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都怪你,要不是你,宝贝又怎么会沦落为一个小丑八怪,呜呜呜……”
祁宝贝哭丧着一张脸,结果面部表情才夸张那么一点点,就立刻感觉到伤口撕裂了,弄得他连话也不敢大声说了。
祁玥见到自家儿子如此惨状,嘴角轻轻扯出一丝笑意,之前他就觉得宝贝太娇气了,像个小奶包似的,还整天恨不得黏在薰浅身上不下来,要知道,薰浅可是他一个人的,怎么能和这个臭小子分享呢?
“宝贝儿,你怎么不说是你技不如人啊?”
祁世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给祁宝贝补刀,他儿子伤的是重,但也还不至于要死要活好不好!
这孩子从小顺风顺水,被所有人捧着手心里宠着,压根儿不知人间疾苦,优胜劣汰,空有一身神力却不会使用,而他……教得再多也不如在绝境中不断奋斗学习得快,所以,他才会将小家伙送到炼狱来。
只是……武功术法是突飞猛进了,可那颗自恋的少男心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
“爹爹,宝贝才五岁好不好?那只狻猊在冰火两重天里说不定已经上千年了,这能比么?”
祁宝贝吧嗒着小脸蛋,不满地说。
“要是让宝贝活个上千年,肯定比那只狻猊厉害!”小家伙仰着脑袋,如是道。
祁玥迈步向前,来到浴桶旁,挠了挠小家伙的后脑勺,“活个上千年?那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宝贝就喜欢做老妖怪,最好能把娘亲抢来当媳妇儿!”
话音才落,耳朵上就传来一阵痛感,祁玥拧着小家伙全身上下唯一一块能算得上好的地方,继续灌输思想,“想把你娘亲抢来当媳妇儿?你家小墨墨同意?”
祁宝贝:“……”
“宝贝儿,这样好了,那百草苑有十大美男,爹爹任你挑选,只是以后不许再打你娘亲的主意!”
“任宝贝挑选送给娘亲做男宠么?”
祁世子:“……”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家薰浅早就对那百草苑的十大美男觊觎已久,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直接登堂入室……可若是宝贝打包拿来送给她,说不定她会直接笑纳。
祁玥见祁宝贝还有心情跟自己抬杠,足以说明这些伤无法对他的心境造成太大影响,他面色稍露满意,徐徐道:“好了,快点洗,否则本世子不介意让侍女来帮你洗,到时候你的里子面子就都没了!”
祁宝贝苦着一张脸,他才不要将自己的狼狈样儿展示在别人面前呢!
万一不小心上了头条,那么他的一世英名就全都毁了!
就在这父子对话即将结束之际,一名小生模样的素衣男子摇着羽毛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当看到屏风后冉冉升起的水雾之气时,他手中的羽毛扇忽然一顿,眼珠子转了三圈,而后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当看到祁宝贝那颗熟悉的小脑袋时,他讶异了一会儿,然后笑着道:“哎呀,咱们的小少主历劫归来啦?”
祁宝贝:“……”
小家伙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连叶薰浅都不例外,更别说是宁若尘了!
“宁叔叔,男男授受不亲,您怎么能偷看宝贝沐浴呢?”
一开口便呛人,这的确是祁宝贝与众不同的风格,祁玥慵懒地躺在一旁的长椅上,斜眼旁观,对于五年间时不时出现在叶薰浅和祁宝贝面前的男人,他着实提不起什么好感,祁宝贝如此,正合他心意。
“你还没成亲,万一以后的婶婶知道了,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而且还是对个孩子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那你会讨不到媳妇儿的!”
祁宝贝在叶薰浅身边待了五年之久,什么奇怪的事情没听过?什么龙阳断袖的故事简直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讨不到媳妇儿?”
宁若尘桃花眼一挑,洋溢着魅惑的风情,与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讨媳妇儿做什么?宁家不是有你爹爹传宗接代么?再不济,还有宝贝你,大不了以后你多生几个就行了。”
不知是被水汽洇染,还是害羞的缘故,祁宝贝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地说:“宁叔叔,什么生不生的?说不出多难为情啊!更何况,宝贝是男人,不会生孩子。”
小家伙好歹是药老的徒弟,即使只是学到皮毛,也比别的医者强上很多,又怎么会连这常识都没有?
在他眼里,只有女人才会生孩子,就像他娘亲那样。
宁若尘被祁宝贝这话给逗笑了,瞥了一眼正在边上闭目养神的祁玥,脚步缓缓向前,来到浴桶旁,瞅着小家伙身上的伤痕,心里不由得一叹,他这表哥果真狠得下心,这么可爱的孩子伤成这样,若是小浅浅知道了,祁王府的房顶怕是要被掀翻了!
“不会生孩子?这个……你可以让你爹爹教呀!”
宁若尘唯恐天下不乱地说,想起祁玥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他笑意更深,祁宝贝一听,耳朵竖了起来,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难道爹爹会生孩子?”
一直假寐的祁世子听到这样一句话,立刻张开眼睛,扫了一眼宁若尘和祁宝贝,那警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惜,小家伙压根儿没看到,扑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瞅着祁玥,清声道:“爹爹,你真是宝贝心里最最崇拜的男人,宝贝小时候是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呀?”
祁世子:“……”
“闭嘴!”
祁世子恼羞成怒,竟然被儿子认为自己会生孩子,只要一想到他堂堂炼狱王君挺着个大肚子的模样,他就不由得黑线!
“宝贝儿,相信宁叔叔,你就是你爹爹生的!”
宁若尘摸了摸祁宝贝的小脑袋,笑意依旧的眸光背后是深切的疼惜,祁宝贝见祁玥不乐意给自己科普生孩子的知识,而且他能感受到爹爹身上散发的冷意,经历了冰火两重天里的那一幕,他可不敢再在爹爹头顶拔毛,万一被爹爹用黑暗之刃劈成两半,那他岂不是比那只狻猊还惨?
“可是宁叔叔,爹爹怎么生宝贝啊?”
“这个嘛……你爹爹不愿教你,你可以请教你娘亲呀,她肯定知道!”
祁玥:“……”
他忽然觉得,把宁若尘和自家宝贝绑在一起,简直是自己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整天带坏宝贝!
“真的么?”祁宝贝有些不信地问。
“当然了,不如等回到齐都,你就问她是怎么怀上你妹妹的!”宁若尘拿着毛巾,给祁宝贝稍微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污渍,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
“嗯嗯,有道理,宝贝的娘亲是万事通,娘亲见识广博,什么都难不倒她!”
祁宝贝如是想着,心里也因此留下了这样一个疑问,在他眼里,叶薰浅什么都懂,别人懂的东西她懂,别人不懂的东西她精通!
*
转眼间,月底如约而至,齐都城笼罩在一片浓浓的秋意里,不知是不是朗回大将军即将回国的日子到了,原本缠绵在齐都城里的秋雨也停了。
是夜,皇宫里灯火璀璨,流光如许,盛大的欢送宴在风雅阁里举行,只是,相比于接风宴,此次参加的人少了一些。
祁玥不在身边,叶薰浅没什么心思参加这类宴会,因为……这五年里她早已厌倦了,而且,她已是有夫之妇,犯不着和那些未婚的小姑娘争奇斗艳。
皇后同样没有出席,只因她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便让华贵妃代为出席,元翰一家三口同样没有来,考虑到赵老太爷刚刚过世,赵念琦又是赵将军府唯一的孙女儿,此等欢送宴同样不适合她。
齐皇和朗回私底下撕破了脸,可在明面上却友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这不仅让出席的众大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席间,齐皇还特意准备了十位绝色美人送给朗回。
朗回二话不说,直接收下,此举让众人大惑不解。
不是说回雪的朗回大将军不近女色,年过四十也不曾娶妻么?现在收下那么多的美人,又是什么意思?
早知如此,他们就该献出自家闺女儿,若是能嫁给朗回大将军做妾,将来生个一儿半女,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毕竟,朗回大将军在回雪权倾朝野。
齐皇想到祁筱二十年如一日的冷漠,一种报复的快感萦绕心间,她想了念了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还不是收下了自己赠送的女人!
她不屑于他三宫六院,可是朗回比起他又好得到哪里?
彼时,风雅阁宴会正欢,祁王府清寂一片,叶薰浅没有早早地回房歇息,而是坐在菱花窗前练字。
她写得一手好字,仰仗年少时的刻苦。
写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将头从书案上抬起,眸光穿越窗棂,直抵更深邃的夜空,和慧灵大师在一起共事久了,那夜观星象的本领也学到了皮毛。
北天星辰乱,这九州大陆是要变天了么……?
此时,长宁宫中安宁祥和,皇后褪下华服、首饰,仿若将这二十余年的重担悉数卸掉,换了一身普通的装束,却难以掩盖她沉淀了多年的风华与贵气。
李嬷嬷跟在身畔,将事情一一交代。
皇后听得十分仔细,过了一会儿,她扭头,对李嬷嬷道:“嬷嬷在我身边近四十年,我此番离开后,嬷嬷如不介意,可到浅浅的祁贤学府任职,老王叔、师傅和药老是你的旧识,至于我……如果有缘,天南地北,后会有期。”
李嬷嬷是皇后的乳母,跟随皇后多年,绝对称得上是心腹,皇后对她的感情,也不似一般的主仆之情,亦师亦友。
“老奴明白。”
年近六十身体却依旧硬朗的老人轻轻点头,皇后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可以活得幸福一些,然而因缘际会,却背负了这么多东西,如今世子独当一面,甚至比当年的祁王更加出色,将祁王府交到世子的手里,主子可以安心了。
“都准备好了吗?”皇后再次跟确认地问道。
李嬷嬷微微颔首,为了今晚的离开,他们精心策划已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刺鼻的火油味传来,皇后以袖掩鼻,好看的眉毛蹙起,这……火油味从何而来?
火油这种东西在宫里属于违禁物,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自然知晓,只是现在……
她的计划似乎赶不上变化了……
李嬷嬷快步走到窗口处,往下一看,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火苗,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皇后也想过纵火金蝉脱壳离开,只是这段时间天公不作美,秋雨不断,一般的纵火根本无法使屋舍燃起,所以,她摒弃了这样的计划。
然而,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能将火油这种违禁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宫来,还搬到她的长宁宫,想必这幕后之人势力惊人,因为在她管辖下的后宫,想要做到这样一件事,必须经过许多势力的协助。
而且,她宫中的暗卫尚未撤去,可是她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足以证明,长宁宫的暗卫被尽数引开了!
“娘娘,不好了,火势越来越大,如今根本没有办法再下去!”
李嬷嬷面色凝重地说,她的判断力一向准确,“可是,如果继续待在此地,即使不被活活烧死也会被呛死!”
皇后神情淡然如兰,脑子里飞速分析,长宁宫走水这么大的事情,却无人发现,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一个猜测在她脑海里渐渐形成。
这一瞬,她笑了,果真如此……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还有这样的价值,倘若朗回知晓自己受困于长宁宫,怕是会不顾一切冲进来,那么这星火燎原的宫殿,便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用她的死,换朗回的命。
这一笔买卖,怎么算怎么值不是吗?
“娘娘,快走,他们这是要置您于死地!”
李嬷嬷顾不上许多,握住皇后的胳膊,沿着旋转阶梯走下,火势蔓延,挡住她们的去路,李嬷嬷掌势凌厉,劈断阶梯的栏杆,使得那着了火的木梯垂直坠落,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却让他们失去了下楼的梯子。
皇后没有想到,她放弃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到最终换来了就是这样的下场!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必要念什么可笑的夫妻情分了!
当消息传到祁王府时,叶薰浅震惊万分,立刻让影沉准备车轿入宫,一路上她的心忐忑无比,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抵达长宁宫。
“世子妃,您要保重身体。”
蔻月给叶薰浅奉上一杯清茶,见她脸色凝重,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发生这样的意外,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风雅阁中笙歌依旧,觥筹交错,粉饰太平,华贵妃执起酒杯,不料一侧头便瞧见了天的另一边弥漫着火光,不正是长宁宫的方向么?
她心里浮现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再环顾四周,早已不见舒太妃的影子。
就在她准备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道出时,一名带刀侍卫火速赶来,“报——”
众人唇边的笑意陡然一凝,纷纷安静了下来,只听侍卫一字一句道:“启禀皇上,长宁宫突然走水,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宫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缄默了,提心吊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朗回瞬间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再也顾不上别的,灰白的身影火速离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宴会铁定是进行不下去了,长宁宫的那一位身份可不一般,翰王殿下最敬重的母亲,祁世子的亲姑姑!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大多数人想到的便是这些,短时间内哪里会将朗回与皇后联想在一起?
毕竟那都是陈年旧事,在场之的官员及贵妇们,谁年轻时没个喜欢的人?
齐皇身后跟着一众大臣及其女眷,浩浩荡荡朝着长宁宫的方向走去。
当瞧见了独立于火海之外的舒太妃时,众人心思各异,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上了一定年纪的大臣,都见识过舒太妃的手段,当年她是怎么帮助齐皇杀尽弟兄登上大位的,那些画面至今仍在一些人的脑海里停留,挥之不去。
这些年她在碧如宫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如今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竟是这番情景。
“母妃,发生了什么事?”
齐皇面色一凝,来到舒太妃面前,开口询问。
“怎么会突然着火了呢?都愣着做什么?救火呀!”
华贵妃看到这整个宫殿的侍卫无动于衷,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皇后是什么身份?长宁宫大火弥漫,他们竟然杵在这儿无动于衷,若是看不出这一切都是有人授意那她就是白在这宫里待二十年了!
舒太妃斜视了一眼华贵妃,面露不悦,却没有出声,毕竟这里还站着那么多的官员、女眷及回雪使臣,她若公然反对,那无异于授人以柄。
侍卫们面面相觑,见齐皇和舒太妃都没吱声,立刻行动,提着桶,到最近的湖里舀水救火。
然而,长宁宫的屋舍上浇满了火油,越是浇水,火势越大。
“母妃,您别着急,朗回大将军已经进去了,母后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元修的手轻轻放在华贵妃的肩膀上,尽可能地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安慰,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皇后与华贵妃情同姐妹,但是他可以看出,华贵妃此时的焦急都是真的。
深宫里倾轧多年的女人,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可现在,她母妃急得团团转。
这样的母妃是他不曾见过的!
华贵妃听罢只好点头,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
跟着朗回一同访齐的使臣,同样面色凝重,缄默不语,倘若大将军有个不测,他们拿什么脸面回国?
这里是大齐皇宫,而非回雪都城,朗回不顾一切冲入火海,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身为使臣的他们同样无话可说,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大将军是主动的、自愿的……
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
车轮飞速转动,铁桦马车疾驰而来,随着马儿一声长嘶,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叶薰浅披着一身湖蓝的披风走下马车,身边跟着侍女蔻月。
皇后离开的计划,叶薰浅是略知一二的,今夜元翰不在皇宫,因为他在宫外接应。
元修见叶薰浅寒着一张脸走来,生怕她一激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立刻上前解释:“浅妹妹,你先别激动,母后吉人自有天相……”
“让开!”
叶薰浅左手挡开元修,右手轻挥,长剑出鞘,稳稳地落在她手中,直指岿然不动的舒太妃,步步逼近,“如果姑姑葬身火海,我定叫你血债血偿!”
说罢,她手腕一动,剑尖轻转,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掌心一推,长剑贯穿舒太妃肩膀。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之人倒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想到,叶薰浅不仅出言恐吓威胁,还亲自拔剑伤了太妃!
她的动作太快,恍如电光一闪,连齐皇、舒太妃身边的暗卫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叶薰浅,你好大的胆子!”
齐皇反应过来时,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自他登基以来,还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行凶,伤的还是他最敬重的母妃!
这简直就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皇上,我的胆子,是您赋予的!”
叶薰浅腰杆挺直,无惧齐皇,与之对视,丝毫不落下风,铮铮话音,响彻院落。
秋风里衣袂翻飞的女子,姿态凌然,一字一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是大齐国法,刑上大夫,难道皇上您忘了吗?”
句句铿锵,声声质问,蕴含着万千指责,让齐皇颜面无存。
“我的姑姑是大齐的皇后,是您的结发之妻,她置身水深火热之中,您在做什么?”
齐皇哑然,看着眼前被烈火焚烧的宫殿,一颗心堵得不像话,利用他爱而不得的女人,除去他忌惮数十年的对手,这样的牺牲,于帝王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手早已沾满了鲜血,似乎也不在意再卑鄙无耻一次!
要怪,就怪祁筱和朗回生不逢时……
舒太妃生生受了叶薰浅这一剑,却没有追究任何责任,华贵妃无法漠视这样的场面,吩咐下人把太医招来。
众人心里自有一杆秤,往大的方向讲,太妃这么做,为的是排除异己,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回雪有朗回坐镇,大齐的铁骑永远不可能踏上那片土地,又何谈在有生之年一统江山?
皇上无法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下手,那么这个坏人……就由太妃来做,这样的名声,就由她来背负……
说到底,还是太爱。
*
叶薰浅将心中的怒火发泄一通后,气才消了一些,轻功施展,朝着火势滔天的长宁宫飞去,或许,所有人都可以漠视这一切,可是,她不能……
姑姑对她、对祁玥视如己出,恩重如山,她不能无动于衷。
蔻月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扭头向跟来的影阁七星大喊一声,“快拦住世子妃,她还怀着孩子!”
刹那间,七抹黑色流云般的影子飞窜而出,叶薰浅极少与人动手,却不代表她是个花架子,接近于大圆满境界的武功哪怕是影阁七星联手,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退下!”
一声清喝从女子唇畔飘出,充满着不可违抗的威严,紧接着人影一闪,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大多数人或许觉得诡异,可出身月族的蔻月却知道,叶薰浅以隐术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也令影阁七星失去了拦截的目标。
须臾过后,众人的视野里,再次出现了她的身影,只见那一抹倾城绝丽的湖蓝足尖轻点,施施然站在了长宁宫门口的石狮子头顶上。
叶薰浅并非没有分寸,她怀着身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所以那极为耗费精力的隐术她也只是用了一会儿。
她虽然不是天族人,也学不会天族结界之术,但是她拥有月族神女的纯净体质,同时修习两种本源功法冰凤吟和火凤诀,还去过冰火两重天,对长宁宫的火海自是无畏无惧的。
蔻月关心则乱,等静下来后便明白了许多,对想要跟上的银练和夜影道:“不用担心,冰火两重天尚且奈何不了她,区区火海又有何惧?”
“可是,世子妃怀着身孕。”银练有些担忧,他是世子安排暗中保护世子妃的暗卫,和影阁七星不同,世子有多紧张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他们都看在眼里,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世子不会对世子妃如何,却会狠狠地惩罚他们,要是被送到炼狱,那可是九死一生!
“我听王妃说过,月族神女体质传女不传男,世子妃这一胎怀的是女儿,问题应该不大。”
蔻月敛下眼睫毛,她出身月族神仆一脉,知道的东西自是比一般人多,月族传承上万年,历届月族神女,除了回风神女之外,还从来没有哪一位神女生儿子过的……
当年得知世子妃怀的是位小世子,着实是惊了所有人一把,只不过王爷和王妃只字不提罢了。
小世子继承了银魂始祖和回风神女的神力来到世上,一出生便高人一等,当然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因为在月族,但凡是和那两位先祖占上关系的,都尊贵非凡。
银练寻思之际,叶薰浅已经有了动作,只见她周身包裹着一层稀薄的水雾,折射出点点月华,施展轻功,直接飞上了长宁宫的第二层,冲了进去。
元修担心地看着那座被熊熊烈火包裹的宫殿,再多的水,也无法阻挡火势的蔓延。
齐皇沉着一张脸,他当然不会阻止叶薰浅了,最好能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一起死,那才是他最想看到的情景!
“姑姑,你在哪里?”
叶薰浅边跑边喊,却无人回应,她从第二层跑到了第三层,不少桌椅被都被火苗肆虐,纷纷倾倒,一片狼藉,第三层是书房,极为易燃,叶薰浅见不到人,袖中银丝飞出,勾住仅剩的房梁,径直上第五层,紧接着便听到了咳嗽之声。
她眼睛一亮,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过,所到之处,皆已着火,脆弱无比,大厦将倾。
拐角之处,朗回抱着虚弱的皇后,看着已经几乎要烧成废墟的宫殿,思考着如何离开,没想到会碰到叶薰浅,他墨眸里升起丝丝喜悦与希望,无暇去想为什么叶薰浅会在这里,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脱险!
梯子已经渐渐被烧光,过不了多久,他们所在的地方也会被烧毁。
下无法支撑身体,上不断坠落木梁,这就是他们现在最真实的情况。
叶薰浅不明白身为慧灵大师爱徒的皇后为什么会虚弱至此,朗回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疑惑,解释道:“她中毒了,内功尽失。”
“浅浅,你快离开这里!”
皇后担心叶薰浅,生怕她因为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叶薰浅的心一暖,不论在任何时候,姑姑总是关心她,为她着想!
“姑姑,我和祁玥不会丢下你的!”
叶薰浅管不了这么多,和朗回合计了一下如何离开,就在这时,朗回袖子里掉出两颗圆润的玉石,叶薰浅是识货的人,隔空捡起,捏在手里,很快,她便知道这玉石是干什么用的了!
她母妃将隐术以阵法的方式封印在玉石中供他人使用,怪不得朗回叔叔先前待在长宁宫不被人察觉,想到这,叶薰浅灵机一动,“有了!”
“朗回叔叔、姑姑,你们等我一会儿!”
叶薰浅在隐术上的造诣远不及秋奕彤,但是她的锦绣神功却是修炼到了接近大圆满境界,她取下头顶上的珠花,选了一颗最圆润的,模仿命阵与隐阵刻画之术,将一部分本源功力灌输其中,紧接着封印阵法,将珠子递给朗回,道:“命珠里的命阵我很熟悉,可是将火凤诀与冰凤吟的本源功力封印在阵法给别人用,我是第一次做……朗回叔叔可以试一试。”
朗回用过秋奕彤的隐阵,因此对这颗珠子的使用方法不陌生,他将一缕功力注入珠子里,下一瞬,珠子便散发出冰蓝的柔光,最外围燃起了一层极致红艳的火,将两人包裹其中,却没有感受到丝丝灼热。
“浅浅,你研究过北辰花灯的布阵之法?”
朗回忽然出声询问,弄得叶薰浅一脸茫然,北辰花灯?那据说能够预示国运的玩意儿不是被祁玥丢到东苑的库房里了么?
叶薰浅不明所以地摇头,朗回亦不再多言,一掌轰了挡在前面的窗子,抱着皇后从第五层跳下,中途不断借力,生怕颠着怀里的人儿……
杵在长宁宫外的人不由得将目光扬起,看着一白一蓝两抹身影悠悠然从天而降,心思各异。
说得难听些,若是都死在了里面也就一了百了,可若是都活下来,局面才会难看呢!
面对祁世子妃的一剑穿肩,太妃的沉默无异于默认纵火之事系她策划,谋害皇后乃重罪,可太妃的身份又何其特殊?
于是,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叶薰浅一落地,蔻月等人便迎了上来,递上茶水、糕点,嘘寒问暖。
折腾了这么久,她肚子的确有点饿了,索性不客气地吃糕点填肚子!
有了力气,才好算账不是吗?
朗回将皇后放下,让她站在地上,可是手臂却没有离开她的腰际,两人皆身着灰白色的衣裳,朴素无华,却彰显着尊贵的气韵,看上去十分登对。
皇后稍稍侧身,将半边脸埋在他心口上,右眼扫过面前之人,清冷如秋日里的寒霜,再也不复当初的明媚!
此时此刻,所有人皆屏声静气,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相拥着,缄默不语,身后被烈火焚烧的长宁宫俨然成为两人最华丽的背景。
舒太妃神情复杂,肩膀上的断剑已被拔出,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她这辈子兵不血刃地杀了很多人,可都是在暗地里,像今天这样被赤裸裸摆到明面上,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以为她做再多的事情也不会心虚,只是当触及皇后那冷漠的眸色,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表态。
因为,曾经那些能让她心虚的人都接二连三地死了,如果侥幸没死,那也没人知道是她做的!
回雪的使臣们见朗回平安无事,瞬间松了一口气,但是,当看到他们的大将军正抱着别人家的皇后,顿时又冷汗涔涔了起来。
俗话说人生最大的仇恨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想到这,回雪的使臣们顿感压力山大,照现在的情况看,难道说大齐与回雪是要开战了么?
皇后轻轻地松开手,感受到腰间传来的禁锢之感渐渐消失,朗回的心一紧,抱着她,“筱筱,嗯?”
他无法忍受她再背离他的人生,无法再像二十三年前那般潇洒地放手……
“别担心,有些事情总归还是需要有个了断的。”
皇后微微一笑,却牵扯了左脸上的伤口,她武功尽失,被燃着火的木梁砸到肩膀,不小心烧伤了左脸,而李嬷嬷为了救她,在屋顶倒塌的那一瞬,将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
朗回见状稍稍放开她,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他的世界里只看得到她的存在。
皇后侧首,一步一步向人群走来,原本隐藏在阴影里的左脸落在众人眼中,格外刺目,那深红色的烧伤,几乎蔓延了半边脸,也让叶薰浅心中自责不已,倘若她早点赶到,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容貌,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舒太妃惊得后退了一步,幸亏舒明澈及时扶住了她才免于跌倒,皇后讥讽地看着她道:“怕了?”
“太妃杀了那么多人都不曾怕过?竟然会怕本宫这张脸?”
皇后粲然一笑,只是那笑容里泛着寒意,齐皇眸光抬起,注视着不复往日容光的妻子,千般滋味难以言喻,她从来没有用这样憎恨的眼神看过他,哪怕是二十三年前他娶她为后时也不曾!
大婚后的他们,相敬如宾,他知道她不爱他,她的心里藏着另一段深情,却和他无关……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她,却独独没有看到过现在的她!
不知为何,这一刻,齐皇觉得,他和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他想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一声叹息只化作了两个字,“筱筱……”
“住口!”
女子严厉的嗓音响起,刹那间打断了齐皇的话,“你没有资格这么叫我,”
他有一瞬间的语塞,她的左脸伤得很重,不复最初的光滑细腻,一如他们的破碎的夫妻之情。
“二十三年前,我失去了哥哥,我为了哥哥留下的孩子、为了家族风雨飘摇的命运,放弃了我深爱的人,嫁入皇室,尽心辅佐,巩固着你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帝位,我以为,这一生即使没有爱情,我也不会后悔……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她在秋风中傲然直立,宛如秋菊,眼里含着眼泪,闪烁点点浮光。
“原来,我最后的价值,就是为了你的私欲、你的雄心、为了所谓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扼杀我最爱的人,为你的江山一统扫清障碍!”
此刻,她觉得人生所有的绝望在这一瞬悉数上演,将她的心撕成了无数片。
面对着她撕心裂肺的指责,齐皇语塞,无话可说。
她看着身后沐浴在烈火中的重檐宫殿,这座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宫殿,即将在一夜之间化为焦土,不禁悲从中来,看着齐皇,一字一句道:“我容颜已残,长宁宫已毁,朱弦已断,明镜残缺,从此,我祁筱与齐皇陛下形同陌路,再见不识!”
最后一个字铿然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转身,朗回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心疼地看着她的脸,小声安慰道:“筱筱,不难过,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不夜城,我们找天下第一神刀来给你治脸好不好?”
她一听,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累了,再也不想独自一人承受着世上所有的苦难,她也想有那么一个人,为自己遮风挡雨。
朗回抱着心爱之人,丢下所有人,大步向前!
宫门是侍卫见到两人不顾一切离开,刀剑出鞘,阻住他们前行的路,然而,下一秒,这十名侍卫便感觉到周遭黑风拂过,紧接着脖子一痛,悉数倒下。
银练和夜影的剑上还沾染着炽热的鲜血,一滴一滴流淌在地上,而后回到叶薰浅身后,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幕再平常不过。
不少胆小的官员及女眷已经开始两腿发抖了,祁筱侧首,恰好与齐皇的眸光在空中相遇,她偎在朗回怀里,眼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语气里满是笃定,“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与我的根相连在地下、叶相依在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