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平兄……”李肃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田仪忽然一笑,平静的说道:“看错了,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这位亲卫是我的一位故人。”
说完他拍拍李肃的肩膀,向前快步走去。
李肃眉头紧皱,两眼死死盯着田仪的背影,握刀的方手猛然抓紧了刀柄。
陈树注意到田仪惊慌的面容,举在胸前急促摇晃的手指,待他看清田仪的手势后,脸色骤变,魁梧的身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腾空而起,飞身扑到了董卓身上,大声道:“走,快走,撤出皇宫……”
李肃看到陈树腾空而起,战刀立时呼啸而出,大吼道:“关上宫门……杀死董卓……”
战鼓声轰然擂响。
牛角号凄厉长鸣。
南军卫士连拖带拽,护着士孙瑞和杨瓒急速撤离。
董卓的三百虎贲一边护住马车,一边向一百步外的宫门奋力杀去。
李肃声嘶力竭,指挥卫士们拼死击杀。
田仪看到了恐怖的一幕:高大的秦谊和一个精瘦汉子带着十名高手呼啸杀来,刀刀毙命,血肉横飞。
宫门在西凉铁骑急速驰近的霎那轰然关闭。
“咻……咻……”长箭漫天飞舞,如蝗如雨,宫门上下,一片混乱,战马的嘶鸣声,士卒们的吼叫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惊心动魄。
都尉金准夹杂在铁骑中间,手中长矛斜指着宫门两侧的门楼,狂吼道:“给我射,射……压住他们,撞开宫门……”
宫门两侧的门楼上,突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密集的弩箭霎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射了下来。铁骑士卒猝不及防,瞬间就被射倒了一大片。宫门前的广场上就像急骤的狂风凶猛地掠过山野,掀起了阵阵凄厉惨号。
金准的战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长长地痛嘶一声,翻身栽倒。金准毫无防备,一头摔倒在地,头上的战盔飞得无影无踪。几个亲卫手忙脚乱,把金准从战马的死尸下拽了出来。
金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望着前方乱糟糟的人群,气得睚眦欲裂,怒吼道:“吹号,吹号,长街列阵,一队队给我往上冲……”
“将军……”一个军司马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歪歪倒倒地跑了过来,他惊惶不安地大声说道,“将军,我们要不要向城外的董越将军求援?”
“来不及了。我不知道宫内有多少叛逆,也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听听从里面传来的求援号,一声比声长,主公肯定非常危险。”金准面孔通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神色极度的愤怒和惊恐,“主公身边只有陈树的三百亲卫,挡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即杀进去,把主公救出来,否则我们就完了。”
“如果是李肃叛乱,里面就有三千叛军,我们杀不进去的。”那个军司马一把抓住金准的手臂,“将军,快,快向董越,向董璜求援……”
金准听到李肃的名字,头都要炸了。李肃如果叛乱了,自己这三千铁骑无论如何也杀不进去。现在宫内门楼上的卫士竟然拿弩炮阻击自己的进攻,这说明叛逆为杀董卓已经做了精心的准备,主公可能凶多吉少了。
“求援,立即向董越、董璜求援。”金准再不犹豫,指着一名军候大声叫道,“快,急赴雍门,护住雍门,确保城外大军迅速进城。”
“兄弟们,主公危在旦夕。杀进去,杀进去救出主公……”
………………
董卓一把推开陈树,猛地坐直了身躯。
宽敞的御道上,羽林卫士和自己的亲卫挤在一起,血腥厮杀。双方士卒在怒吼、咆哮,一把把战刀在人丛里飞舞,长戟、长枪纵横上下,弩箭的厉啸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臂带着一蓬蓬的鲜血,带着一声声的惨号在空中飞旋,更有腾空而起的尸体在密集的人群上翻滚、坠落。
战鼓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高昂,一队队的羽林、虎贲卫士从皇宫的各个角落、各条御道、回廊上飞奔而来,长长的御道两端很快排满了密集的阵列。
“主公……”陈树惊惶失色,再度用力扑了上去,“主公,这里到处都是流箭,危险……”
董卓冷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沉声道:“带人杀出去,快……”
陈树愣了一下,转身跳下车,对护在马车周围的十几个亲卫大声吼道:“护住主公,不能让主公有丝毫损伤,否则我杀了你们。”
董卓端坐在马车上,四下看看,目光盯上了在前方狂呼乱叫的李肃。
李肃锐不可当,手中战刀左挡右劈,殷红的鲜血溅满了衣甲,一张脸显得极其的狞狰和恐怖。
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因为我降了他的职?不可能,李肃跟了我十几年,为人非常谨慎小心,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没有更大的诱惑,他绝不会背叛我。那今天他凭什么这么有把握杀我?即使我死在了皇宫里,宫外的军队他又如何对付?我死之后,天子、朝廷他又怎么控制?
不可能,李肃没有这个能力,他背后是谁?
董卓的目光掠过厮杀的人群,向左侧的御道看去。尚书令士孙瑞在十几个卫士的保护下,站在几十步开外的一个殿角之处,正激动地大喊大叫着,指挥不断涌出来的羽林将士向自己杀来。
李肃的背后是士孙瑞?士孙瑞是个温恭敦厚的人,喜欢做学问,教授弟子,对做官的兴趣不大。如果不是自己一请再请,士孙瑞不会到洛阳为官的。去年太尉赵谦因关东地震去职后,自己曾有意请他出任太尉,但士孙瑞坚决拒绝了。这种人,有理由杀我,却没有实力杀我。
今日朝堂上,不但有能力杀我,有决心杀我,还能说服李肃背叛我,说服士孙瑞参予兵变,得到朝中大臣背后支持的,只有一位大臣,那就是皇甫嵩。
想到皇甫嵩,董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自己爱慕了几十年的女人。
董卓心里一阵颤栗,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悲哀让他浑身无力,黯然魂伤。董卓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这两年自己很少握刀柄了,手上的老茧退去了不少,皮肤也变白了,白里泛红,掌心的纹路也很清晰。
董卓苦涩一笑,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抚摸着左掌心上的一道凸起的疤痕。他用心的抚摸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过去戍守边疆时,自己喜欢一个人坐在宁静的小河边上,坐在黄昏里,安安静静地想着心思。这一刻,自己又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征战的岁月。
当年自己还是个边军的下级军官,身份低贱,而那个女人却出身于关中第一门阀。那个女人爱慕英雄,她年纪轻轻,就嫁给了已经年过半百的英雄皇甫规,心甘情愿做个小妾。
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时,惊为天人,几乎窒息了。从此后,自己就有了个心愿,埋在心底深处的心愿。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功成名就了,成了大汉最有名的英雄,自己一定要告诉这个女人,自己曾经是那么的爱慕她,想把她据为己有,想成为她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然而,当这个机会真的来临时,那个女人拒绝了。死了,她用非常残酷的手段击碎了自己的梦,让自己的心愿变成了一个噩梦,一个刻骨铭心的痛。
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不值得珍惜,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是真正魂牵梦绕的珍宝。
“咻……”一支利箭穿过人墙,笔直的射穿了马车后座,箭簇入木的声音就像长剑刺入肉体一样,让人痛不欲生。
董卓目不斜视,在亲卫们惊恐不安的眼神下,专心致志的抚摸着自己的手,肥胖的身躯就像小山一样,纹丝不动。
“咻咻……”一排弩箭射来,两个亲卫躲闪不及,被牢牢的钉在了马车上。一支弩箭去势不减,在亲卫们的惊叫声中,钻入了董卓的身体。
董卓好像被刺痛了,惊醒了,他略为呆滞地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把插在腰腹间的弩箭拔了下来。他内穿重铠,这支从远处射来的弩箭没有伤害到他。
董卓把那支弩箭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轻轻放到后座上,喃喃道:“皇甫嵩要杀我。他终于要杀我了。”
在西疆,因为皇甫家的存在,自己就是再努力,也不过是他们皇甫家的故吏,是他们皇甫家的奴仆。白己真心诚意要娶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却认为皇甫家受到了侮辱,给皇甫家丢了脸,竟然毁容自杀了。
这就是自己努力了一辈子得到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这总算让自己看清了这个世道,知道自己无论权势怎样显赫,在大汉士人的眼里,自己还是一个血腥野蛮的武人,一个可以被他们肆意践踏的低贱武人。
董卓抬头看看四周,眼里蓦然杀气大盛,冷笑道:“杀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容忍了,待我走出皇宫,我会把关中所有的门阀士人全部杀了,一个不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