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泽市内没有新干线经过，他们只好搭上小田原的东海道新干线。
其实还有搭飞机的方法，但当晚如果要去东京的羽田机场的话，会显得更加麻烦。
毕竟是东悠自作决定最后一天的时间里，带雾岛悠月离开。
搭去小田原的电车上，雾岛悠月把头倚在东悠的肩膀上，像小孩子一样打起盹儿。
深夜被人喊走，去搭乘电车，也难怪她会困乏。
铅灰般的发丝随着呼吸声，滑过东悠的锁骨。
他起初以为是雾岛悠月的，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现在的自己的长发。
电车里坐了许多大学生，他们的脸贴的很近，盖着同一张大毯子互相依偎着。
东悠感受着左肩传来的重量，接着又在心里加上了另一个人的重量。
等到这几天的记忆褪色后，他希望自己还能怀念起，这个没经过大脑思考的结局。
叩咚、叩咚。
电车摇摇晃晃，将两人送向远方。
◇
天逐渐亮起来，晨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满眼灿金。
东悠坐在走道边，欣赏沿途仿佛要变成连接起来的天与海。
“小田原，小田原......”
列车响起到站的声音。
“雾岛同学，雾岛同学？”东悠开口说。
“嗯？”雾岛悠月迷糊地睁开眼，当看见人来人往的站台时，她终于清醒，“到了吗？”
“如果你想继续睡的话，新干线上还能再睡。”
“时间够少了。”雾岛悠月扶了扶额头，嘴角微微一挑。
两人前往搭乘东海道新干线，前往京都。
沿着楼梯往上走，在人潮汹涌的转乘专用口前排队。
“雾岛同学，你那边......”
“我给早泉老师说，「我身体不好，休息一天」。”
“这个不重要。”
“我在公寓里留下了纸条，「我出去玩了，请不要来找我」。”
东悠一听她这句话，扑哧一笑：“看见的人会选择慌慌张张地去报警吧？”
“有可能，听上去挺有趣的。”雾岛悠月笑着说。
通过检票口后，东悠买好饮料和一些零食，来到事先定好的座位。
“你想坐哪边？”雾岛悠月跟在东悠身后，看着他把自己带出来的背包放在行李架上，说。
“坐你身边。”东悠将背包往里推。
“那我坐窗边。”
“不行，我不能吃亏，刚刚来的时候你就是窗边了。”
“东悠同学，把你自私、虚伪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你不觉得害臊？”雾岛悠月说。
“什么时候我争取人之间的平等，就是自私和虚伪了？”
即便如此，结果又是雾岛悠月坐在窗边，东悠坐在走道边。
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能否在当天进行来回的行程。
“你怎么说的？”雾岛悠月突然问道。
“也是身体不舒服。”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到时候我会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来。”东悠说，“对不起，我这么乱来。”
雾岛悠月的手肘撑着窗沿，微微笑着：“这样才是我认知的你，什么都敢做。”
“虽说是这样没错，但你......”
“只要是橡树，在秋季就会落叶，没有浇水的花，用不了多久会枯死。”雾岛悠月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山上出现了金黄色的枝叶，“所以一直原地踏步，那么不管去京都，还是更远的鹿儿岛，状况都不会改变。”
新干线的隔音比电车要好很多，可好像能听到光岳山上，清晨雾霭流动的声音。
“话说起来，拍的短篇电影里，也有坐着东海道新干线想离开的剧情。”雾岛悠月说。
“嗯。”东悠点点头，微微阖眼，“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车内的温度适宜，雾岛悠月还是抱着双臂，“想去看看清水寺，听说过吗？「京都的红枫叶好美丽」这句话，现在是枫红的季节，还有岚山？”
“我记得你那本小册子上面有这个？”
“你还记得？”
“嗯。”
雾岛悠月问：“那你呢？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其实我并没有想去的地方。”
“乱说。”
东悠继续说：“如果真的有想去的地方的话，那么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你以为说这些我会开心？”
“按常理来说该开心了吧？”东悠故作无奈地揉着眉心，“我现在是少女身，做不了一些男生做的事情。”
在车内，两人的对话都不敢太大声，隔壁的乘客总会投来莫名其妙的视线。
新干线大约一小时半抵达京都。
走下列车，肌肤窜上秋季的寒意。
“这里比神奈川还冷啊......”东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雾岛悠月瞥了他一眼：“京都是在盆地，夏天闷热，秋冬寒冷，但也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可以让京都在四季都能欣赏到不同的风景。”
他们造访的这个季节，是枫叶初始，虽见不到满上的金黄，但风景也是一等。
“雾岛同学您可真是见多识广，看来我不需要买京都手册了。”
“像你这样把自己的笨拙与愚蠢展现出来的人，我不讨厌。”
“我也很喜欢我自己。”
从京都车站到清水寺的距离非常短，想要以散步的形式都能走到。
不过就一天的时间，东悠决定直接搭车。
到了清水寺前，映入眼帘的是那耸立着的仁王门，不少游客在合影。
“他们在合影。”雾岛悠月看着那些在拍照留恋的人说。
“总比用小刀在门上面写‘本大爷东悠到此一游’好。”东悠这么说着，掏出手机，“你站在那里，我给你来拍一张。”
他指着仁王门前一处还不错的站点。
雾岛悠月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脸颊微红：“不、不用了。”
“雾岛同学，你脸很红。”
“这只是毛细血管扩张，血液充盈的现象......”
“还是说你想和我一起？”
“白天做梦也要有个度，东悠同学。”
东悠看了她一眼，转身对着在拍照的一名女游客说：“抱歉，能帮我拍一张照片吗？”
那女游客看着面前的美少女，闻着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差点一时间没晃过神。
“好，好啊。”那名女游客接过手机，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怎么样？把仁王门当主体吧？”
东悠点点头，对着雾岛悠月挥挥手：“过来吧。”
“......你啊。”
当雾岛悠月走来的时候，那些女游客各个都忍不住低声尖叫。
“好帅——”
“这一对是我见过质量最高的一对了！”
那名女游客瞬间化身高级摄影师，对着两人的站位提出各种修饰要求，好像真的是来拍摄写真的一样。
“谢了。”东悠拿过手机，查看照片。
“男生话好少啊，该不会是女生主攻吧？”
“好清纯欸！反差感我太爱了！！！”
不知道有什么好激动的，一些女游客兴奋地都快跳起来。
东悠将手机递给雾岛悠月，说：“你看怎么样？”
雾岛悠月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深思熟虑起来。
“嗯，感觉不够立体，光线太普通了，构图也不是很好......”
“我这只是一部普通手机，不是索尼。”东悠轻轻叹一口气。
“我......我知道，是你说要我看怎么样的......”雾岛悠月突然将脸别向一边，小声地嘟囔。
这个举动引得不少游客停下脚步，明亮的光线照亮少年的侧脸，鼻眼耳唇格外俊美，女性只要静静地看一会儿，脸部的毛细血管就会扩张。
东悠已经将思考和词汇能力全部冲走，他有想过自己的外貌俊俏，可是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可爱吗？不对，那是自己的脸啊？
“嗯，那就这样吧。”东悠用同样小声地嘟囔说。
两人走上石梯，高耸的五重塔映入眼帘，转过身回望，京都的街景像一盘精致的模型道具。
东悠拿出手机，一路上拍这个拍那个，神情自然。
“去参拜吧。”
来到神社的拜殿，东悠看着在排队参拜的观光客说。
“好。”雾岛悠月说。
神社的参拜最多两人一组，队伍看着排的长，但行进的速度很快。
东悠和雾岛悠月上前。
他不会天真到以为参拜神明，就能改变一切。
因为人从始至终所经历的一切，都在为结局做出铺垫，想要靠神明改变一切，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
或许，身边的雾岛悠月，想必也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参拜，只是想体验一次。
毕竟除了他东悠，除了家人，雾岛悠月身边也没有任何朋友，那本笔记本上，今后也只会是空白。
这时，雾岛悠月往箱子里丢进了硬币，没注意到是多少面额。
东悠也拿出钱包，掏出面值最大的五百円硬币，投进钱箱，拍两下手，阖眼许愿。
‘希望实现上一次在神社内实现的愿望。’
他下定决心，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
参拜结束后，东悠问：“雾岛同学，你许的什么？”
“难道参拜结束完后，问别人许的什么愿是惯例？”雾岛悠月无奈地说着。
“如你所见，我正在进行着最基本的社交惯例，接下去你应该要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东悠一口气说，“你要不要猜猜我许什么？”
“祈愿东瀛饶恕你在本国犯下的罪，不把你遣返回国。”
“太厉害了吧！下次倾听我心声的时候记得脑补我有穿衣服。”
“......”雾岛悠月轻叹口气，用无奈的视线看他。
前面是一座小佛堂，据说在佛堂里参拜一圈，说不定能到菩萨的「胎内」，摸上被光照亮的石头，获得神明保佑。
但游客出乎意料的多，如果真的要排的话，估计就来不及了。
两人往前走，站在木制栏杆前。
红绿黄的枫树在山峦交织，像有人用三色，不规则地涂抹着每一簇的叶子，中和的颜色好像幻生出了第四种，有着幻想的美丽。
再远，能看见京都的街景。
最后，来到清水舞台。
有流传很广的一句话：「抱着从清水的舞台跳下去的决心」。
清水寺舞台是139根木珠支撑，建在悬崖峭壁上，风景优美，江户时代就有234起跳崖事件，让人惊愕的是，生还率竟然高达85％。
顺带一提，这里依旧是东瀛自杀者青睐的地方。
“好漂亮。”雾岛悠月双手靠上栏杆，发出忠心的赞叹。
东悠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不会说这些。”
“为什么？”她一愣。
东悠轻轻一咳，双手抱臂，模仿雾岛悠月的语气，冷声说：“东悠同学，这些在网络上就能看到的景色，花费时间和精力来这里纯属多此一举，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你那命运多舛的未来？”
气场！开！
清丽秀美的脸，铅灰色长发随风摇摆，少女抱着双臂，腰肢纤细。
她，才是清水舞台的主角。
几名穿着租来的和服少女，踩着木屐，像是不忍心当做衬托的花朵，往旁撤了撤。
雾岛悠月手抵着下巴，轻声说：“原来我气势这么强吗？”
气场！合！
东悠侧过身，对着雾岛悠月说：“雾岛同学，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
“不管你的雪女气场如何，我都永远会在山脚下的那间樵夫屋里等你。”
雾岛悠月先是投去不屑的目光，但之后又用揶揄的语气说：“你跳下去，我就信。”
“85％的概率是江户时期，我既然要做，就要确认跳下去的生还率是100％。”
雾岛悠月淡淡一笑：“那你也没多少胆子嘛。”
“因为我跳下去后，还想活着回来见你。”红枫树下，东悠看着她笑。
雾岛悠月的脸，在那一瞬间显露不知所措，她又急急忙忙地看向更远处，更红的枫叶。
待了一会儿，两人再次拍照留恋，下山。
清水寺外围是一片住宅区，这里安静到仿佛在清水寺里的喧嚣，都是谎言。
“原来京都也有这样的街道。”走在身边的雾岛悠月说。
“要是像东京那样，我想我会不适应。”东悠说出了理所应当的感想，鼻子微微一嗅，“是咖喱的味道。”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空中飘来生活的气息。
一直走着，终于抵达了大街，这里路还比较宽敞。
中午一起在中餐馆吃饭，还喝了八宝粥。
雾岛悠月说想去岚山。
岚山位于京都的西京区，北侧就是嵯峨野。
从清水寺到岚山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的，他们选择搭乘京福电铁前往岚山。
上山，来到岚山的茶馆休憨。
在修剪的绿丛中，有木牌「翠岚」。
门旁，天光被枫树的枝叶切割成屑，一点一滴，落在庭院内。
简单的品完茶后，选择继续前进。
忽然，空中传来沙沙声。
雾岛悠月仰起头，原来是风吹过苍郁茂密的竹林。
这里的竹子又高又多，它们彼此依偎在一起，形成绵长的隧道。
“一来这里感觉就清凉了很多。”东悠看着前方好像没有镜头的竹林说。
雾岛悠月点点头，拉了拉东悠的衣袖：“你看，那个灯笼。”
她指着篱笆边的灯笼，每隔三米左右就有一个。
“这个啊，听说到了晚上会点亮，那时候会很漂亮。”东悠说。
“真漂亮。”
呼——
一阵秋天的风吹过，竹林的叶片，在沙沙作响。
雾岛悠月好像很喜欢这里，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在竹林里走着。
天光透过清冷的竹林，笔直地射下来，落在她的身上。
东悠看着她和天光，那是有些橙黄的光线，第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竹林的尽头。
“东悠同学，你看见了吗？”
雾岛悠月扭过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看着他。
耳中听见了电车‘叮叮叮’的声音，还有风吹过耳朵的声音。
视线里，在一片翠绿中，电车在竹林的间隙中飞驰而过。
“东悠同学？”雾岛悠月伫立在原地，轻轻地说，“你怎么了？”
‘为什么？’
东悠想到那一天，雾岛悠月低着头，用从未听过的语气说的这三个字。
仔细想想，像这样长时间一起共度的机会，这次想必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为了不让内心的寂寥与踌躇，毁了雾岛悠月的今天与明天，东悠用力握紧了右手。
‘那张浮现在竹林中的笑脸，犹如我一直想伸手触及的悠月’。
九月的枫叶，从头顶倏然飘过。
在这个再五公分的距离，就会倚靠在一起的双人影子上，挂起枫叶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