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权俞利很快又找到了漏洞,“如果按你这么说,第一次和我们见面的人是什么二十岁的允儿,那么为什么这次的她会有之前和我们认识的记忆?”
她重新怀疑地审视着任宋演,“我猜你也许会回答她是从别人那边听说的这些事,但是这和自己亲身经历完全不一样。虽然我确实觉得之前见到她的时候有些奇怪,但她对我表现出来的那种熟悉感,我认为没有记忆的人装不出来。”
结果任宋演好像也早猜到了她会有此一问,好整以暇地反问权俞利:“你觉得,既然允儿的病情这么严重,她来到首尔这才几天时间就连续发了两次病,为什么我还要专门把她从故乡接到首尔来定居?”
权俞利听到他这话先是皱眉,接着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去。
“你去网上查询一下大概也会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如果想要痊愈,需要进行一种名叫人格融合的治疗。这种治疗不仅讲究专业的医疗条件,也很讲究治疗时所处的环境。首尔这边的医院水平总比她故乡高得多,而且她少女时代也在首尔长期住过……我认为这里应该是国内最适合安置她的地方。”
任宋演的语气始终不起波澜,而且思路清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普通地陈述事实一样。
他转过头来看看权俞利就露出一脸无奈和担忧的表情,说:“老实说,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那时候以为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她离开首尔大约也十几年了,这座城市说不定对她而言非常的陌生,只会给她带去更大的刺激。直到后来我从她的主治医生那边得知最新情况之后,才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之前她和孝渊的那次外出,对她的‘病情’,产生了好的影响?”虽然依旧满心别扭,但权俞利终究迟疑地讲出了那个字眼。
任宋演耸了下肩说:“她这种病最麻烦的地方就是,我们永远不知道给予她的刺激会产生好的效果还是负面影响。庆幸的是,能够和新认识的朋友久违地一起上街购物,似乎让她的心情感到很不错,那一次虽然导致二十一岁的她出现,但因此,二十岁的她也终于出现了被融合的迹象。”
“所以,因为二十岁的她被融合了,现在的允儿才也拥有了和我们认识的那些记忆?”权俞利跟上了任宋演的逻辑,但光听她的这句询问,很难让人判断她此时究竟有没有相信男人所说的话。
“依照医生的说法,确实是这样。”任宋演面不改色地点着头说,“以后如果你们忽然觉得她什么时候变得可爱起来,尽量就和当时的她多相处一下。没准下一次见面,之前让你们喜欢的那个时期的她就永远消失不见了。”
由于实在无法从任宋演坦然的表情之中捕捉到任何说谎的迹象,这使得本身对于他非常熟悉的权俞利,内心的天秤也开始彻底倒向了另一边。
哪怕再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假如不是事实的话,任宋演又何必编出这么一套很难说服她们的谎言呢?难不成真相还能比她现在听说的消息更离谱吗?
最关键的是,权俞利回想了一下先前发生的种种,每一条都和任宋演给出的理由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正是因为想替林允儿隐瞒“病情”的缘故,任宋演才对她们这帮最亲近的人总是左右言他,甚至不惜撒谎也要糊弄过去。
也正是因为需要亲自照顾林允儿这个“病人”的缘故,任宋演才选择了令外人很不解的方式,安排女孩住进他的家里。
“既然事情是这样,那今天她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你总该注意一下啊。要不然刚才跟她打电话的时候,也发个消息提醒我一下……”
在理解和想通了一切之后,权俞利就突然丢给任宋演一个嗔怒的眼神。
她抱起双手,声音不乏忧虑地说:“如果我早知道允儿她有这种情况的话,至少不会让她随便离开我的视线。现在要怎么办才好?监控录像又坏了,你也说了,她只是有可能会去车站,万一是她的病情更严重了怎么办?”
任宋演的脸上丝毫不见笑意,他同样严肃异常地叹口气,说:“你要让我怎么跟你说?暗示你,她精神有点问题?还是像个过度管教的监护人一样,让你帮忙时刻监视住她?我带她来首尔,并且介绍给你们认识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和她交上朋友,这样对她的病情也有一定好处,而不是让你们来当我的‘护工’。”
权俞利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沉默地凝眉思索半天,又往前埋头趴去,整个人长叹一声:“这下子怎么办才好。允儿她和我在一起之后才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原因就全在我身上不是吗?她如果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我之后要怎么办?”
任宋演见她真的变得无比忧心起来,这会儿眼中倒是隐晦地闪过了一抹不太好意思的情绪。
他试着轻声宽慰权俞利:“没关系。她身上不是还带着手机吗?那部手机她并不认识,所以会暂时关机。但她现在身上也没有其他的联络工具,她迟早会打开,到时候我们总能打通她的电话。这可是她上次,自己亲口对我说的‘经验’。另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的是,她这种病至少不像阿尔兹海默那样。她在发病的时候同样是正常人,拥有正常的思考能力。我现在估计她应该又变成了二十到三十之间的某个年纪,那也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变成小孩子的性格,我们也不需要太担心。”
权俞利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所以你现在看起来才一点都不着急是吧?”
“我倒是想着急,但也要有点线索不是吗?放心吧。我之前在来的时候就发了很多消息出去,总会有认识她的人给我回复。最多我再去她的故乡一趟,把人带回来就是了。”
权俞利想了想,忽然又问:“允儿的这个病…………应该很多年了吧?为什么现在才想着治疗?”
任宋演瞥瞥她就说:“十几年前,哪来现在的医疗条件?那时候连一个好的心理医生都难找,更别说她的情况就算放在多重人格患者的群体中也很特别。而且……想要给她治疗的契机,说起来也算是巧合吧。”
“巧合?”
“你听孝渊她们说过,她们第一次见到允儿她是什么情况对吧?”
任宋演回头望向前方,神情仿佛真的陷入了某段回忆当中,渐渐低下声来:“你也知道,我和允儿……不比和你们的关系差,否则我也不会认同她作为少女时代组合的中心。只是因为她的病,还有其他一些原因,我们俩一个人住在首尔,一个人住在地方,十几年来很少见面。月初的时候,我猜测她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可能是发现自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所以想来首尔见我一面。她当时跑去了我家里,结果却在那栋房子里面犯了病,变成二十岁的自己。”
听他这样一说,权俞利才算是把所有事情给拼凑起来。
她恍然大悟地点头呢喃:“所以那天晚上孝渊她们在派出所里见到她的时候才会是那个样子?”她又轻轻蹙眉,抬起头问,“不过,二十岁的话,那对应允儿的真实年龄,那也差不多是在2009年了吧?那个时候《starworld》不是已经出版两年了吗?难道那个时候你们俩还不认识?你的那栋房子可是你从07年一直住到现在,没理由我们都去过,允儿却没有去过吧?”
任宋演紧锁眉头,还是决定向权俞利说出实情似的讲:“正是因为《starworld》才造成了祸端。”
“嗯?什么意思?”
“我前面不是跟你说过,允儿她的每个人格只是基本情况是她各个年纪的自己吗?而在这个情况之外,她分裂出来的那些人格,还存在着一些严重的问题。这才是她这个病严重干扰了她生活的根源所在。”
男人说出了一句让权俞利再度楞住的话:
“那些她的人格,虽然每一个都是不同年龄的她自己,但那些人格自己认为,她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林允儿,而是在《starworld》里面,那个作为少女时代中心的林允儿。”
权俞利一时间看上去又重新有了前面那副思绪混乱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直到抬起手先示意任宋演暂停以后,她自己低头蹙着眉整理了几秒后,她才抿起嘴说:“所以……允儿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小说里面的人物了?”
“嗯。”任宋演立刻点头,补充着说,“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格这样,她是一次性分出了好几个不同时期小说世界的自己。我之前还见过07年和08年刚出道、经历了‘黑色海洋’事件的她。她的那两个人格别说有多低气压了。”
“呀,不过这个……这个真是可能的事情吗?”
“人格分裂是什么?简单来说那就是幻想出另一个自己。所以别说是小说人物,她就算是幻想自己成为影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情况。”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允儿的,人格?她的人格为什么会是你小说里的人物?”
这一下,任宋演也忽地沉默下来。
他安静片刻就转过头来,对权俞利正色地说:“关于这个理由,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权俞利从他此时的眼神之中似乎看出了什么,不由得蹙眉,心中的怀疑反而完全散去。
她低下头问:“所以……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写出来的作品,才会让允儿她变成这个样子。原本什么地理距离还有生病的问题根本不可能阻止你才对,如果是朋友,就算对方不方便,你也会经常抽空去看她,这才是你的性格。真正阻止你们俩这么多年不见面的理由,有一部分是因为宋演你心里的愧疚吗?”
扶着方向盘的任宋演顿了顿:“真要说的话,我确实对她存在很多的愧疚。”
他启动车子,朝着附近权俞利家所在那栋高级公寓楼门口缓缓驶去,同时口中也在说:“因为是小说世界的她,所以无论是哪个年纪的她都不认识我。我在重新见到她之后、在意识到她的处境有多危险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会事前一点都没有征兆地带着她出现在你们面前。”
不过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很快就到达目的地,权俞利却没直接开门下车,而是转头盯着男人的侧脸说:“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吧。反正让你知道了,之后这些事也瞒不过纯揆她们,倒不如一次性问个清楚,之后就麻烦你转述,我不想多费口舌了。”
权俞利也不在意他的调侃,凑近些许问:“允儿她,真是你的初恋吗?我说的不是我们开玩笑的那种,而是很认真的那一种。”
任宋演古怪地同她对视一眼,旋即忍俊不禁。他摇摇头说:“当然不是,是很认真的那种。我都说了,我和她的感情,与你们之间差不多。”
“可是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对待允儿很不一样?”权俞利打量着他,如同产生了某种探究精神。
任宋演想了想,“我这么说吧,假如是我们几个人之间,有一个人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其他人还是很健康,你会怎么对待那个人?”
权俞利怔了一下,好像这才明白过来任宋演看待林允儿的心态。
“觉得可怜,想正常地对待她又做不到,如果把她当成病人来照顾,我们又全是些要强的家伙,两种态度之间总是很难把握平衡…………大概是这样的心情?”
“你倒是总结得挺到位。”任宋演这时候笑了笑,他按了下按钮,先帮权俞利解开门锁,“那孩子……我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叫她‘孩子’。我从一开始,包括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对她亲切包容一些,还是就随着我真实的性格去自然对待她就好了。每次看着她的脸,我的心情都很奇怪。所以说……”
他侧头看向权俞利,轻声但也显得很郑重地说:“你们以后,还是当作不知道她的异常,就自在地和她相处吧。这算是我的请求,拜托你们了。”
权俞利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而后缓缓点头。
在下车后,权俞利忽然又回头弯下腰说:“我先说好,我还没有完全相信,目前……大概也就信了六成?不过,我会按照你交代的做。还有,有消息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坐在车内的任宋演哑然失笑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