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之章」第一幕 第四话
「明昔补憾，祷祝弥瑕」
——
归离原那场战斗后又过了一天。
出于鹿祀这两天的照顾，外加派蒙的担忧；空最终还是决定去登门拜访一下，看看女孩如今的情况。
他们快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女孩打算出门，怀里还抱着一个漆木匣子。
一夜未见，虽不知道鹿祀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她今天的状态还算不错。
至少心情比之前几次见到她时都要好。
女孩看向他们，露出可以说得上是松弛的微笑，温和地打起了招呼：“早啊。咦，公子没和你们一起过来吗？”
“他昨天就已经把委托的费用结算啦。”派蒙叉腰解释，“我们今天是专门过来看你的。”
小家伙安心地轻拍自己的心口：“看到你恢复得不错，我们就放心啦。”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们的关心啦~”
鹿祀温和地笑笑，随后换上一个有些歉意的表情。
“可惜我今天还有些事，腾不出时间来接待你们。只能以后再表达谢意啦。”
“诶？”派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追问了起来，“你要去做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女孩扬眉，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客人，忽地揶揄一笑。
“也好，让你们见证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鹿祀语气轻快，仿佛是在说稍后打算去哪玩：“我要去天衡山找个地方，把德雷特埋了。”
派蒙眸光震惊地往后一撤，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
“不过在那之前……”女孩朝对面的两位眨眨眼，“我要先去找歌尘——萍姥姥借一下涤尘铃，要不要一起去打个招呼？”
派蒙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有些希冀地看向自己的旅伴。空露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最终点头同意了鹿祀的提议。
——
玉京台，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萍姥姥正在赏花。察觉到来客，笑着转过身。
“是鹿祀啊，还有旅行者……呵呵，真是热闹，怎么突然有心思来看我这老婆子啦？”
“今天来确实是有事相求。”鹿祀淡定地拿出一个小瓷罐，递向萍姥姥：“这茶叶你先拿着，过几天我把钟离先生也拉上，咱们一起喝茶。”
“不过现在还是要借一下涤尘铃。”
“涤尘铃啊……好。”
萍姥姥接过瓷罐，笑着点点头。而后转身在自己的尘歌壶里翻找起来：“不久前旅行者才把它送回来，我还记得位置……好了。”
面容慈祥的老者走回鹿祀面前，把法器交到后者手里。
女孩接过的时候，萍姥姥想到了什么，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你找我要这东西，是打算给那个孩子送行吧？”
“嗯。”
鹿祀并不意外对方能猜到，神色平淡地点点头。眉眼中流露出一抹柔软。
“他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位家人。既然……”
女孩忽地顿了一下，而后淡笑着继续说下去：“已经是最后的告别了，我希望能做得郑重一些。”
“呵呵……也好。”萍姥姥轻笑点头，“你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或许吧。”
鹿祀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轻声同老人告别：“我还有些事要做，就不留了。等事情结束后再来喝茶。”
“好。”
——
鹿祀把涤尘铃收进背包，依旧抱着怀里的盒子。她从不卜庐旁的小道上山，慢慢地往天衡山走去。
派蒙担心女孩一个人做事会有些吃力，拉起空飞快地追了上去。
后者无奈地看了小家伙一眼，脚下步子却自觉地加快起来，迅速追上了鹿祀。
鹿祀没有管来自背后的兵荒马乱，就这么安静地走着。她挑了条还算平缓的小路上山，最终在山腰处一座有些年头的老房前停下。
女孩抬手，轻轻叩门三声。
推开房门时，饱经风霜的轴承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似是古旧房屋的叹息。
因为许久没住人，房中显得格外冷清空旷。却没有尘土飞扬的景象。从屋内陈设和桌上仅有薄薄的一层细灰来看，应是不久前还有人来整理过。
鹿祀不做他想，先清理了一下桌面，把怀中木盒放在上面；然后开始打扫起这座房子。
空和派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上手帮忙。
小家伙负责打扫一些偏高的地方。
在派蒙拿着掸子飞上房梁时，空打来一盆干净的水，看着鹿祀欲言又止。
“嗯？”后者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反正决定怎么回答的人是我。”
于是空也没有再遮掩自己的好奇心：“你前两天跑了这么多地方……是在找什么？”
“被发现了啊。”
鹿祀笑笑，抬眼估计了一下和派蒙的距离，方才低声开始回答空的问题：“我在找德雷特留存于世间的意念。”
“人在世间活动会留下痕迹，而痕迹中有概率保留这个人的意念。这种微薄的，无意识的意念难以长久保留，大概一年半载就会彻底消失。”
“但是……”鹿祀拧干手里的抹布，眼眸微眯：“我会一种术法。只要攫取到一缕意念，就有把握让他活过来。”
空惊骇地瞪大眼，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仅凭一缕意念逆转一个人的生死，这听上去就是代价极大的禁术。
“怕什么？”女孩轻声笑笑，转身去擦旁边的柜子：“这个术法会不会伤旁人另说，我这不是连一缕意念都没找到嘛。”
“想来是德雷特也不愿意让我用吧。”
鹿祀认真细致地擦着柜门，眉眼间是自然流淌出的温和笑意。
今天提到德雷特时，她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空担忧她在强颜欢笑，但见女孩自然的神色又不似作伪。稍作犹豫后，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你的心态好像和前两天不一样了。”
“之前我仍然在潜意识里期待着他能活过来。”鹿祀垂眸轻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可惜最重要的东西没找到。”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既然无法补救，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女孩很耐心地将柜子里外都擦了个遍。柜子里没有东西，想必是被之前来这里打扫的人清理掉了。
鹿祀把抹布泡进水盆，看着乌褐的污渍从布片上脱落，眼神澄明。
“昨天我借了些力，短暂地体验了一下德雷特当时的感受……至少，我知道了他在那时候的感觉，也能明白一些他的想法吧。”
清洗抹布的同时，女孩带着温和笑意的眉眼转向桌上那方盒子：“德雷特啊，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总是希望我能开心自在地活着，我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让他的愿望落空啊。”
“好了，旅行者，劳烦你再打一盆水来吧。”
猝不及防的转移话题让空短暂地愣了一下。而后他轻轻点头，抬手照做。
……
在空和派蒙的帮助下，到了下午，整个房子就被打扫得焕然一新。
只可惜房内的空旷与寂寥是无法改变的。
约书亚中间来过一次，他收到鹿祀的传讯，给空和派蒙带了饭。
因为对女孩的印象越来越好，外加干了活，所以他们没有拒绝这份善意。派蒙甚至是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趁着天色还亮堂，鹿祀轻手轻脚掩上房门，抱着盒子顺着山路走出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两座简单的坟头前。
她看了一眼石碑上的文字，确认是德雷特的双亲后，跪下拜了几拜。
“谢谢你们把这么好的人带到世上。抱歉，是我没有护住他。”
女孩站起身，沉默地开始呈案上香摆贡品。做好这一切后，她走到旁边，估摸了一下距离，又看看远方的大半个璃月港，跪下捧了一抔土。
四四方方的坑洞很快被鹿祀用岩造物挖好。
将装有德雷特骨灰的盒子埋进去，又布置好提前备下的墓碑后，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女孩慢悠悠地站起身，掸净衣上的尘土。
随后，她看向守在一边的空和派蒙，礼貌地做了个手势：“旅行者，能请你们稍微退远一些吗？我需要一片空旷的场地。”
二人依言退开，为女孩腾出场地。
鹿祀感激地朝他们欠了欠身，接着取出了涤尘铃。又动用变幻身形的仙术，暂时恢复了少女模样。
随着铃铛一声脆响，祝祷往生舞的乐声从中潺潺流出，在这片山地中回响。
少女摆好姿势，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送仙典仪上的那次只是做做样子，还不足以展示出祝祷往生舞真正的模样。
如今空和派蒙终于见到了它原本应有的声势。
随着大开大合的动作，少女手臂上素色的广袖如水波般流淌，轻盈地扬起落下，映照出最后一抹霞光，又存下粼粼的月光。
“咦？那是——”
派蒙惊讶地睁大眼睛，又因为不敢破坏这美好的画面，赶紧捂住了嘴巴。目光紧紧地盯着不远处起舞的少女。
而此时，四周有许多晶蝶翩然而至，围绕在鹿祀的四周，上下翻飞。
除此之外，还有山间的诸多生灵也渐渐往这边汇聚。这其中有萤火虫，有鸟雀，还有狐狸和松鼠……
被吸引过来的生物也不怕人，安静地在鹿祀起舞的范围周边驻足，整齐地抬着头，欣赏这支祝祷之舞。
空和派蒙眼神中充满惊叹，两者皆是认真地注视着少女的舞蹈。
——以至于察觉钟离在旁边时，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不止钟离，还有在绝云间的仙人们都来了。众仙安静地站在“观众席”最外圈，看着还在场地中旋身抬手的少女。
额外赶来的还有同样在山间察觉到异象，追着动物们找到这片源头的重云和胡桃。
胡桃还好，她的心态一向平稳。重云则是被这番大阵仗和汇聚于此的仙人们吓了一跳。
舞蹈最后的谢幕动作，是面向墓碑的仙家致敬礼。
安心往生吧，你此世已经奔波受苦，我虔心祝祷，愿你来生平安顺遂。
“真是许久未见过这番景象了……”
削月筑阳真君语气感慨又怀念：“果然这舞还是由编它的人来跳最适合。”
鹿祀挥了挥手，把过来围观的小动物都驱散；方才撤去仙术变回幼童体型，慢悠悠地朝几位仙人走去。
她轻叹口气，声音有些轻地回了削月筑阳真君的感慨：“我倒是希望这支舞不要再拿出来跳了才好。”
在那久远的往昔，祝祷往生舞的舞台一直都是混战过后的战场。
女孩的一声轻叹让在场的仙人们齐刷刷地沉默了。
鹿祀却像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沉寂一般，稍作停顿后便悠悠然转移了话题：“我还要在这里陪哥哥聊一会，诸位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旅行者，派蒙；抱歉失陪了。你们应该能自己回璃月吧？”
见空点了头，鹿祀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此地新立好的精致石碑，很是自然地在它旁边坐下了。
——
「后土之章」第一幕
「尘事有憾，人心无瑕」终
——后话——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安静地淌在夜晚的山中。
女孩倚靠着触感微凉的墓碑，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闲暇。或许是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有德雷特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能产生特别安心的感觉。
即便是如今，这种感觉依然存在。
感受着石碑渐渐转暖，鹿祀忽然抬起手，心念微动，驱使起体内的某股力量。
青色的流风萦绕在女孩指尖，随着元素力的累积，它的颜色开始变浅转蓝，最后凝结为一片月白色的轻羽。
“这是……”
鹿祀凝眸看着这片羽毛，很快回忆起它在自己赶跑奥赛尔之后就出现过。
羽毛的质感很奇妙，和她捏造出的那些记忆方块有些相似。轻若无物，且可以轻易融入体内毫无异样感。
只是这片羽毛中储存的并不是记忆，而是风元素力。
——是的，若非鹿祀先前跳祝祷往生舞时察觉到自己可以驭使风元素力，或许至今都不会发现体内多了这个存在。
风……
鹿祀不由得苦笑：来得可真是时候。
她将羽毛收回体内，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女孩歪头靠在石碑上，在清冷的月光下低声呢喃，向身边的亲人倾诉自己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