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善战着唯有楚秦,相较于八百里秦川的豪迈民风,坐镇中原内腹的楚地多了几分书生气,说简单点,可能就是刀客与剑侠的区别。
大江南岸的鄂州城,安静雌伏在天幕之下,没有大西北的荒凉粗野,亦没有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九曲回廊,介于二者之间,文与武融合的恰到好处。
风雪洒在厚重大气长街上,梅曲生骑着毛色发黄的小马,背负竹质书箱,箱子旁边依旧插着用黑布包裹的长剑,在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便如同负笈游学途径鄂州的书生郎。
青竹梅子酒,逍遥伴曲生。
梅曲生以前的名声,不下于现今如日中天的许不令,不过自从许不令名扬天下,一代新人换旧人,梅曲生就好似销声匿迹了。
销声匿迹,并非梅曲生不够强,而是武艺对梅曲生来说,只是兴趣爱好,刚刚二十出头,除开在太极殿前动了次手,其他时候都是在读书,严格来说是个书生,其次才是游侠,对虚名并不看重,也没心思争抢。
岳麓山的老夫子,原本准备教八个传人,‘琴棋书画、刀枪剑戟’,只可惜老夫子眼界太高,心思都放在‘天下’两个字上,对后辈教导并不怎么上心,永远都是‘学会是命,学不会也是命’的态度,话不说第二遍,和放养差不多。
事到如今,‘琴棋书画’死了俩,‘刀枪剑戟’少了俩,严格来说没凑齐。
梅曲生是其中的‘剑’,也对练剑的兴趣不大,钟情于游览山水、寻觅古今。
据梅曲生的了解,老夫子本来想收许不令当‘枪’教,不过发觉大材小用,最后改了注意,决定把许不令当枪使。
当枪使并非贬义,毕竟在天下这个大棋盘上,能当成一杆枪用来横扫六合的,绝不是寻常棋子。
不过在用枪之前,得先把场地布置好,否则满地枯枝烂木,再好的枪也施展不开。
梅曲生来鄂州城的目的,便是帮先生带个话,让另一颗棋盘上的关键子,当先锋军,先把场地收拾干净。
踏踏踏——
寒风凛冽吹拂王旗,马匹在楚王府外的下马碑前停了下来。
梅曲生背着书箱来到巡视的兵甲前,谈吐有礼说明来意,然后站在街边安静等待。
不出片刻,楚王的管家便出现在眼前,几番询问,确定是梅曲生后,便把他带到了侧门,从僻静处进入了王府。
楚王府修建在大江沿岸,依山傍水,楼宇飞檐一眼望不到尽头。
梅曲生穿过数道门廊,在王府后方的花园内,瞧见了楚王宋正平。
楚王宋正平长着剑眉鹰钩鼻,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年级于宋暨相仿,算是风华正茂的美男子。老楚王是孝宗皇帝的嫡次子,能把封地放在富饶的楚地,手中还握有重兵和长安共同协防北齐,便能看出孝宗皇帝对老楚王有多信任。
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同胞兄弟、亲生父子都能刀剑相向,两代人过后,能演变成什么样已经很难说了。
梅曲生来到花园内,楚王宋正平正在练剑,未着蟒袍,只是一身寻常武服。楚人好剑成风,自幼在楚地长大的宋正平也是如此,动作飘逸剑技老道,如果不是身处藩王的后花园中,说是江湖上的游侠儿也没人怀疑。
宋正平的剑法,是和武当杀神陈道子学的,也请教过曹家等名声显赫的剑学世家,武艺恐怕在七位藩王之中无敌手,放在江湖上也非中庸之辈,不过在梅曲生眼中,就有点班门弄斧了。
梅曲生背着书箱,安静站在游廊中旁观,表情不温不火。千度
给宋正平喂招的是楚王手下第一剑士丁元。丁元的位置与肃王府的岳九楼类似,藩王手下第一打手,父辈本是前朝大齐御拳馆的教头,还有个世袭武侯的爵位。长安城破后,丁氏一族为护末代齐帝逃出长安死守不退,满门几乎死绝,后来老楚王惜才,和孝宗皇帝求情,才把本该满门抄斩的丁家遗孤保了下来。
因为楚王不怎么走动,丁元也很少出手,不过铁鹰猎鹿之时,全盛时期的鬼娘娘跑了刺杀楚王,当时的护卫就丁元和陈道子没受伤,武艺肯定不低。
叮叮当当——
约莫半刻钟后,楚王才收起了掌中宝剑,从侍女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走向梅曲生,面色儒雅随和,没有半点藩王架子,更像是江湖偶遇知己,笑容爽朗:
“梅公子大驾光临,未曾出门相迎,是本王怠慢了。听闻梅公子剑术举世无双,不知本王方才这套太极剑,能不能入梅公子的眼?”
被如此客气对待,自然是因为梅曲生背后的那个老夫子。梅曲生言词并无傲慢之处,只是轻轻抬手:
“赏心悦目。”
“哈哈……”
宋正平有自知之明,点头轻笑没有再聊剑法的事儿,带着梅曲生在花园中行走,询问道:
“梅公子途径鄂州城,是回岳麓山,还是刚出来?”
梅曲生并肩而行,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微笑道:
“刚从岳麓山出来,恰好路过鄂州,先生便让我跑腿给王爷送封信。”
宋正平看了眼信封,接过来看了下封口,屏退左右,打开扫了一眼。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但每个字的分量都极沉,让方才还风轻云淡的宋正平下意识停住脚步,仔细的看了片刻。
“宋思明……菩提岛……太原……”
梅曲生并未更上,站在后方保持距离,安静等待。
宋正平认真看完了信纸,眉头紧促,目光望向了长安的方向,沉默片刻,才蹙眉道:
“这消息……有点天方夜谭,让本王如何信?”
梅曲生带着平静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跑腿,信上写的什么并不清楚,先生耳目通达,知道的小道消息很多,其中真假难辨,信不信、该怎么做,都得看王爷自己的意思。”
宋正平看了看手中的信纸,良久后,抬手将纸张撕碎,丢进了池塘里,摇头道:
“梅公子请回吧,这种东西,交给当今圣上更合适。”
梅曲生见此没有多说,附身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花园。
宋正平负手而立眉头紧促,等梅曲生离开后,才低头看了看逐渐沉入水中的纸屑,斟酌良久,还是把谋士召集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