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小酒才昏昏沉沉醒来。
虚弱地睁开眼睛,朝上看去,迷茫了会儿,发现不是自家那个帐顶。
怔了片刻,忙往旁边看去,虽然空空的,但上面却残留着睡过的痕迹。
小家伙这才清醒,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山谷中。
不过,那女人那么早起来干什么去了?她不是最喜欢睡懒觉的么?
每次一到睡觉的时候,总会抱着被子感叹,睡觉是最幸福的时刻,而次日起床时也总会卷着被子,蒙着头,哀嚎起床是最痛苦的。
昨天跟体内的那怪物斗争了一夜,此刻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浑身无力,小酒没有立刻起来。
旁边那女人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和独有的亲切气息,小酒翻个身,移到那里,滚了几圈。
果然比他这边舒服多了,怪不得那女人每次都不想起床,起床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好像是再痛苦不过的事情。
滚到一半,小家伙察觉不对,忙停了下来,伸手朝枕头下摸去。
等他探出手,掌心上赫然躺着一个物件。
红色的,很像线团的丑不拉几的东西。
什么玩意?
小家伙上上下下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或者说是用来干嘛的。
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东西那里值得她放在枕头下。
正在小家伙皱着眉头,掰扯来掰扯去的时候,宝春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边走边嚷着,“儿子,该起床了,再不起来,早饭都被他们吃光了……”
可等她走近,看到儿子手中的物件时,脸色立即大变,上前就要抢走。
小酒见状,握紧掌心,瞬间躲了开去。
见她神情惊慌不安,心里更加疑惑了,乌黑发亮的修长睫毛,眨动了几下,露出清澈的有些冷漠的眸子,盯着她,“那是什么?”
“不是什么,就是线团么。”宝春干笑道。
小酒审视她好几眼,这女人的反应,更加让他怀疑,那绝不是什么线团那么简单,“你一撒谎就会做些小动作。”
“做什么小动作?我怎么不知道?根本没有好吧。”宝春连忙否认。
小酒深深地看着她,拖长声音,“还说没有。”
宝春这才后知后觉,熊孩子这是在炸她,不由在心里骂了句小鬼头,坐到铺位上,呵呵笑了笑,颇有些难为情地说,“这是配在玉佩上的吊穗。”
吊穗?
小酒闻言,拎起那东西凑在眼前看了又看,压根看不出一点吊穗的轮廓来,不就是一团线缠绕在了一起,似乎是纠缠不清,以至于纠缠成了一坨,一坨的下面还吊着参差不齐的红线。
小酒抬头看她,“吊穗?”
宝春嘿嘿笑了下,“是有些不大像,这不正在学习中么?”
小酒闻言怔住了,并暗暗警惕起来,这女人的手是用来把脉的,这女人的针是用来针灸,治病救人的,至于女人擅长的那些女红之类的技艺,对于她来说,别说凑合了,压根就是一窍不通。
还结吊穗?她连缝补个衣服都不会,穗子结成这样也没什么意外的,小酒撇撇嘴,拎着那一坨东西嫌弃道,“真丑。”
真丑两字,差点没让宝春吐血,熊孩子简直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牙齿咬了又咬,悲愤地想,对于触摸陌生领域的她来说,结成这样她容易么?
想她一个连针都没拿过,确切地说应该是绣花针都没拿过,连个纽扣都没缝过的人,让结狗屁的穗子,本身就是在为难她。
冷不丁地,熊孩子又问她,“给谁的?”
还能给谁?给荣铮那厮吧。
可这话她能说么?当然不能。
她又不是没有眼睛,熊孩子那不是一般的讨厌荣小王爷,要是打得他人家,熊孩子估计早解决掉那人了。
熊孩子敏感又护食,心狠又手辣,对侵犯到他领域的荣小王爷只差没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了,无奈人荣小王爷的脖子坚硬,又带毒,熊孩子这才没敢下嘴。
要是被他知道给荣小王爷的,那肯定要给她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她忙说,“我不就想给你选块好玉,雕个玉佩么,先提前练习练习,给你亲手结个吊穗。”
小酒一听,眉眼柔和了,气势也放松下来,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说,“这样就好,不用再练习了。”
小家伙也是注重外表的,这东西虽然丑了些,可是毕竟是那女人亲手做的,佩戴在他身上,有他这帅到没边的气质衬托弥补,其实也没那么难看。
宝春一听,面露欣慰之色,这才是亲儿砸啊!
喜色刚保持没有一秒钟,就听儿子又说了,“反正你练来练去也好不到那去。”
宝春差点没喷他一脸心头血,愤然夺过那玩意,照儿子头上来了一个暴栗,“混蛋小子。”
母子两人闹腾了会儿,宝春便带他洗漱,完事后,去吃早餐。
山谷里的伙食其实很不错的,魔鬼似的训练,消耗极大,饮食自然要跟得上去,荤素合力搭理之外还有饭后水果。
每到吃饭的时候,这帮人就像一群饿极的狼群,眼睛冒着绿光,嘴巴留着馋涎,嗷嗷着扑上美食。
训练之余,估计最让他们满意的就是这丰盛的伙食了。
毕竟,这些伙食即便是家境好的人家也不是天天都有的,而他们却顿顿如此,每当越野跑不动时,就拼命咬牙坚持,挨不过,那可就跟这么好的伙食说再见了。
黑五平常都被拘在家里,几乎没什么机会出来,这回跟着小酒过来,就像刚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欢快的不得了,看啥啥都稀罕。
吃完饭,宝春要检查这些人的身体,三个孩子便去了后山打猎。
附近山里没什么大型野兽,倒也不怕猛兽伤到他们。
在山谷里玩了一天,几个孩子该回去了,几人均是意犹未尽,心野的有些收不回来了。
书院里枯燥的日子那有这里畅快,心血来潮可以跟着他们练练拳脚,练厌烦了,还可以去山里打打猎,追追野兔,野猪啥的,恨不得每天都这样。
再加上宝春一贯认为,小孩子就该好好享受小孩子无拘无束的时光,除了一些必要的引导,对他们很少有什么管制。
小酒不想离开那女人,临离开前,靠在马车旁抱着大黄,踢小石头,低头不语。
宝春一看他那小模样,就知道熊孩子不高兴了,闹别扭呢,上前摸着熊孩子的脑袋,蹲下身,亲了下熊孩子脸颊的小酒窝。
她说,“先跟马叔回去,这里差不多也步入了正规,不需要我天天在这盯着,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明天我就回去了。”
熊孩子这才别扭地抬头,语气生硬道,“下学要接我。”
“好。”宝春想也不想应道。
看着三个孩子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宝春冲马叔摆手,让他们上路。
马叔临走前说,“我明天过来接小姐。”
宝春摆手说,“不用,这里有车,来回跑多麻烦。”
马车载着几个小兔崽飞快地远去,眼前只留下飞扬的尘土和萧瑟的山风。
荣小九的玉佩雕好了,还别说,人家师傅的手艺就是好,那凤鸟雕的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尤其再搭配上那火红靓丽的颜色,真跟刚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似的。
玉佩是好了,可那吊穗却连点影子都没有。
答是答应的挺好的,可第二天连人都找不到了。
连归济园的人都不知道去那儿了,让人查了下,才知道那女人跑到东郊大营去帮那个将军父亲练兵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荣小九气的是七窍生烟,她,她简直是一点都不顾忌闺誉了,军营那是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
那都些光膀露背,言语粗俗的家伙,一想到那女人混在他们其中,荣小九胸腔的火气就乱窜,当即就想过去将人抓回来。
白丁山却啧啧连声,“真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那可真是下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碰到病人能治病,拉到校场能练兵,主子,你可要加把力,赶紧将人娶进来再说,拖久了,省的出什么变数。”
荣小九闻言,猛然转头,狠狠剜了白丁山一眼,“爷娶媳妇不是为了练什么老么子兵的。”
白丁山嘀咕了句,“爷是不为这个,可有总比没有好啊。”
“有这么个闺女,沈将军可真有福气。”白丁山又感叹了句。
荣小九哼了声,“为了他,她可真够拼的。”
这语气有够酸的,房间里的空气几乎都要发酵了。
白丁山抽动嘴角说,“人家那可是亲爹。”能不上心么?
荣小九白了他一眼,砰地放下杯子,“你小子是怎么回事?爷说一句,你护一句,爷说不得她了是吧?她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么护着她,还是说,她才是你主子?”
白丁山忙献媚道,“爷这话说的,那还用问么,当然您是我主子了,可人家沈小姐可是咱未来的夫人,也是属下的主子不是?”
这马屁拍到正点上了,拍的荣小九心里老舒坦了,都有些走神了,可面上却还要维持矜持,板着脸道,“爷什么时候说娶她了?”
白丁山低头撇嘴,这还用说么,是个人都知道的好不好?都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在人家屁股后了,还说不娶?骗咱们读书少呢?
做人属下的,要有点敬业精神,不能老揭主子的短,有时还是要给主子留点面子的。
于是,白丁山点头应着是,“沈小姐能嫁到咱们镇荣王府,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她应该惜福才是,否则,说不定咱家爷那天醒来,就不喜欢她了,她就只能找个人把自己随便嫁了。”
前半句听着还算悦耳,可后半句却让他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别扯些有的没的,跟着她,好的没学,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不少,说正事吧。”
白丁山赶紧正了正神色,润了润嗓子,“近来发现天圣教在京城附近出没。”
“天圣教?”荣小九闻言,看向白丁山,“大月国内乱后,就没见他们再活动了。”
白丁山点头,“大月国宫变时,并没发现他们的踪影,按道理来说,月成王勾搭上天圣教,发动宫变时,应该共同进退才是,否则,以他们的实力,月成王也不至于败的那么惨。”
“那只能说月成王这枚废棋,不值得他们再下工夫。”荣铮说。
白丁山叹了口气,“这些年,咱们也派了不少的人,可始终摸不清天圣教的底细,感觉水不会浅了。”
荣铮嗤了声,“摸不清,那只能说明人家藏的深,能在咱们眼皮底下不露底细,足够说明,这天圣教图谋的不小,甚至大的超出咱们的想象。”
白丁山想想也是。
荣铮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让人继续注意他们的动向,不要打草惊蛇,尽可能地摸清他们的据点,落脚之地,不知道他们这次又想要做什么?”
白丁山应是。
宝春所待的山谷人口狭窄,马车无法通过,只能走一段路,出了谷口,才能坐上马车。
沈楠将妹妹一直送到谷口外。
宝春看他那一脸不舍的表情,拍怕他的肩膀说,“回去,我会替你去看伯母的。”
沈楠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说出来不怕丢人,妹妹在的话,他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妹妹要离开,他顿时觉得心里没着落,老不踏实了,很没有安全感,有些手足无措。
气得他都扇自己一耳光,这哥当的太丢人了,不能给妹妹依靠也就算了,竟然还对妹妹产生了依赖感?
沈二哥想捂脸,挥爪子说,“你还是别去了,省的她又拉着你唠叨让我娶亲的事。”
宝春笑笑,“你就知足吧,我倒是想有个娘唠叨,可惜就是没有。”
沈楠做出一脸嫌弃不稀罕的豪爽样子,“给你,给你。”
宝春笑着转身,走向马车。
赶马车的看见她走来,拉了拉头上的斗笠,坐到了赶马车的位置。
宝春温和地冲他笑笑,“辛苦了。”
那人握鞭子的手动了下,扶着斗笠,对宝春弯了弯腰,“应该的,小姐请上车。”
宝春楞了下,感觉那儿不对劲,可又一时想不起来,脑子被即将要见到儿子的雀跃填满,很快就将那点不起眼的疑虑给抛到了脑后。
车上就两人,而宝春又是个嘴不闲着的人,就只能跟那车夫说话,可那车夫实在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除了恩,还是恩,整个一锯嘴葫芦。
碰到这样的人,宝春还是省省,闭嘴吧。
天生路盲,一个地方,走上百遍都还记不住的人,对于行程是没发言权的,对于这点,她非常有自知之明,所以,就坐在车上运了会儿功。
一修炼起来,那时间就过的很快了,离开时,太阳还很大呢,停下时,竟然都日落西山了。
“到了。”那车夫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带一点波澜。
宝春下了马车四处一看,暗道不好,全身警惕起来,盯着那带斗笠的车夫,“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那人缓缓摘掉斗笠,宝春这才看清,此人的面目轮廓。
其实,面目没什么出奇的,属于丢到人堆扒不出来的那种,最引人注意的要属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可不是军营那帮糙老爷们能有的,那眼神,冰冷,阴骘,唯有常年行走在阴暗里,见不得阳光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怪不得他要拿斗笠遮着,这双眼睛要是被她第一时间看到,肯定露陷。
现在她才幡然所觉,当初的不对劲是什么了,这人喊他小姐,想来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底细,而营地的人却没有一人知道她是女的。
“有人要见你。”那人说。
“什么人?”宝春追问。
“待会你就知道了。”那人回。
这人嘴严实的很,一点口风都不露,宝春转而又问,“原来赶车的人怎么样了?你是什么时候顶替他的?”
这回可回答了,他说,“他在谷口外被打晕,丢到了山里,现在死活不知。”
宝春抬头望望四周,身处的是一个院子,后面是房屋,两层的高大石楼,紧靠后山,具体眼下是什么地方,她一个路盲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不过,她却感到了危险逼近。
她说,“这种请人的手段,恕我不敢苟同,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叙。”
说着,就往院门而去。
只是还没等走上两步,碰的一声,那厚实高大的红色木板砰的在她眼前合上了。
“既然来了,不聊几句,岂不说不过去。”身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磁性厚实,低沉,仿佛近在耳边,可回头,却并没看见有人。
“进去。”那车夫说。
宝春看看紧闭的大门,再看看这假扮成车夫的人,功夫不弱,想来走出这院门不会容易了。
宝春心里一边忐忑不安,一边疑惑,这些人费劲心思绑她来有何目的?
要是想要杀她直接就动手了,不会拉她到这里来,想到这儿,宝春定了定神,跟着那人走进了石楼。
进去就是宽阔的大厅,大厅的顶部直通房顶。
可以看到二楼围了一层栏杆,靠着栏杆,正站着两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楼大厅的宝春。
这两个人均带着面具,前面那人身形高大,着黑色绣金长袍,后面那人身形略微瘦弱,身高足足矮了前面那人一头。
看来说话的应该是前面那人。
没摸清对方状况,宝春也不主动言语。
这两人沿旁边的楼梯缓缓下来,走到大厅的一张长桌前。
宝春这才发现,那张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瘦弱的那人恭敬地拉开一端的椅子,让高大之人坐下。
“赶了这么长的路,安平公主肯定饿了,不如先坐下用点,咱们边吃边聊。”那人优雅地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招待来家的客人?
只是,被绑架来的客人,虽然饿,可她敢吃么?
宝春走到长桌对面,也拉开椅子坐下,却没动筷,直视对面那人,“阁下请我来不光是为了吃饭吧?再说,我与阁下素不相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吃这顿饭。”
那人笑了笑,“这个自然,安平公主那么忙,若没有要紧事,实在不敢麻烦公主。”
宝春说,“在下身无长处,实在不知有什么能帮到阁下的。”
那人说,“这事还非得公主不可,换个人都不行。”
宝春哦了声。
那人说,“请公主来是想问问,六年前绑架你的那些人怎么了?或者说你们当时误闯进了什么地方?”
宝春闻言,心神俱惊,猛地站了起来,“是你们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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