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修住进月姑家东跨院已十多天。开初高烧不退,她又不愿找外人诊治,月姑便查看『药』典,按症状找出验方,抓来中『药』煎汤喝下,果然见效。每日三餐,由青莲或月姑送来饭菜。静修身体渐渐康复,憔悴的脸颊显出红润,便挣扎着下炕活动,静修穿着艾叶的衣裳,大小肥瘦居然合适,头上裹条花『毛』巾,俨然一个农家少『妇』。静修对月姑说:“我不能白白让你照管我。如今身子好了,地里活不便帮你,有啥针线活计尽管拿来。不瞒你说,俺当初跟男人过日子,里里外外的活都上得手……”
“这么说,你有家有男人,咋到这静妙庵当姑子?”
“说来话长了……”静修凄然一笑,“以后我告诉你。这会儿你甭拿我当客,有针线纺织的活,尽管吩咐俺就是,不然闲在这里,我心里不安。”
月姑不好多问,听她语气真诚,便拿来春堂和兴善的鞋样、布料,让她帮忙做鞋。静修动手捺起鞋底。
这天中午,兴善从地里回来,扛着锄头牵着牛来到东跨院。忽见一个女人坐在树下做针线,身穿艾叶生前的蓝底黄花细布褂子,头上箍条花『毛』巾,身材侧影竟与艾叶极相像……兴善不由一惊,心口怦然跳『荡』,愣愣地盯住女人。女人抬起头,朝他笑一笑,站起身来。
“兴善,你……刚从地里回来?”女人竟没有称呼他为施主。
“啊,静修师傅,”兴善猛地想起生病住在厢屋的姑子静修,立时从短暂的幻觉中清醒过来,“你,身子好了?”
“好了,多亏月姑、青莲照顾……俺也得感谢你哩。”
“谢我?可别……你忙着……”兴善腼腆地低下头,牵起牲口慌张地走过。走进牲口棚,栓好牛,便往槽中加草拌料,不由自主地转回头再看静修。见静修重又坐在树下凳子上做起针线。兴善心中狐疑:“这女人,到底是啥样人?她,不打算走了……”
兴善从牲口棚出来,走到静修身旁,试探地问:“东边庵子被鬼子毁了,不知师傅打算再去哪家寺院安身?”
静修站起身,脸上显出凄然神『色』,轻轻叹气说:“这……让俺怎回答哩?俺自己也说不上。月姑虽不念佛诵经,却一副菩萨心肠,真心实意留俺,俺只好暂且住下,以后慢慢寻个出路……”
兴善不便再问,默默走了。走到跨院门口,又回头偷眼觑看,见静修正抬手擦拭眼角。
又一天,万七赶着羊群进了东跨院,紧随身后的是怀抱明明的桃花。羊群咩咩叫着,『乱』哄哄地窜进院子,将静修刚刚打好晾在墙下的袼褙拱倒在地,几只绵羊从上面鱼贯走过,好端端的袼褙留下肮脏的蹄印和粘湿的屎球。慌得静修连说“阿弥陀佛……”急忙过来赶羊,从羊群的践踏下抢出她精心劳作的成果。
旁边一阵啊哈啊哈的笑声。原来桃花看见静修手忙脚『乱』的狼狈相,忘形地大笑起来。对着丈夫一阵比划和叫嚷。万七说;“别……别笑了!她费心搭力,做……做下活,糟蹋了,你还……还笑呢!”
桃花立即停止笑嚷,跑到静修身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起凳子上新纳的鞋底仔细瞧看,对正忙着收拾袼褙的静修呜哇地说话。
万七和桃花早与静修相熟。两人结婚后,为祈求送子娘娘保佑早生儿子,曾去静妙庵烧香磕头。前两年土匪闹得凶,静修师傅也到万家林永义墓碑前祭奠求助。当下万七和桃花住在地里的棚屋,今日回这院里,是特意来与静修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