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御书房就看到不远处有个老太监正站在花坛旁。
翁冲压低声音:“是太后身边的荣公公。”
温若兰不露声色的跟在翁冲身后,见翁冲紧走几步过去与那个老太监寒暄,心里就清楚了,东方宇宏不过是个开头,皇太后之后怕是皇后都会把自己叫去。
后宫那些女人远远比东方宇宏更难对付啊。
“荣公公可真巧了,皇上还吩咐咱家带着药娘子去看看太后呢。”翁冲说着,稍微侧身让荣公公看过来。
荣公公笑了:“都说当了总管的翁冲尾巴都翘上天了,可见传言不可信呐。”
“看您说的,咱家不敢在您面前造次的。”翁冲抬手:“来来来,过来见过公公。”
温若兰倒也乖巧,浣溪的嘱咐自己可都记得呢,皇太后喜欢乖巧懂事的,这老太监也肯定深喑其道,再者刚进宫里来,以后日子长着呢,总不能得罪的满山是人。
“民女见过公公。”温若兰刚要俯身。
荣公公急忙抬手虚扶了一下:“可不敢当,在这宫里除了主子都是奴才,姑娘莫要折煞了洒家,皇太后那边儿听说姑娘进宫了,欢喜的不得了,着奴才过来请您。”
“亏着太后都惦记了,若兰受宠若惊。”温若兰深深的体会到这些人太能胡说八道了,皇上都认为东方翊是为了自己才不应下宁采薇的婚事,就不信皇太后不知道。
那可是皇太后点了名的,还听说自己来了欢喜的不得了?鬼都不信。
依旧是上了小轿,在温若兰快要被转悠晕过去的时候,铃语掀开了轿帘:“小姐,到了。”
温若兰立刻打起精神,确确实实很累,日夜兼程的来到燕都,本还想着休息一下结果东方翊弄来那么一堆东西,到现在真是想倒头就睡了。
荣公公瞄了一眼满是倦容的温若兰,眼底就透着几分不忍,他可是一大早就得了消息,有些事情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太后召见还能有什么好事,可怜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龙河灾民都奉若神明又能如何?到了宫里若一不留神脑袋都得搬家啊。
宫门口停轿,铃语扶着温若兰下来便被带走了,荣公公引着温若兰进了太后的颐德宫。
颐德宫里繁花似锦的,明明是暮秋时节却让温若兰有了盛夏的错觉,偌大的院子里翠竹占据一隅颇为显眼,一盆盆盛开的花儿争相斗艳。一亭一阁,一石一木,皆可入画,曲径回廊处处透着别致,对应竹林是一方碧湖,九曲木桥直通湖心,湖心犹如拔地而起的翠色竹楼,更透着精巧。
匆匆一瞥温若兰便收了目光,跟在荣公公身后来到颐德宫的外间。
“药娘子略等片刻,容老奴进去通禀。”
温若兰微微颔首:“有劳了。”
“好说。”荣公公迈步进了里面,片刻就有小宫女出来迎了温若兰进去。
淡淡的檀木香干净清爽,隐隐的有花香,温若兰抬眸看过去,整个房间不算很大,一道幔帐把房间一分为二,幔帐下角挽起,一张矮脚长桌上放着香炉,点翠的香炉仔细看上面有淡不可见的烟盘旋而上,显然檀木香气是从这来的。
在香炉旁边放着笔墨纸砚,有宣纸裱成册的书几本,书上面放着一串碧玺佛珠,长桌里是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卧榻,卧榻上端坐着的人正端详着她,目光和善的很。
“民女温若兰见过太后。”温若兰屈膝跪倒,心里腹诽古代规矩真是要命了,见一个跪一次,真应该提前给膝盖准备两个垫子。
正琢磨呢,就听到薛太后出声:“抬起头来。”
温若兰抬头,对上薛太后审视的目光,淡然的垂眸。
“怪不得。”薛太后自语一句,眼前女子虽比不得世家小姐那般雍容华贵,却难道一身卓然出尘的气质,湖蓝色缎面对襟襦裙大方典雅不失稳重,目光恬静淡然,年龄不过十五岁而已,却难得定力极佳,不卑不亢,不惊不惧,倒是好气魄。
眉眼自是不必说了,老早就听说是个美人儿,想也必然,否则自己的九皇孙又怎么会因一个民间女子拒了宁家的婚事,跟别说后来发生的种种了。
“听说,你一个人去了龙河?”
温若兰被打量的浑身不自在,听到薛太后发问,微微颔首:“若兰也是求胜心切。”
“哦?”薛太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求胜?”
这话让薛太后眼底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按理说这话绝不是漂亮话,换做别人即便就是如此也绝不会冲口而出,一则这是皇宫,二则自己是皇太后,龙河水患后瘟疫横行,存心讨好自会说为国分忧的。
“是,皇上赐给药庐一块金匾,若兰输了的话就会被御医属抢走,所以不能输。”
到底是年轻啊,薛太后抬手:“到哀家身边来。”
温若兰走过去站在薛太后旁边,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袖口。
“赐座,哀家一直都惦记龙河那边儿的事,说来听听。”薛太后话音刚落,旁边有宫女送来了锦凳。
“谢太后赐座。”温若兰坐稳,抿了抿唇角抬眸:“太后,您是从头听还是只听龙河那一段儿。”
薛太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卧榻上,微微垂眸:“从头说罢。”
老人家都是会寂寞的,温若兰心里松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说的有趣儿一些,最重要的是要让太后听清楚了画外音,否则只怕是麻烦不少。
略斟酌了片刻开口:“其实最开始民女也不曾想会得到金匾,大和尚说可以让我开药庐,民女家日子过的紧巴也想谋生,就信了大和尚的话,可是没想到是被算计了。”
薛太后挑眉,望着温若兰:“不周上师?”
“嗯。”温若兰认真的点了点头:“不单单是不周上师,翁总管也去试探过民女的医术,民女给翁总管号脉之后差点儿吓死,开方子的时候还用药材道了歉的。”
“有意思。”薛太后难得笑了笑,这事儿听说过,只觉得那姑娘心思深沉的很,再看面前的少女,多少让她放心了些许,十几岁的娃娃能有多少心思?
温若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来就见到了九皇子,也就是瑞王,当时民女就问过了,九皇子说‘家父是为官的,掌管大燕国的国库’。我以为最多就是管库房的,谁知道他是皇子。”
说到这里,温若兰无奈的轻声叹息了。
薛太后见温若兰绘声绘色的模样,略沉吟了片刻幽幽的说了句:“瑞王顽劣的很。”
温若兰愕然的抬头,急忙又低头错开了话题:“后来大和尚说去龙河,我就琢磨如果真有水患势必会有很多百姓生病,我又答应了大和尚悬壶济世,所以就制了一些药丸,然后就得了御赐金匾,御医属想要比试,若兰只得冒险去了龙河,所幸老天垂怜,不辱圣恩。”
薛太后抬起手,有宫女扶她坐起来,拿了软垫放在背后。
靠在软垫上的薛太后舒服的闭上眼睛:“原来是这样啊。”
站在不远处的荣公公微不可见的哆嗦了一下,陪伴主子的时间长了也就很清楚了,什么时候主子心情好,什么时候要发怒都了若指掌,不禁担忧的看了一眼温若兰。
“嗯。”温若兰答过之后便不说话了。
“既然有名有姓,为何要用药娘子作称呼呢?”薛太后接过来宫女递上来的佛珠在手里捻动。
温若兰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去的,起身跪倒:“太后容禀,民女虽有名有姓却不能公之于众,只因民女是个寡妇。”
她能看到薛太后手里捻动的念珠,见她的手指停在了念珠上,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来龙去脉怕是早就被调查的一清二楚了,至于这么问也是为了接下来给自己出难题才是。
“看来,不守妇道的错不在你,哀家倒是觉得这件事错在不周上师和翁冲头上了,他们虽是无意,却撮合了你和瑞王这段孽缘了啊。”薛太后撩起眼皮,看着温若兰的发顶,她沉静的让薛太后微微吃惊。
早就预料到的情景有什么好紧张的?温若兰抿了唇角一言不发。
见她不说话,薛太后摆了摆手:“起来吧,年纪轻轻犯了错也无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温若兰跪着没动。
“难道你不认为有错?”薛太后声音微微高了一些,带了几分质问的口吻。
温若兰抬头:“民女没错。”
薛太后眉头皱了皱:“倒说说看。”
“太后自有定夺,民女说了就是狡辩之词,还祸水东引害了大和尚和翁总管,他们都一片赤诚,民女自不能亏了良心,若太后觉得民女与瑞王之间是孽缘,那错的只能是瑞王,他明知民女身份,还要为民女除簪,凭着皇子身份,让温家一干人等能如何?”温若兰也不躲闪薛太后的审视,那样子透着几分倔强。
薛太后微微点头,沉声:“既是被胁迫,那不该怪你,如今哀家给你撑腰,你离开瑞王,哀家可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从此安稳度日如何?”
“谢太后怜惜,民女离开瑞王可以,但不需您操心民女的亲事,惟愿太后成全,送民女全须全尾的回到温家村。”温若兰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假,她拉着东方翊垫背也是迫不得已,原本还慈祥的老太太转眼就翻脸,扣下的大帽子总得有人戴。
“还以为你是个乖巧的,若瑞王听到这一席话该会作何感想?”薛太后已然动怒了,放下手里念珠:“他为了你舍弃皇子身份甘愿为王,难道换不来你的一颗真心?”
温若兰笑了,没有允许也站了起来:“太后,您老如果想杀民女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折,瑞王要真心民女未必会给,您想要民女的脑袋,民女绝保不住,只是民女想问问您,让离开是您,民女答应是错,不答应也是错,瑞王殿下就是在这里,民女也要问他一问,让我生让我死可否能由我选一次?”
“大胆!”荣公公一直都站在远处,听到温若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立刻过来了,躬身:“太后,乡野丫头没见识,您别气坏了身子。”
薛太后不露声色的看了看荣公公又闭上眼睛:“好啦,知道瑞王就在宫门外,亏他看着聪明,有眼无珠!送出去吧。”
温若兰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见荣公公给她递了个眼色,自然也不停留,嘴上谢了薛太后,脚下半分不含糊的转身就走。
薛太后看着温若兰的背影,久久没动地方。
“太后,您累了。”贴身宫女过来扶着她往寝宫去了。
宫门外,温若兰带着铃语,回头盈盈一拜:“多谢荣公公搭救之恩,若兰无以为报,感念于心。”
“不碍事,瑞王殿下怕是也等的心急了,温姑娘,老奴多嘴一句。”荣公公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太后并无恶意,只因立场不同罢了,瑞王虽说养在宫外,却是太后心尖儿上的人,还请温姑娘在瑞王殿下面前谨言。”
温若兰释然一笑:“公公放心,若兰并非两舌之人,自懂得分寸。”
辞别荣公公转身走向马车,铃语先一步撩起帘子,温若兰坐进马车里。
“可还顺利?”东方翊地上热茶。
温若兰接过来小口抿着:“嗯。”
“父皇的身体……。”东方翊看得出来温若兰心情不好,收了声,伸手接过空了茶盏放在一旁:“宫里就是如此,总是规矩太多。”
“你父皇想见你。”温若兰释然的抬起头:“今晚就会见面,他身体具体如何还要等我回去想个办法才行。”
东方翊望着温若兰的眼眸,她眸子犹如一泓秋水般澄澈微凉,这才是他最怕看到的。
抱着膝盖缩在一角,温若兰看向了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她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想念温家村,想家。
阖眸靠在马车篷壁上,脑海里就是自己所有经历的一幕幕,命运的车轮还真是不可逆转的,她发现自己走到今天宿命的感觉太强烈了,甚至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是那么可笑,可笑到让她都笑不出来了。
穿越来的光环非但没让她如鱼得水,反倒是一步步都如履薄冰,失控的生活让她烦躁不堪,却如同困兽一般找不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