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仲并没有欺瞒或者糊弄曹昂,他的建议实属是完完全全站在他们这些人可以接受的立场上,没有一点增加和减少。
然而正是因为这种真诚,不掺一点水分的真诚,让曹昂意识到了弥补父亲所留下的信誉负债到底有多困难。
曹昂本身就打算自己上战场,并且亲率巴拉克,甚至自己的妹妹都会带去战场,但曹昂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需要曹氏的青壮齐上战场。
然而田仲的回答却让曹昂彻底醒悟过来,填坑的话,只有他一个人去,是没用的,你曹昂的信誉并不低,田仲、徐元、邓英这种能在中层百夫之中有口皆碑的人物愿意信你,其实已经是一种证明了。
可这不够,如果只是为了你曹昂做什么事,他们可以应下,但为了曹氏,他们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曹氏是一个集体,个人可以背叛这个阶级,但阶级自身是不可能背叛的。
所以田仲说的很直接,若是如此,需要曹氏青壮集体上阵,他们这些人才信得过,一句话,要死大家一起死,否则,真的信不过你们曹氏。
实际上人老成精的田仲,问曹昂这句话,其实就是在问,你能做曹氏的主吗?能就一起,不能,你现在许诺的一切,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曹昂未能直接回答,而是说考虑的原因也是如此,这个主他做不了,他可以自己亲率本部上战场,这本身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但能不能带着曹氏的青壮上战场这个,他真的无法保证。
不信口开河,不随便应下自己无法保证的诺言,也不糊弄别人,这是曹昂的优点,但在某些时候,也是他的缺点。
“我无法保证。”曹昂眼见着田仲三人即将离开,当即开口说道。
“如果这个无法保证,那士卒自是无法同心戮力,毕竟奋死,也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只是赏赐,其实并不够,利益很重要,但信义的敦促才是玩命的基础。”田仲转身看着曹昂很是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公子肯定会亲往战场,甚至连亲卫都清点好了,但只有公子您一个的话,真的不够,曹氏和夏侯氏的行为,导致战死将士的孤儿寡母是很难有持续保障的。”田仲将一些事情摊开了告诉曹昂。
“不是将抚恤按照要求全部发下去了吗?”曹昂一脸疑惑地询问道。
“如果这点都做不到的话,早就不止这样了。”徐元叹了口气说道,“问题出在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多的抚恤,在这边并不够生活,而在中原不仅足够生活,还有结余。”
“再加上曹氏的某些做法,明明有钱,却搞不到需要的东西,再加上曹氏发抚恤的时候,时而是钱,时而是物资……”邓英也是无奈,这就完全搞不懂了,按说抚恤的总规模是一样,但和中原比起来,明明够数了,但使用起来,却总感觉少了很多。
陈曦也是时而发钱,时而发物资,甚至偶尔会发本地国营厂矿的提货券,发的乱七八糟的,但陈曦发抚恤是有一条暗线的,这条暗线是刘备到处瞎转确定是足够生活的。
虽说数是这个数,但是私企的三千块月薪和国企的三千块月薪,以及某些特殊部门的三千块月薪差距可不要太大。
再加上这边发抚恤的方式也是结合大环境来发,刘巴主政时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虽说不至于像张居正时期给官僚发根香料这么离谱,但大趋势就是如此,按说确实值这个钱,或者这个钱值这么多的粮食,可这东西在你手上值不了这么多钱,这钱在这个阶段也弄不到这么多粮食。
老兵很难摆弄清楚这种东西,而且老兵也多经历过上个时代,虽说有疑惑,但整体还是能接受这个的,可看着那些战友死后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程度,难免会生出疑虑。
故而对于田仲这些人而言,如果曹昂一定要聚拢万余最为精锐的骨干,赌一把的话,那让这些人最为放心的方案就一条,那就是我们完犊子的时候,曹氏也跟着完犊子。
死曹昂,曹氏未必完犊子,但曹氏所有的青壮死光,那曹氏肯定完犊子,这样最起码的平衡,或者说是最起码的互信是没问题了。
毕竟喀布尔的情况大家都很了解,现在这个情况,一旦打输了,就这个地形,圣殒骑冲下来,所有人都得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孤儿寡母没人照顾,你曹氏一大家子,也跟着家家缟素,断了希望,这样的玩命,大家可以接受。
“我可以带一部分的曹氏子弟上战场,甚至我本人身先士卒都可以,当然这个不是提议,而是我本身就是这么打算,但全部的青壮……”曹昂沉默了一会儿,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而且以他现在的脑子可以非常清楚的认识到,为什么卞夫人支持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曹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坚持带曹丕、曹彰,甚至是尚未加冠,但超过十四岁的曹植前往战场,真这么做的话,曹昂怀疑自己能不能过得了卞夫人那一关。
“唯有全部青壮才能让众将士同心戮力,实际上要挡住圣殒骑,万余精锐无论如何都够了,但要顶着圣殒骑守住您说的那个地方,去的万余人,起码得战死两千人。”田仲面无表情的对着曹昂说道,“战死沙场是一种必然,但如果战死在沙场,家人还没有保障,那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活着呢?为什么要奋死?为什么要打这种输了就可能全军覆没的战争?”
这是和恒河那边最大的区别,恒河那边其实并不在乎战死沙场,因为自己战死了,家人是有保障的,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纯粹是利益太大,想要的更多,但实际上在确定先给战死者分封的情况下,一些人已经不准备活着回去了,他们其实并不担心身后事。
坎大哈这边的情况,则是死后没保障,老曹又不断地败坏信义,致使士卒能混则混,尽可能的活着,卖命不值得,对方连买命钱都不愿意给到位,那只能学几十年前,顺风尽力,逆风全力防守,苟住就是了。
“我可以现在就将该折算的一切提前发放。”曹昂迅速开口说道。
“早些年这样还行,但现在不行。”徐元苦笑着说道,“现在提前发放了,老兄弟们确实能出更多的力,可如果是去面对圣殒骑,出的这点力是完全不够的,还是打不过,在没有信义保证的情况下,打不过,大家就趋向于防守,然后逼退阿尔达希尔,以低损失撤回来。”
阿尔达希尔又不是颠佬,面对曹氏所有的骨干,占据了优势之后,还玩命输出,那不是逼着曹氏的骨干玩命吗?
三重熔炼组建的骨干,在四五重熔炼带队下,率领着最低双天赋的骨干进行玩命,人数还是圣殒骑的十倍,真奋死一博,圣殒骑不跑都得被歼灭,所以当这群人在未奋死一博打不过圣殒骑,选择防守,以严整阵型撤退的情况下,阿尔达希尔也会配合的。
这实际上就是这两年曹氏骨干和阿尔达希尔主力的默契——我们趋向防守的情况下,你就让我们走,你要不放我们走,非要杀了我们,那我们死前肯定拉你们下水。
这种作战思路并不好,很多曹氏的老兵都知道,但这种作战思路伤亡最小,哪怕有点钝刀子割肉的意思,但只要大家都相互配合,结阵防御,阿尔达希尔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么干的时间久了,曹昂不带着曹氏所有的青壮一起同心戮力,只是提前发赏赐,说实话,没有任何的意义。
到时候上演的大概率是之前那种打一打,发现要赢损失太大,不如结阵之后交叉掩护,以最小的损失撤退,毕竟是结阵后撤,战线并未溃散,以阿尔达希尔的智计,自然也不可能玩命追袭。
“如果阿尔达希尔再弱一些,大家只要尽力打一打,死伤不到十分之一就能解决的话,其实靠提前发赏就可以了,但阿尔达希尔太强了,强到必须要上下一心,大家同心戮力,并且在这样的前置条件下,可能都需要折损五分之一的骨干才能达成……”邓英同样无奈的说道。
“你们是怎么确定这个的?”曹昂陡然意识到不对,这个条件田仲等人到底是怎么确定出来的?
“这么多年,圣殒骑的每一个人,我们都确定了,毕竟到了我们这个级别,在有急救人员、全甲出战的情况下,战场上对于我们最大的威胁其实就是圣殒骑了,大多数的将校,没时间来找我们的。”徐元理所当然的说道,“所以这些年,我们这些人早就坐在一起集体评估过圣殒骑真实的战斗能力了,也锁定了每一个圣殒骑的士卒。”
“锁定吗?奇迹士卒不是应该能反锁定的吗?”曹昂皱眉说道。
“是啊,能反锁定,但战场太乱,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关注这种事情,我们也有很多的机会盯着。”邓英平淡的说道,“绝大多数的圣殒骑士卒,就真实单挑能力而言,打不过我们三个之中的任何一个……”
“不对,现在能打过田哥了。”徐元开口解释道,“大体上圣殒骑士卒的个体战斗力不会超过四重熔炼,从理论上来讲,我们凑一凑,都能凑出来比对面圣殒骑更多的这个级别的老货,但打不过。”
“对面的配合太强了,外加奇迹姿态虽说巨幅消耗体力,但在那段时间,他们的实战过于破格,以组织对组织,同规模的我们对攻和防守都会输。”邓英很是无奈的说道,“所以我们这些出身禁卫的老兵,坐在一起仔细研究了一遍发现,就算是集中所有的骨干,上下一心,正面硬碰硬,也得折损两千人左右,才能压住圣殒骑。”
“对,这里面最要命的地方是就算这样也只能压住圣殒骑,对方如果继续选择战斗,并且率领着所谓的后备与我们死拼,我们需要再投入这么多,才能彻底镇杀对手。”田仲面色非常的凝重,随后看着曹昂,“君侯,现在问题来了,你说战争打到这种程度,拼的是什么?”
是战斗力吗?不是了,战争打到这种程度,拼的就是信念了,跟战斗力基本没有关系了。
以曹氏骨干现在的信念,第一阶段都扛不过去,
按照田仲的估计,曹氏所有的青壮如果愿意与他们一同出击,同生共死的话,那么第一阶段扛过去问题不大,毕竟这个年代,主君做到这个程度,士卒只要还有点道义,就不可能往后退了。
可如果只是曹昂的话,大家护着曹昂列阵撤退不好吗?为什么要将自己给自己上难度。
“曹氏青壮齐上阵啊……”曹昂叹了口气,“田百夫,你们且去,明日一早参会的时候,我会给出回复,现在,我无法保证。”
田仲闻言也未多言,带着徐元二人离开。
“能成吗?”徐元看着田仲询问道。
“不知道,但如果君侯真的提前给了赏赐,并且将所有的曹氏青壮全部带上,那大家不玩命都不行。”田仲看着前方说道,他其实不希望曹昂这么干,因为真到了那一步,谁不玩命,谁以后就别在汉室混了,可这种局面玩命是真的会死人的。
“要干吗?”曹昂看着房梁,他现在的脑子其实非常清楚了,也明白了曹军真正的情况,而互信的基础也明确了,就是同生共死。
曹昂在正厅坐到了后半夜,坐到全身僵硬,他选择了做,至于卞夫人那边,抱歉了,曹丕、曹彰、曹植,为兄对不起你们,但为兄保证,要死也是为兄死在最前面。
至于曹氏和夏侯氏,若忠诚,请继续,若不忠,请先孤一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