借助他宗之手将其拿下了?
难道还真以为院长就那么大公无私,只为了对抗妖族,所以对九洲各宗的修士开放此秘境?
笑话。
当年冰月仙宫遭受重创因此封山,可他们疯魔院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替院长再做一手准备,也未尝不可吧?
元叠溪眼神闪烁,淡笑不语。
……
……
唰唰唰——
刀兵相交,火花四射。
许守靖与慕凉的身影,在擂台之上化为两道虚影,每一次碰撞,都会在白玉石板上,留下被灵气震碎的龟裂纹路。
台下观战的各路修士看得目瞪口呆,一旁侍候的土系修士泪流满面。
许守靖原本就抱着试探的心思,并未一开始就用处全力。
可在剑与剑的交锋之中,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
或者说……熟悉。
倒不是剑法眼熟,自己的剑法出自伶扶玉自创,恐怕找遍整个九洲,除了苏浣清之外,就没有懂得此剑法的人了。
熟悉的地方在于灵力运转的方式。
首先对方的功法是五行之水打底这是肯定的,而那种运转灵力的方式,犹如滔滔江河延绵不绝的轨迹……
嘶……
浣清的功法……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许守靖持剑与慕凉角力的右手微松,脚步一顿,蓄力猛踩地面。
“轰”的一声,白玉地板被砸出一个大坑。
慕凉眼神微怔,手中之剑被偏转卸力,动作因此迟疑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短息之间,许守靖挑开慕凉手中之剑,身形爆退两步,以剑斜指对方,保持着距离。
未等慕凉出声,许守靖暗自打量了几眼,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问道:
“你是冰月仙宫的人?”
许守靖身有苍银之瞳,对于灵力走向的洞察十分敏锐。
对方虽然不是极寒之冰,但是那功法运转的轨迹,却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毕竟,跟大的双修过一次,跟小的也双修过……很多很多次。
想不熟悉都难。
“许公子,你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慕凉持剑的架势微缓,慢慢放下剑来,表情沉稳,笑容和煦,意有所指。
然而,虽然表面上安静儒雅,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实际上慕凉心中的小人都快崩溃了,捂脸抢地,来回打滚,不停地仰天呐喊:
你快问,问我关于师姐的事情,快问!快问!快问!
问我就告诉你,马上让你们团聚,不带犹豫一点的。赶紧问嗷!别客气!~
慕凉实在是受不了,这几天伶扶玉跟韩意云光在那踢皮球了,带队师长说走就走,剩下的烂摊子全给他了!
? ?过渡章,节奏还是有点慢了,想提节奏,但是这一段剧情我塞了好几条线进去同时进行,就导致信息讲述的太慢。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