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青山睡醒一觉,再难入眠。想起福顺与他约好明天去双凤院看妙云,心中有些兴奋。以前他与妙云多次见面,妙云总夸他文气、聪明,称他小兄弟……可惜,后来被劫持卖进双凤院,从此咫尺天涯,再无相见的机会。青山现在想来竟颇感惋惜。当时的青山,发现这小尼姑似与妹妹青莲有些许相似,令他产生一种天然的亲近和莫名的好感。他喜欢她的眉眼身段,也喜欢她的音容笑貌,愿意和她一块说说笑笑,并有和她单独相处相拥相亲的朦胧意愿……那是他初次对女人产生如此神奇的欲望。当时他还不懂****的真正含义,而吸引他的只是两情相悦的温馨和甜蜜。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那时在姑子庵看福顺粗鲁地抱她搂她,甚或按倒在庵堂草地上拼命亲吻她捏摸她,而妙云却总嬉笑着承受这种近乎蹂躏地戏弄,他真替妙云不平……现在,他也有了类似的冲动,妙云想必更乐于接受自己的亲呢,而他却更难容忍他人对妙云的非礼,如果确像福顺所说,她被迫陪伴众多有钱有权的男人,包括肥胖如狮熊的县长蔡惟德,横暴如同鲨蟹的日本中队长龟部,这些人强加给妙云的屈辱和难堪,让青山无法想象,直觉得身上一阵剧烈地颤栗,一种惋惜和爱欲交织的复杂情感在心头缠绕……他的头脑有些昏沉,渐渐又进入梦乡。
福顺来找他时,太阳已照上东窗。
福顺今天脱掉伪军装,换上新的灰布长袍,带青山去“双凤院”。
“双凤院”与相隔不远的“慧泉馆”相匹配;南大街伪县政府对过还有“双琴院”和“慧源馆”,正是蔡惟德上任伊始委派闫玉堂所建。这两处妓院两座烟馆,是盘踞县城的日伪军政要员和富商大贾的乐园。双琴院的老鸨是个名叫云川幸枝的日本女人,慰安妇出身,养着数十名佳丽,除在当地通过人贩子、土匪老缺骗抢的贫家女子,还有十余名天资国色的日本妓女,自然,此处乃日本人的专利,除县里几个头面人物、驻军高官,一般中国人,即便有钱也难以入内。
福顺带着青山从“双琴院”门前走过,一指高大气派的阁楼:“看见吗,这里面有的是日本娘们……我从来没进去过呢!将来看你的吧,当了大官、挣了大钱,去里面玩玩日本娘们,那才够味呢!不过,去时别忘记带上哥哟!”
“妙云……在这里面吗?”青山红着脸问。
“她在双凤院。现在她不叫妙云,叫青凤,是双凤院的二号美女。还有个丹凤,听说让蔡惟德买死了,要娶她做妾呢!”
“福顺哥,你咋知道这么多这类事?”
“我也是听人瞎掰的……比人家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咱们如同草芥,那些人咋玩乐、咋享受,咱们做梦也想象不到!”
两人来到双凤院,看门口站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咥声浪气忸怩作态地拉扯客人,青山腼腆地往福顺身后躲闪。福顺嘻嘻笑说:“害啥羞呢?走,进去。”
老鸨看见福顺,忙来照应,“庞班长,好久不见您,可想死嫂子,敢情是在哪里有了新欢,牵住肠子挂住心肝儿了吧?我这里新来的妞不少,江南的东北的都有,会唱的会弹的,陪酒陪赌陪烟,样样在行,尽你挑选。”
这老鸨不是别人,正是汪秃子的老婆郑玉霞。这几年汪秃子凭着在特务系的身份,天天走区跑乡,搜集情报,真真假假的消息向上头报告了不少,着实得到些奖金,再是动辄以私通八路、藏匿共匪的罪名讹诈老实百姓,索要钱财。汪秃子发财的胃口不断膨胀,蔡惟德新修妓院,他又通过福顺找到吴兴祖,当上双凤院老鸨,这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夫妻二人对福顺的帮助自然也念念不忘。
福顺对郑玉霞说:“今儿来这里,是想见那青凤姑娘。跟她说,俺这兄弟名叫万青山,万家营的,跟她是老相识呢!”
郑老鸨这才注意到青山,咂舌夸奖说:“好个俏后生噢!难怪这青凤看得上。只是,她大概……出门了吧!你们先进屋坐下喝茶,我去喊她,只要在屋,我让她快些过来。”
两人进入一个叫做“凤鸣轩”的小客厅。老板娘推门进来,不无惋惜说:“这后生来得不巧,青凤姑娘昨天喝得多些,肚子不舒服,刚刚去医院看大夫了。有劳二位跑一趟。我就先叫俩小妹来,唱个小曲你们听……是南方过来的,都还小呢,不大会侍候客人,你俩是自家人,多担待些。”
福顺和青山坐下,慢慢喝茶。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长得倒是眉目清秀,只是满面菜色,形容憔悴。两人进来,大些的手中抱个月琴,小的手中拿套竹板,向福顺和青山欠身施礼,然后说:“不知两位先生喜欢听什么歌?”怯怯的低声,勉强听得清。
福顺不耐烦,说:“只拣你们唱得好的,来一段听听。”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小的便轻咳一声唱了起来,大女孩随手扯条凳子坐下,抱着月琴弹奏。才唱两句,福顺便瞪起眼说:“不好听!这是啥调门,俺们听不懂!”
两个女孩吓得身子一抖,说:“这是俺家乡的戏,俺常唱哩!”
“你家是哪里?”
“离苏州不远。”
“苏州?好地方,怎跑到这里来?”
“爹娘死了,俺们被拐子卖到这里的!”大女孩喃喃说着。
“你爹娘咋都死了?”
小女孩神情凄然,眼中泛起泪花。还是大女孩颤声说:“让日本人杀死的。”
青山一惊,抬头看看两个女孩,又看看福顺。福顺疑惑地一拍桌子:“胡说哩!皇军啥时候杀过好人!莫非你爹娘是共产党?”
两个女孩吓得浑身战栗,连声说:“不……不是,俺爹娘都是好老百姓。”
福顺说:“不用说,是给皇军作对吧,那还不挨洋刀?
大女孩不敢再分辨。低低说:“大哥愿听啥歌哩?”
福顺嘻嘻笑说:“不听了,过来,坐在我身边,陪我玩玩吧!”一把扯过大些的女孩,拦腰抱起放在膝上。女孩却挣扎着叫起来:“大哥,俺还小呢,不会陪……等过两年大了,再陪你……”
福顺说:“有啥会不会的,我叫你咋着,你就乖乖的……”说着,嘴巴贴上女孩的脸蛋,“先让哥亲亲,然后再……”回头对青山,“别傻站着,玩那个小的,咱都花了钱的,不玩白不玩!”
青山正无所措,看那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他,一脸恐惧的神色。
这时,大女孩从福顺怀里拼命挣脱出来,福顺追上按住,一掌打在脸上,女孩当即躺倒在地,口鼻流血……小女孩扑过去,大喊着姐姐,两人相拥呜呜哭起来。
一时哭声惊动了外边过往的客人,有人驻足倾听。
屋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瘦子,惊讶地看着福顺:“噢,庞班长……”这人正是龟部的翻译官田连文。看这场面,连文欲退出又觉不妥,只说:“这俩丫头不懂事,咋惹得庞班长不高兴呢?快,起来走吧,我送你们去见老板娘。”两个女孩慌忙爬起,跟着田翻译官出了屋门。
福顺余怒未消,说:“今儿碰上这俩丧门星,不是田翻译官说话,非厉害整治她们!这些婊子,都是爬高杆上高枝,吃硬不吃软的货,给她点颜色就老实了……不会陪?我啥都教会你哩!”
青山从门缝里瞧着外面,忽然说:“福顺哥,瞧这女子……”
福顺朝青山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板起脸骂道:“这不是青凤吗!老鸨子说她出了门,她是躲着咱们哩!这会儿准又来了日本大官,要她去陪,不信你看,准有汽车在外面等她呢!”
青山跑到窗前,恰好看见青凤坐进一辆黑色轿车,喇叭鸣响,车子拐弯不见了。青山呆愣愣地望着窗外。
福顺说:“我刚说过吗,这些臭婊子都是这人性!这青凤有大树靠着,早把你青山小犊子忘了……走,咱们找个地方赌两把,过几天再来跟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