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叶欢紧紧抿着嘴,眼中的怒火一触即发。
男主持人也明显楞了一下,接着扭头看着台下腾龙集团行政部的员工,确定不是主办方安排的情节,于是只能强笑道:“这位先生,我的话绝对没有夸张,宁海福利院是怎样一种景况,如果您有空去亲眼看一看的话,相信您一定有所感触。”
人群里,省建设厅厅长的儿子毛泉仿佛存心闹场似的,冷笑道:“亲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我租个破房子住进去,然后跟大家说我很穷,求大家施舍一点,你们愿意施舍吗?”
男主持人呆楞无言。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很寻常的一次慈善晚会,竟有人闹场,男主持人饶是急智,此时也作声不得,出席晚会的非富即贵,不明底细的情况下,他自然不敢乱得罪人。
人群里很快传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尽管毛泉只是没头没脑,胡搅蛮缠般的几句插言,可听在人们耳朵里味道却变了,仿佛这次慈善晚会的背后有什么黑幕似的,于是群情犹疑,议论四起。
一直负责筹备晚会的周媚这时也将秀眉轻轻蹙起,然后将美眸投向不远处的公关经理,目光罕见的严厉。
公关经理楞了一下,神色有些惊慌,又很快稳下心神,朝身旁打了个手势,腾龙集团是机制成熟健全的大企业,有专门的公关团队,这种意外的变故,自然要启动危机公关,将变故化解或掩盖下去,使事情按照他们预定的方向继续发展。
几名公关人员身形一动,便待上台接过话筒,岔开话题。
此时,演奏台一侧,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响彻大厅。
“主持人没有夸张,我们的孩子们确实吃不饱,穿不暖,读不起书,治不起病,他说的是事实,我以福利院院长的身份作证!”
众人吃惊望去。
老院长迈着蹒跚的步伐,左手牵着小清,曾经在集市上捡啤酒瓶被饭馆老板放狗追的那个小女孩,一老一小缓缓走上台。
小清两只小手死死抓着老院长的手,清澈的眼中露出不可遏止的惊慌和紧张,小嘴紧抿,害怕得仿佛要哭出来了。
叶欢心一沉,站在人群中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怎么了?好好的一件事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众人惊讶疑惑的目光中,老院长拉着小清在台上站定,徐徐扫视一圈,苦笑道:“今天在场的各位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我一个穷老汉站在这里,给大家添堵了,来了很久,一直抱着孩子躲在偏僻的地方,怕让你们看到一个穷老汉站在这里,污了大家的身份,现在却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
迎着众人的目光,老院长的身躯愈发佝偻苍老。
“刚才有位先生说,不相信如今的年代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我可以告诉这位先生,这是事实,我是福利院的院长,院长已经当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里,我们院里的经费一直很紧张,老汉无能,孩子们跟着我遭罪,而我却一筹莫展,我……对不起孩子们。”
老院长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你们都是有钱人,我不知道你们每天过着什么样的曰子,也许那种曰子是我想都没敢想过的,你们锦衣玉食的时候,却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仍在挨饿受冻,不怪你们,毕竟我们处在不同的阶级,老汉今天带着孩子来到这里,本来也是不合时宜,我只是太牵挂欢乐基金能募到多少善款,能让孩子们多吃几口肉,多换几件新衣服……”
老院长在台上哽咽,说不下去了。
叶欢的眼泪早已流满脸庞,大叫道:“老院长,别说了!”
老院长听到了,缓缓摇头:“不,我必须要说,孩子们过得苦,是我这个当院长的无能,我不能容许别人怀疑,孩子们的苦是事实,不是在骗你们的钱,我们虽然穷困,却不卑微,如果不是因为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向陌生人伸手?我们要的不多,仅仅生存二字而已。”
台下,腾龙集团的公关人员早已打开了幻灯机,一张张照片投射在厅内大银幕上。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吸引过去。
老院长微微侧头,看着照片里孩子们一张张面黄肌瘦,却笑得灿烂的脸,老泪越流越多。
“这张照片里的孩子名叫阿松,天生的小儿麻痹,双腿萎缩严重,可他是院里最开朗的孩子,八年前,他被人在垃圾堆里发现,当时垃圾车的钢铲差点将他的生命夺走……”
“这张照片里的孩子名叫小慧,今年五岁,身体健康,没有残疾,也许因为是女孩,襁褓中时便被父母丢弃,辗转被送入福利院,她很内向,很少说话,却是院里最勤快的孩子,哪里的地脏了,谁的衣服脏了,她都默默帮着做好,虽然动作很笨拙……”
“这张照片里的孩子名叫小清,就是我身旁牵着的孩子,姓格很开朗,喜欢唱歌,喜欢跳舞,一直希望能穿着一条白色的公主裙,跳舞给她的欢哥看……”
大银幕上画面一闪,一张桌子上,十几个穿着单薄的孩子围成一圈,每个人端着小碗,桌上只有四个很清淡的素菜,没有一丝荤腥。
老院长流着眼泪,继续介绍。
“这是我们院里最普通的一顿饭,孩子们每天吃着这些,却从没半句抱怨,孩子们虽然穷苦,却很有教养,从来不争不抢,每个孩子住进院里,我都教育他们,要懂得感恩,要珍惜一切,三十年来,长大的孩子出去,襁褓中的孩子进来,我都重复着这些话,有时候看着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我蹲在墙角里哭,孩子们便围上来安慰:‘院长爷爷,我们不饿,我们不冷’,我……”
老院长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佝偻着苍老的身躯嚎啕大哭。
小清见老院长哭,也咧开嘴大哭起来。
台下,许多人偷偷的抹起了眼泪,啜泣声此起彼伏。
叶欢,猴子和张三早已泣不成声。
老院长顿了一下,忽然提高了声音:“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想告诉你们,世上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里有饥饿和寒冷,或许你们无法体会,但它是真实存在的!我们没有骗你们的钱,因为我们确实需要钱!孩子们都小,无法自食其力,他们只能睁着天真的眼睛,等着院里给他们吃,给他们穿,今天欢乐基金给福利院提供了一个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的机会,说实话,我们很珍惜这个机会,为了今晚的宴会,院里的孩子们兴奋得一夜没合眼,如果因为怀疑我们的真实处境而募不到善款,我怎么忍心回去面对孩子们那一双双失望的眼睛?”
台下众人悚然动容,哭泣声在厅内回荡。
人群里,杨素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透出几分嫌恶的目光。
在他眼里,人生来便有阶级之分,他不喜欢这种感人的画面,特别是营造出这种画面的还是一个低贱的福利院院长。
毛泉见杨素默不出声,于是上前一步,高声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感人,但我们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老院长白眉一拧,还没说话,一旁的小清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手,怯怯的往前走了一步,迎着众人的目光,小清禁不住颤抖几下,眼里含着泪,却死死咬着下唇。
沉默了一会儿,小清突然摇摆着短小的身躯,跳起了舞。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小清一边唱,一边跳,童真稚气的歌声在静谧的厅内悠悠回荡,声音里透着几许委屈和畏惧。
小清很小,她不懂得大人的世界,她只知道院长爷爷现在正被人刁难,她只能用自己方式为院长爷爷辩解,为福利院的哥哥姐姐们争取很多的食物和新衣服。
跳着,唱着,小清的歌声颤抖哽咽不成调,却倔强的持续着稚嫩的舞步。
台下很多人已哭出了声音。
今晚对他们来说,是个难忘的夜晚,他们懂得了人世间的疾苦。
叶欢握紧了拳头,突然大吼出声。
“够了!小清,停下来!”
小清停了下来,看见台下泪流满面的叶欢,不由瘪了瘪嘴,积蓄一晚的委屈喷发了。
“欢哥……我不喜欢这里,带我回去好吗?”小清大哭。
叶欢几步上前,跨上了演奏台,看着老泪纵横的老院长,叶欢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捏,痛得吸气。
“老院长,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叶欢大哭:“你不是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有骨气,要不卑不亢,再穷再苦,也要挺直了腰杆,为什么要向他们低头?”
“老院长,我们不伸手了,我们不要他们的捐款,我辛辛苦苦做这一切,为的就是让弟弟妹妹们不愁吃穿的同时,还能拥有一份完整而高贵的人格!”
叶欢扭过头,面向台下无数权贵,流着泪大喊:“我们不是要饭的!我们不稀罕你们的钱!以后不向你们募捐了,你们他妈的爱给不给,这笔钱,腾龙集团独力承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