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金家大院喜气盈门,客流络绎。四辆披红挂彩的双轮马车驶进院子,停在正厅侧旁的空场上。八匹清一『色』枣红马发出雄劲的嘶鸣。一群伙计上前,从车上卸下一只只挂红裹锦的箱包,七手八脚,肩抬背扛,搬入后堂。
车上下来一位年轻人,中等身材,留时髦分头,宽阔的前额下,一双格外精神的眼睛显示着精明,一身崭新的蓝布长袍,脖颈上缠条天青『色』宽幅围巾,更显得风度翩翩,气质非凡。这人是万家营富绅吴景春的独生子、存孝媳『妇』吴氏的堂弟、黄龙埠学校的高材生、即将毕业并成为学校最年轻教员的吴兴祖。兴祖在存孝陪同下步入后堂,良久又随同存孝出来,谈笑着走进正厅。一路走着,兴祖习惯地挺胸叠肚,脚跟翘起,一副趾高气扬的轩昂神态。
与前面正厅的喜庆氛围迥然不同,此刻的后堂气氛异常严峻。月姑的父亲金秉厚接见过未来的女婿并收纳彩礼后,按照兴祖的请求,示意夫人亲自传唤女儿月姑出来相见。男女青年单独见面攀谈,这在当时算是新派人家的时髦风俗,秉厚十分赞赏,只是等待已久,迟迟不见女儿出来。
秉厚着急了。已是第三次传唤月姑,却不见人来。先是存孝媳『妇』吴氏自报奋勇去请小姑,旋即悻悻而回;再是尚在县城读书的次子杰群去喊姐姐,却一去不归;夫人亲自去了又半日了……秉厚老先生吩咐存孝暂陪兴祖到一旁客厅稍坐。二人刚走,自己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径去后堂,见夫人与儿媳吴氏正为难地私语。
秉厚厉声喝问:“这妮子呢,怎还不出来?”他从不对宝贝女儿发火,此时居然变得怒
不可遏,“让她快来见我!”。
“她爹,别着急,女婿听见不好,杰群正劝月姑,闺女一时转不过弯,咱慢慢开导……”夫人在一旁劝慰。
秉厚哪里听得进,撩起长袍,大步跨进女儿卧房。月姑正满脸泪渍,眼睛红肿,与弟弟杰群窃窃私语着什么。见爹进来也不理会,自顾倚在床头一动不动。
“快去洗脸,跟兴祖见面。”秉厚强压怒火说。
“我不跟他见面。”月姑的神情表现得特别沉静。
“为啥?说,兴祖哪里不好,人品,家财,文化,哪样配不上你?再说,兴祖是你嫂子的堂弟,亲上加亲,哪里找这样的好事?”秉厚厉声质问。
“他好,谁看他好谁嫁他!反正……我不愿意!”月姑语气平和却坚定。
秉厚一步冲到月姑跟前,挥起拳头。杰群急忙拦住,大喊,“爹,可别……”
月姑面无惧『色』,朝父亲跟前挪动一步,喊道:“爹,你打,打吧,打我一顿,你也解解气……只要不『逼』我嫁他,打死我也行!”
秉厚面『色』灰白,拳头仍在头顶挥舞,手腕被杰群牢牢攥住,只有气急败坏地呵斥:“我打死你……反了,简直反了!你读过书,识些字,知道‘在家从父母’的古训……可你,竟大逆不道!”
月姑哭了,提高嗓门说:“爹,我跟娘跟大哥说过多次了,我不喜欢吴兴祖,我想嫁给永义……他在东北安排好就回来,到咱家求婚,接我走。你口口声声疼我,却强迫我……”
秉厚厉声断喝:“不行!婚姻大事,怎由得你妮子家个人?让你上几天新学,你居然真的自由、自主起来……你还要上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