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姑急切问:“嫂子,周大哥可在家?”
爱英叹口气,低低说:“二年多没回过家。在哪儿,干啥,我也不知道。”
月姑说:“我到处找周记铁匠铺。这铺子挂的是王记,我还当是别家的铺子。”
爱英说:“如今我王爱英是这铁匠铺子的老板,当然要挂王记!”拉起月姑的手,“俩孩子在院子里玩呢。咱们也去,嫂子带你看俺的院子屋子,以后就认识俺这家了。”
两个女人走进铺子后面,眼前是一处破旧宅院,三间茅屋,四周院墙坍塌,墙边一棵枣树倒是高大粗壮,光秃的枝桠向四处伸展开来,在冷风中轻轻晃动。
“看,这就是俺的家,俺跟他在这院里住了十多年,给他生了俩带巴的。”
“听永义说,你和周大哥是娃娃亲?”
“都是俩老爹的安排,他们是拜把兄弟,那年天成一岁,俺还在娘肚子里,俩老人就给俺们订下亲。俺小时候常来这里住着,也知道与天成定亲,只是年幼不放在心上,有时候还打架呢。”
“你们还打过架?天成哥舍得打你?”月姑疑『惑』地问。
“哪里,是俺打他!”爱英回头指点墙边那棵大枣树。树下面恰好站着文宝和青莲,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正嘻嘻笑着说些什么。这不由触动了爱英对童年的美好记忆:“那时,我们也还是孩子。”
爱英絮絮说“那次我让他爬树摘枣吃,他逗俺说不,我拿起铁铲吓唬他,失手打到脖子上。”说着竟自嘻嘻笑起来,“谁想以后化了脓,落下个疤。说起来这也是缘分,后来俺跟他成亲,还亏了这疤呢。”
月姑恍然想起:“永义对俺说过,天成哥过年没饭吃,去你家偷供,被你抓住了。”
爱英说:“你也知道?半夜里,他冒冒失失闯到俺家堂屋,说是周天成,俺不信,当他是贼,罚他跪下,『摸』到他脖子后面的疤,才知道真的是他……从那时跟上他,转眼十多年了!”女人眼中泛起泪花,神情变得凄然。
月姑感叹着:“俺去东北时,在铺子里见到你,又年轻又漂亮,想不到你也会打铁。”
爱英揩抹着眼角,说:“早就学会了。跟上做官的当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跟上打铁的就得抡锤掌钳拉风箱。我打铁你没见过,厉害着呢!铁匠会上……”
听爱英说起这话,月姑忽然记起,在黄龙埠学校读书的日子里,她随永义、贤正等去运河岸边看过铁匠会。正是春耕大忙的农历三月间,四外八乡的铁匠们沿河岸排开洪炉阵,男人扒光上身,抡开大锤,一个个满脸炭黑,一身臭汗,拼上命地显摆手艺。周家洪炉周围的围观者络绎不绝,天成掌钳,弟弟天功拉风箱,爱英是刚过门的新媳『妇』,但身体壮实,居然能够抡动大锤打铁。
月姑说:“我想起来,在铁匠会上见过你一家人打铁,嫂子好厉害!如今不知还有这会吗?”
爱英叹口气:“鬼子眼看过来,运河两边的铁匠们会不起来了!俺娘家爹娘老了,我也要回王家铺照管老人。咱们只顾说话,你快坐下歇息,我安排包饺子。今夜就住这儿,晚上咱俩说话儿拉呱……”
爱英刚忙着和面,杰群骑自行车急匆匆赶来。自从姐姐月姑从关外回来,两人还没有见面。作为弟弟,他是姐姐的知心人,他理解月姑当下的处境,但坚信这个刚强的女人不可能自寻短见,她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杰群很快想到周天成,想到天成的媳『妇』王爱英,便径自来王记铁匠铺了。
爱英笑说:“杰群嘴长,正好一块吃饺子。”
杰群着急说:“我好馋嫂子包的饺子,可惜吃不成了。姐,快回家吧,找不到你,家里『乱』套了,娘立等我要人呢!”
月姑拉紧爱英的手,恋恋不舍地告别:“嫂子,我还会来看你。有了周大哥的消息一定告诉俺。我今天特意来找你们的。永义临终嘱咐,让俺那儿子青山跟上周大哥,学做事也学做人。”
爱英双手抱住月姑:“好妹妹,甭多说,永义的事我都知道……嫂子替你伤心难过,你要挺住。等天成回来,我一定把这话告诉他。对青山,他会跟文宝文良一样。只是当下他远着呢,说不定真的去了延安,去了太行山。他跟永义一样的为人,肯定也做一样的事。他曾经对俺说过:当了寡『妇』甭后悔,你男人干的是大事正事!”
爱英说着,眼角溢出几颗泪滴。月姑不住地点头,眼眶里也泛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