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喜坐在草地上,和周围的几个新战友窃窃私语。
张飞的这一军人马最后还是打完了,剩下的不到一千人重新组成一部,并到了另外一军的部队里,直接统率他们的军司马就是田豫。
已经十七岁的田豫离开了李翊身边,正式开始领兵打仗了。
卞喜随着步兵大军一路急撤,跑了六十多里山路之后,没有继续南撤,而是拐了个弯上了广武城南面的龙门山。
卞喜很奇怪,怎么大军不撤回晋阳城死守,跑到这荒山野岭干什么?难道鲜卑人已经追来了,大家来不及逃只好躲到山上?
想不明白的事卞喜就不想,跟着走就是了。只要有饭吃,他一向不喜欢动脑子,更不愿意多嘴多舌四处打听,他已经习惯了过这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他从来不想将来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只要把今天的日子过好就行。当然如果能吃饱,那就更好了,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几年他跟着不同的人打仗,感觉最深的就是走路,走很多很多不同的路,没完没了的路。有时候他就想,如果年复一年地这么走下去,他会不会把大汉国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呢?
随即他否决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他很快就会死的,他会像身边成千上万的战友一样,随时随地倒在任何一个角落,他不可能活到那一天的。
旁边一个战友突然问道:“你们说军司马有二十岁吗?”
卞喜摇摇头,笑道:“没有吧?我听说他是主公的弟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跟随主公。他也参加了三年前的冀州大战,是个勇士。”
“跟在主公身边就是好,这么年轻就是军司马了。”有个士兵羡慕地说道,“卞喜,你都打了三四年的仗了,为什么连个什长都不是?”
卞喜咧嘴笑了,他没有说话。神情黯淡。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看到别人升官,他也愤愤不平过,但自从他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亲手埋葬了成百上千的战友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这个问题了,他只想活着。
看看现在,和他一起走进军营的士兵还剩下多少人活着?无论是升官的还是没有升官的,无论是他忌妒的还是和他关系密切的。如今都躺在冰冷的地下化作了一堆白骨,甚至还有许多人尸骨无存。
他能活下来,能活到现在,不仅仅是幸运,也是莫大的幸福,其他的所有东西,在他眼里,就像这山野间的草芥一样,风一吹就飘散于天地间,没有任何意义。
“卞喜。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跑到山上来?”一个士兵拍拍卞喜的肩膀,小声问道,“是不是要伏击鲜卑人?”
“怎么可能,就我们这么点人马?”另外一个士兵嗤之以鼻,“你没有看到主公带着骑兵走了吗?”
“这是上官们的事,我们操心干什么?”卞喜笑着躺倒在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睡觉吧,快睡觉,多活一天是一天。”
………………
广武城周围的号角声在群山之间回响。低沉而苍凉,给寂静的山谷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蒲头心中的疑虑不翼而飞,胸中顿时涌出万丈豪情,他感觉晋阳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而随着拿下晋阳。大汉的京师洛阳简直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子躺在自己面前一样。
从此后,大草原上将再现一代霸主,鲜卑大王蒲头的大名将传遍万里河山。
想着占领整个大汉国,完成匈奴人以及自己的爷爷檀石槐都没有完成的丰功伟业,蒲头的心情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命令律日推演率领中军火速赶到广武城。”
“传令豪帅贺葛泉,带上一万人。立即绕过广武城,占据南端出口。”
………………
贺葛泉的一万铁骑呼啸而出,沿着山谷中央的草地纵马狂奔。他们很快穿过十里长的山谷,到达了滹沱河畔。
蒲头得到贺葛泉平安到达山谷南端的消息之后,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李翊到底还是不敢轻捋虎须,一路撤回晋阳了。蒲头兴奋地高举马鞭,回首狂呼:“兄弟们,杀进晋阳去!”
鲜卑人一边打马疾行,一边疯狂地叫喊着,士气如虹。铁骑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山谷,冲出了句注山,沿着滹沱河一泻而下,势不可挡。
………………
原平城是滹沱河上游一个很普通的城池,距离广武城六十里。它的左侧是汹涌澎湃的滹沱河,右侧是山峦叠嶂的长梁山,小小的城池就座落在滹沱河边上。因为此地北有句注塞和广武城这样的坚城要塞,南有晋阳这样的大城,所以官府并不重视这座地理位置不算重要的小城池,如今已经非常破败。
审配现在就驻马立于北城门口,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长梁山。他的背后,站着一位全身黑色铠甲的猛将。这猛将姓颜,单名一个良字,乃是冀州豪强颜家的子弟。这冀州颜乃是复圣颜回后裔,也算是名门之后了。
颜良躬身对审配说道:“令君,大军列阵完毕!”
审配稍稍颔首,转头看了一眼颜良,又看了看后面威武雄壮的大军,神态悠闲地问道:“子善,你看此处风景如何?”
颜良露齿一笑,拱手说道:“鲜卑人有这么好的葬身之所,想来定会感激我们大汉人的仁慈。”
审配微微一笑,说道:“李将军挑选的战场总是出乎我们意料。这么好的地方,竟然白白便宜了鲜卑人,实在可惜,可惜。”
颜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没有说话。
“鲜卑人快到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审配手捋三绺长须,平静地说道,“你看,鲜卑人会冲垮我们几个方阵?”
“冀州的军队都是普通的郡国兵,而且他们也不熟悉这种方阵战法,更没有和骑兵作战的经验。所以,他们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颜良说道,“张杨将军的五千兵有不少参加过跟匈奴人和鲜卑人的战斗,实力比冀州军稍强一点,但也于事无补。”
颜良指着前面的山坡,冷笑道:“还好这里的地形非常不错,鲜卑人从北面冲上来之后,正面攻击我们的宽度不足五百步,这样他们一次只能冲击我们两个方阵。我们有六个四千人的巨大方阵,鲜卑人没有半天的时间,休想击败我们。”
“他们哪来的半天时间?”审配笑道,“能有半个时辰就不错了。”
………………
眭固蹲在巨盾后面,心里忐忑不安,神情非常紧张。
他是河内郡的人,给当地一家富豪种地,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黄巾军占据黑山之后,经常下山攻打郡县,掳掠钱财,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黄巾军裹挟到黑山的。他参加了几次攻打小城的战斗,也就是拿着长矛跟在后面乱冲一气,他甚至还没有杀过人。然后就在去年年底一次跟冀州官军作战的时候,被颜良率领的大军给俘虏,随后就被整编到冀州军中了。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巨盾,用力吸了几口气。他想克制一下心中的恐慌,但随即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然颤栗起来。他赶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想到要在战场上死去,眭固不禁想起了还在黑山上的妻子和孩子。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钱,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第一次拿到两百钱的军饷,他非常兴奋,高兴了很长时间,他甚至看到了妻子和孩子的笑脸。但随之他就感到了揪心的痛楚,因为他离家越来越远,离妻子孩子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怀里的钱交给妻子。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会怎么样呢?他们能养活自己,能活下去吗?
眭固看看周围的战友,悄悄叹了口气。他们都和自己一样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北疆打仗,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想着家里的亲人。
正当眭固心中涌起各种念头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大声喊道:“将军回来了,要开战了。”
眭固探头看去,只见颜良手执大刀,飞马而来。
“眭固,你说,会来多少鲜卑人?”身边的战友懒洋洋地问道,“我们打个赌,谁赢了给谁一百钱。”
眭固嘿嘿笑道:“我不赌钱。上官们都说句注山以北有三四万鲜卑人,我估计至少有一半人要先到这里。”
“这话你也信。”那个士兵不屑地瞅了眭固一眼,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些上官们坏得很,他们担心惊扰了军心,故意把鲜卑人说得少少的。明明前面有一万敌人,他们却说只有一千流寇。这种骗人的幌子我见得多了,不要信。”
“那你说有多少鲜卑人?”眭固心里一抖,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那个士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前面有十几万鲜卑人,镇北将军抵挡不住,已经连败好几仗了。”
眭固几乎窒息了。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满脸恐惧地望着远处的山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