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
水清漪端坐在阔榻上,端着一杯清茶,浅浅的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二夫人与小柳氏,并没有率先开口。垂着眼皮子,看着白的没有血色的指甲,心想该是要染指甲了。
绣橘最擅长观颜察色,何况是她用心伺候的水清漪。皱一皱眉,便知她要的是什么:“世子妃,后院里还有最后一批凤仙花,有几株粉色开得极好,奴婢等下采了进来。”
水清漪颔首。
二夫人见水清漪没有开口的意思,眼底闪过愠怒。搁下茶杯,沉吟道:“清儿,今日在江府,你太不顾全大局。文成侯如今炙手可热,深得皇家器重。文小姐谋害江家小少爷,与咱们王府无关何须插手?如今,文小姐身受重伤,与江府闹崩,势同水火,恐怕文成侯夫人会迁怒王府。”见水清漪神态无异,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府经历大嫂的事儿,已经元气大伤,不如当初。你这般高调的作为,只会给王府树立不少仇敌。”
水清漪浅笑一声,抬头看着二夫人说道:“二婶娘该清楚是文小姐将火引到我身上,倘若我不将凶手揪出来,恐怕得罪的是江府。”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二婶娘很清楚文成侯府与江府谁在帝京人脉广且根基深厚。文小姐打定主意将我拉下水,即使没有宴会风波,恐怕与文成侯府也难以和睦。何不以此卖江府一个人情?”
二夫人却不以为然:“清儿,你到底是年轻。江氏与文小姐是自小交好,如今二人是有摩擦,等矛盾解除了,握手言好,岂不是共同将矛头对向王府?”不等水清漪开口解释,转移话题道:“今日在江府说的话可是真的?你中了胭脂红?”二夫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水清漪一番,气色不如以往好,可精神佳,瞧不出是中毒之人。
若真是中了胭脂红,此毒无解,那么王府……
“你身子虚弱,身旁没有人搭把手。不若我将你弟妹留下来,帮衬你?”二夫人给小柳氏递了眼色。
小柳氏忙说道:“大嫂,我在家里随在母亲身旁学了打理府中一些庶务,可以给你分忧。”瞧着水清漪没有作声,打趣的说了一声:“只要你不嫌弃我笨手笨脚。”
水清漪瞧她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好拒绝。“天气要转凉,你就张罗府中的冬衣。”
小柳氏一怔,这些事一般都是交给婆子打点,怎得交给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这是瞧不起自个?
二夫人却不这么认为,秋季的衣裳都是水清漪亲力亲为,她定是看重这件事。而如今交给小柳氏,怕是有考验的成分。若是做得好,怕是会放手其他的庶务。
“还不快谢了你大嫂。”二夫人瞟了小柳氏一眼,这是个肥差,若是做得好,在这中间可以吃一些个回扣。
小柳氏不明白二夫人为何要她应承下来,可她不敢违抗二夫人的命令,只得强颜欢笑的接下了这件事。
“这件事你做好了,之后你就管理各个庄子上的棉花。”水清漪自然瞧出了小柳氏的不情愿,想要她尽心尽力,便要给个甜枣儿。
果然,小柳氏眉开眼笑,态度亲近了几分:“大嫂,这是小事儿,弟媳定不会让你费心。”虽然只是管理庄子上棉花收成,可这是水清漪变相让她插手庄子里的事。
不对啊!
王府如今大多进项都是来自庄子,水清漪怎得会这么好心将这肥差事落在她的手中?
难不成,她当真是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了?
若是这样就最好不过了,水清漪膝下无子,长孙华锦身边又没有妾侍。静安王常年不在府中,他自然不会掌管府里的中馈。生下的嫡出便只有四房,可如今四房犯了大的差错,等候着发落。府中的大权自然是落在二房!
想到此,心里既兴奋,又惋惜。水清漪年纪轻轻,红颜薄命。
水清漪见小柳氏神色快速变幻,眼睫颤了颤,清冷的嗓音有了一丝笑意:“若是大事儿,你就要我费心了?”
听着水清漪的打趣,小柳氏脸刷的一下红了。瞅了瞅二夫人,低声说道:“大事也不敢劳烦大嫂费心,弟媳定不会辜负了大嫂的信任。”
水清漪笑而不语,便听到二夫人道:“清儿,大嫂做了糊涂事,你还年纪小,我这做长辈的见晚辈做了错事,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文成侯府在朝中势头大,连贤王都要敬让几分,你便备一份薄礼,去给探望文小姐。”
水清漪心中冷笑,二夫人想让她去给文菁赔礼道歉。语气不如方才恭敬:“堂堂静安王府何时怕了一个新晋宠臣?我若亲自上门致歉,代表的不是整个静安王府!暗地里观望的人,怕是皆在想静安王府的气数尽了,不过是在宴会上自保伤了文小姐,怕文成侯报复便急忙上赶着道歉熄灭文成侯的怒火。蛰伏在暗中的宿敌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致对付王府。同时,又给文成侯府造了势,连静安王府都畏惧他,足以证明他在帝京的权势,自会为文成侯府拉去党羽。”
二夫人一愣,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原先不过是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告诫她,敲打一番她不懂人情世故。而后给她一些提示,让她感激,日后朝自个靠拢。
完全没有预想到水清漪口齿伶俐,将小小的矛盾,上升到王府存亡。
“清儿,你说的未免太言过其实?”二夫人不悦的说道。
水清漪无奈的低叹:“二婶娘倘若不信,大可去探探二叔的口风。”她也就敢在自己面前逞能,不敢在二老爷面前多嘴。二老爷不但为人过于迂腐,且极看中脸面。王府在帝京的地位,是绝不容许向人低头示好。
二夫人心里低咒了一声,此事她断不敢拿到老爷面前去说事。她知晓水清漪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心里觉得不服气罢了。
“你自个好好想想,我也是为了咱们王府打算。若是江夫人念着你的好,早该遣人来与你示好,可如今半点动静也无。你走时也未曾遣人相送,恐怕心里对你是生出了不满。”二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有办法,谁人二房是庶出?“二婶娘知晓你是个聪明的人,会明辨是非,我言尽于此。”说罢,打算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绣萍打帘进来:“世子妃,江夫人来了。”
“请她进来。”水清漪笑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说曹操曹操便到。立即起了身,站在一旁。看着江氏穿着一袭撒花软烟罗裙,身段婀娜的走了进来。脸上的妆容精心妆扮,可依旧能看出眼睛微红,眼底有着血丝。
“好姐姐,我今儿个是来登门道谢。今日倘若没有你,胤哥儿怕就不在了!”江氏一说着儿子,眼眶湿润,盈盈晃动着泪水:“乳娘临走的时候,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姐姐若是不嫌弃,我便让胤哥儿认你做他的干娘。”
水清漪扶着江氏在方才二夫人的位置上坐下,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珠:“孩子无恙便好,你方才满月,怎得就出门了?孩子遭了罪,正是需要你在身旁陪伴的时候。何况,今日我做事鲁莽,给哥儿吃了辣椒末儿,吓坏你们了。”
江氏满心感激之情,倘若没有水清漪这一出计策,也让她瞧不出文菁那黑心肝!
正是因为她来江府,自个没有招待她,便心怀怨恨,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毒手!原以为她的性子刁蛮霸道,是被文成侯夫人宠惯出来。如今看来,是品性差!
“都怨我,识人不清。”江氏担忧的说道:“文菁心眼小,如今怕是迁怒于你,日后你可得小心着她。此外,文成侯你莫要担心,他为人刚正,断不会因此事替文菁做主。就怕文成侯夫人,她爱女如命,怕会因此心中怨怪你!”
水清漪笑道:“我心中有数。”
江氏放了心,今日特地来让她小心一些文成侯夫人。她今日的计谋与手段,着实开了眼界,便也不怕文成侯夫人会在她的手中讨得便宜。
“待事儿平息后,我便带着胤哥儿来见你,让他认一认干娘。”江氏心宽了,眼底显露笑意,将一个楠木盒子搁在桌子上:“这是胤哥儿的一点心意。”
水清漪推到江氏的身旁:“不必如此客套。”转而吩咐绣橘将一副赤金璎珞项圈拿来,给胤哥儿的礼。
江氏心中一喜,水清漪这是同意做胤哥儿的干娘了。毫不客气的收了下来:“哪有白占了干娘的礼,这东西,你用的着。”
水清漪盯着楠木盒看了半晌,便也没有再推拒。
江氏小坐了片刻,心底放心不下胤哥儿,便告辞了。
水清漪亲自将江氏送到府外。
小柳氏一直在一旁看着,酸不溜丢的说道:“大嫂出手可真阔绰,她出身小门小户,原以为没什么嫁妆,如今看来箱底殷实。”
二夫人冷笑一声,这可未必。水清漪掌管中馈有些时日,这赤金璎珞项圈还不知是谁的呢!
目光淡淡的扫过摆在桌子上的楠木盒,就是不知江氏送的是什么礼。
绣橘见二夫人紧盯着楠木盒,不动声色的上来将楠木盒拿着进了内屋,锁在了箱笼里。二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呸了一声,真当她会是眼皮子浅的人,什么都眼巴巴的想要?
这是将她当贼防呢!
小柳氏看着二夫人眼底的点燃一簇怒火,看了看空荡荡的桌子,心里明了,觉得极为可笑。她婆婆把水清漪当一回事,兴匆匆的过来劝告。可谁知人家压根儿就不稀罕,还将她当成贼呢!
“母亲,那东西是江夫人送的,大嫂难免会慎重。若是她自个的东西,也不会如此谨慎。”小柳氏四处打量了一眼屋子,多宝格上摆了不少的宝贝,压低了声线道:“屋子里无人,母亲我们快些回去。若是丢了东西,免得他们心里怀疑是咱们手脚不干净呢。”
二夫人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绣橘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淬了一口,极为的不屑!二夫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日过来无非是想要敲打世子妃,而后来证实世子妃患病是不是真的。
水清漪回到屋子里,绣橘就将方才小柳氏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水清漪。水清漪嘴角微勾,淡淡的说道:“不必理会。”顿了顿,状是无意的说道:“将小柳氏掌管冬衣的事宣扬出去。”
绣橘会意,两眼笑成弯月,晶晶发亮:“是。”忙伺候水清漪去净房梳洗。
……
四夫人监守自盗,事情暴露后。她虽然还没有被分出府去,王府却已经没有再管他们。只是供他们吃穿,与每月的月例,其他便没有让四房插手。
四夫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月例一到手里头,就被四老爷拿着出去挥霍得一干二净。她若将银子藏起来,四老爷便将她的衣裳拿去送窑子里的姑娘,将首饰拿去典当了!
可府里头的事物,没有她插手的份儿,自然捞不到油水。
如今,乍得听闻二房小媳妇从水清漪手中讨到了做冬衣的活儿,这里头的油水可不少!
“此时当真?”四夫人嗑了一颗瓜子儿,不确定的问道。她可不认为水清漪有这么好心,二房可是庶出!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粗糙的做工令她心底一阵厌烦。她好些值钱的首饰,都被四老爷当掉,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
府里就算打了一批首饰,都是各个院子里挑拣剩下,才往她屋里头送,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夫人,此事没有半句假话!”嬷嬷在四夫人身旁吹着耳边风:“您可是王府嫡亲的夫人,二房就是一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老爷。要奴婢说管冬衣的事儿,如何也轮不到二房的头上。定然是二房里耍了什么花招儿,才夺去了这做冬衣的活儿。”
四夫人一向看二房不顺眼,听了嬷嬷的话觉得有理。平日里,二房惯会作怪,两面三刀,哪头都哄的妥妥帖帖。
“你去打听一下,她是怎得哄那小贱人开心的!”四夫人满目憎恨,这粗茶淡饭的日子,她都要发疯了!
“是!”
半个时辰后,嬷嬷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四夫人:“世子妃身子不适,听说得了治不好的病。二夫人领着小媳妇儿去献殷情,给世子妃分忧,世子妃这才将冬衣的活儿交给她。”
“什么?”四夫人立即弹坐起来,难以置信的睁圆大眼道:“你说小贱人活不长久?”见嬷嬷重重的点头,四夫人心下不安,二房老妖婆是打定主意要趁小贱人死的时候,将王府的管家权要去!
等小贱人一死,自个后知后觉的,岂不是被二房老妖婆赶出府邸了?
不行!
她得想个主意,定不能让老妖婆得逞了!
……
文成侯府
文菁昏睡在床榻上,后背的肌肤几乎没有完好,被瓷片深深浅浅的割出道道伤痕。
珍儿硬着头皮,给文菁包扎好。
文成侯夫人坐在一旁,看着文菁的惨状,不停的落泪。
“夫人,小姐的手筋被割断,日后这右手怕是没有往日灵活。”府医检查了文菁手上的伤口,叹息道。
闻言,文成侯夫人心里头对水清漪的恨意渐渐的深了,饶是文菁刁钻无理,她也不能下手如此狠毒。文菁的手不如往日灵活?那便是手废了!
一个姑娘家的手废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这得有多深的仇怨,令她如此狠心对待文菁?
“毒呢?毒可解了?”文成侯夫人想到江氏灌下的毒酒,心里一阵后怕。看着解药还没有熬好,心底焦灼:“你瞧一瞧,可有大碍?”
府医摇头道:“小姐体内并没有毒。”
没有中毒么?
文成侯夫人不放心:“你再仔细切脉!”她亲眼瞧见江氏将毒药洒在酒水里,怎得会没有毒?
“的确没有!”府医在一次的确认,文菁没有中毒的症状。
文成侯夫人这才长吁一口气,默默的在心里念了几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倏然,床上昏睡的文菁双眸霍然睁开,惊惧的大喊道:“不!不要!不要杀我!”一阵冷风呛进气管,剧烈的咳嗽,滴滴鲜血落在锦被上,触目惊心。
文成侯夫人泣不成声的说道:“菁儿,你不要吓母亲,好孩子,你怎么了?”说着去抱文菁,文菁惊蛰一般的朝后一缩,挥舞着双臂,目光呆滞的说道:“你走开!别碰我!”
“菁儿……”文成侯夫人心都要碎了,她哪里见过这样畏惧她碰触的文菁?她宁愿她朝气蓬勃的在外惹是生非,也不想要见她这般憔悴,担心受怕的模样。
文菁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嘴里拼命的抠,鲜血直流,她都毫无所觉。仿佛痛觉被麻痹,没有丝毫迟疑,不断的抠着咽喉,想要把她吞咽下去的毒酒吐出来。
文成侯夫人看着都要吓昏了过去,尖锐的叫喊着丫鬟上去制止。
文菁一头撞开珍儿,趴在床边干呕。哇的吐出一口结块的淤血,显然是伤了喉咙溢出的血没有吐出来,这会子被她抠吐出来。
文成侯夫人看着地上文菁呕出来的血,眼前阵阵发黑,上前死死的抱着文菁,不许她再抠,大声的说道:“好了!菁儿!好了!你不要这样吓母亲,母亲禁不住你这么吓唬。府医说了你没有中毒,你看着母亲,你没有中毒,你不用这么折磨自己!”
文菁眸子里渐渐的凝着光,怔怔的看着文成侯夫人。确认她没有说谎,文菁扑进文成侯夫人怀中大哭:“母亲,你救救我!我不要死!不要死啊!”
她怕了,她真的害怕了!
在江府,她以为水清漪要杀了她,那一刻,离死亡那么的近,近得仿佛她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府!那阴森寒凉的死气,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她的脚踝,将她不断的朝地狱之下拉。她拼命的挣扎,越挣扎,她就越往下坠落,她吓得昏厥了过去。
抱着文成侯府夫人,温热的体温,让她感受到她还活着。
“母亲,我是被水清漪陷害,我没有收买徐婆子毒害胤哥儿。我怎么可能会毒害他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鸢儿的儿子!可是她相信水清漪的话,灌我喝下毒酒!母亲,您救救我,水清漪她想要杀了我!她不会放过我的!”文菁语无伦次的求饶,每说一句,就像钝刀子割文成侯夫人的肉。
“菁儿,你放心,有母亲在谁都伤不了你!”
文菁蓄满泪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阴毒。
文成侯夫人揉着文菁的脸,蓦地,手一顿,迟疑的摩挲着了手指下的肌肤,一粒一粒高低不平的颗粒。倏然将她推开,看着她脸上冒出一颗颗红色的疙瘩,慢慢的布满了整张脸,以肉眼的速度迅速的蔓延至她的手臂,双腿。
片刻,疙瘩尖尖变白,慢慢的胀大,随后渗出黄绿色脓水。
文成侯夫人瞧着那可怖的面孔,黏稠的脓液不断的流淌,令人胃里一阵翻涌。下一瞬,皮肤寸寸皲裂,脓汁掺杂着鲜红的血液滴滴落在锦被上。
文成侯夫人怔怔的看着,吓得失语。
文菁感觉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伸手摸了一下,疼痛的触感使她忍不住痛吟出声。看着手上的脓血,失声尖叫。
更令她恐惧的是手上一层层堆叠的脓包,眼睁睁的看着它裂开,溃烂,腐肉剥落。
整个过程,一炷香的时辰都没有。
“你骗我!你骗我!”文菁说话都在颤抖,随着她情绪愈发的激动,手臂、脖子、脸上的脓包皲裂的更加快速,腐肉籁籁的落下。
屋子里的丫鬟吓破了胆,翻着眼白倒在地上。
文成侯夫人这一辈子就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浑身颤抖,拔腿想要逃,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她的女儿,她不能走!
“菁儿……”文成侯夫人不知费了多大的力劲,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音。
“你骗我……你骗我……”文菁受了刺激,抓着东西就朝文成侯夫人身上扔。不是说她身上没有中毒么?为何她现在毒发了?
她不要死!她还不想死!
文菁不顾身上刀绞一般的痛,跌跌撞撞的下床,跑出了屋子。
“鬼啊!”
屋外的丫环奴仆瞧着文菁的模样,此起彼伏的尖叫,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文菁仿佛听不见,她要去找解药。
她不要死。
这毒药是归零,先是长脓包,然后裂开溃烂,腐肉剥落,最后是一堆枯骨。
文菁疯了一样的跑出府,没有人敢拦。文成侯夫人顺着文菁留下的脓血脚印,在后面追赶。
文菁跑不动了,在路边拦了一辆马车,去了贤王府。
贤王府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文菁,吓得屁滚尿流,大喊着:“有鬼!”
文菁横冲直撞,无头苍蝇一般乱跑。她不知道贤王府如何走,贤王在何处。抓着跌在地上的丫鬟稳定:“贤王在哪里?”
丫鬟脸色煞白,磕巴的说道:“书……书房……”
“你带我去!”文菁拖着丫鬟就跑。
丫鬟吓得腿软,被文菁拖攥着走。到了书房,文菁丢下丫鬟,径自进去,看着坐在太师椅中的李亦尘,他目光温润平和,悲天悯人的看着文菁,淡淡的说道:“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解药!给我解药!”文菁看到李亦尘,扑了上去。双手哆哆嗦嗦的在李亦尘衣袖中搜找:“给我,你快给我!”
李亦尘岿然不动,任由她随意翻找。
“没有……怎么会没有!”文菁绝望了,怔怔的看着空空的双手。蓦地,狰狞的掐着李亦尘的脖子:“给我解药,你快点,我求求你。”文菁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滑落在地上,跪在李亦尘的脚边哀求。
“没有解药。”李亦尘仿佛没有看到衣裳上沾染的脏污,淡然处之:“解药我给了你。”
文菁疯了,癫狂的叫喊:“你不给我解药,我就将你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她活不了,他也休想好过!
李亦尘看着她,静静的看着浑身溃烂的她,几处地方可见血肉,可怖之极。怜悯的说道:“你自己蠢笨,又怨得了谁呢?”慈悲的伸出手,在触及文菁脸庞的时候,一顿,温和的说道:“将她扔出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文菁咬着侍卫的手臂,侍卫眼都不眨一下,拎着文菁丢出府外。
“咳咳……”文菁咳出了一口血沫,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绝望的倒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碧蓝色的天空,仿佛一个漩涡在旋转,几乎要搅出她的灵魂。
意识渐渐的薄弱,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纱,入眼的景物那么的不真切。
否则,她怎得瞧见了最痛恨的仇人——水清漪呢?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吧?”文菁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内心很平静。恨不能要拉着水清漪陪她一起死,可她却没有动这份心思。反而少了几分面临死亡的恐惧,竟然微微的笑了。
她笑得很可怕吧?
瞧!她真的好像有点不怕死,这个时候,还能考虑到这满面腐肉的容颜吓到水清漪。
水清漪缓缓的摇头,蹲下了身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来救你。”
文菁觉得她真的不行了,快要死了。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幻觉!
水清漪要救她?
她想要大笑,可却再也生不出半分的力气,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文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置身云雾中,软绵绵的上下飘忽,许多不真切的梦境一闪而逝,半睡半醒间,好似有人把什么冰凉的东西喂入她的口中。
下一刻,陷入了昏睡,呼吸却平稳了下来。
仿佛做了可怕的噩梦,浑身发抖,一张一合的唇瓣无声的呻吟。
水清漪掀开帐子,伸手想要摸一摸她包扎白纱的额头,文菁却惊厥一般猛然坐起身。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文菁眼底一片茫然。
“醒了。”水清漪转身斟一杯茶,递给她:“渴了吧。”
文菁呆若木鸡的看着水清漪,心中惊诧,她没有想到那不是将死的幻觉,而是水清漪真的救了她:“为什么?”将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素来恩怨分明,你不过是被人利用对付我罢了,我逼死你又有何用?”水清漪清冷的眸子古井无波,没有任何的波澜,清澈的一眼能让人望进底。
文菁微愣,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的回答。嘴角露出一抹笑,却扯痛了唇边的伤,整张脸也剧烈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巴扎成木乃伊一般的双手,捧着茶杯饮了一口茶。喉咙吞咽一下,传来撕裂一样的痛楚。
“是你害我成为这个样子,虽然你救我,但我并不感激你!”文菁讽刺的说道:“你当听过农夫与蛇,就像你与我!”
水清漪没有她预料中的那样动怒,反而浅浅的一笑:“如果你能咬死我的话。”
文菁一噎,眸子里燃起一簇怒火,似要喷出火星子一般,愤怒的瞪着水清漪。
“你和贤王,才是农夫与蛇呢。”水清漪云淡风轻的说道,拿过文菁手中的茶杯,搁在了桌子上。“我会让文成侯夫人接你回府。”
文菁一直认为水清漪是有目地的救她,没有想到她一句也没有问,反而让母亲接她回府。难道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水清漪走出了屋子,绣橘闷闷不乐的说道:“她醒了?”
水清漪点了点头:“小丫头生气了?”
“世子妃,您为何要救她?她处处针对您,且对您下了胭脂红。这些都足以让她偿命!”绣橘满腹苦水,幽怨的说道:“她若是被逼无奈也好说,可她品性有问题。瞧不了旁人比她好,江夫人与她关系那样好,她却毒害江夫人的儿子,如今自食其果!”
“她只是被宠坏了而已,每个人生下来都一样,没有好坏。”水清漪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带着绣橘回了竹园。
门外恢复寂静。
文菁呆呆的看着门扉,脑子里一直回旋着水清漪与绣橘的对话,心里掀起了浪潮。从来没有人在她的面前说她对错,只有父母认为她做错了,给她教训。可母亲转眼便哄着她,让她记吃不记打。
她认为父亲不喜欢她,所以不管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固执的认为,她在外面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因为,她做错了,旁人定会报复回来。可第二日都像无事人一样,奉承巴结她。
母亲在她闯大祸的时候教导她,瞧着她委屈的模样,心疼的不行,转眼便改口说‘菁儿做什么都是对的,别怕,有你父亲在无人敢欺你。’至此后,她越发的肆无忌惮。
而今,有人说她心肠狠毒,如今差点被害死,旁人也不过是嫉恶如仇的说她活该!
绣橘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把她给敲醒了!
回顾这十几年,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她还真是坏事做尽了呢!莫怪,她死了让人觉得大快人心!
……
水清漪在后院搭建的花房里,拿着剪刀修剪花枝。
绣橘在后面浇水,愁眉不展的说道:“世子妃,文小姐那边有用么?倘若她当真是一条捂不热的毒蛇,那岂不是自找罪受?”
水清漪摇了摇头,不管文菁能不能为她所用。但都能达到她预想的一种结果,她绝对会与李亦尘结仇!
而文成侯府是太后在暗中替李亦尘栽培的势力,若是文菁从中作梗,那便有意思多了。不是么?
恐怕,李亦尘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救文菁吧!
绣橘却不容乐观,文菁醒来的时候,所说的那一席话,她全都听进去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要文菁便好,难!
何况,她给世子妃下的毒,就这样算了?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水清漪笑而不语,她的仇敌是李亦尘与太后!文菁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插曲,利用得当,那就是一颗重要的棋子,她又怎么舍得舍弃呢?
‘咔嚓’一闪神,水清漪失手将一朵盛开的墨菊剪掉。
绣橘心疼的捡起来,哀怨的看着水清漪道:“世子妃,您可别拿它出气啊!”这朵墨菊不知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存活了下来。
“谁惹你生气了?”长孙华锦白衣胜雪,肌骨如玉,风华无双的信步而来。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绣橘手中的墨菊,淡淡的说道:“过不了几日便凋零了,剪下来也好,插在瓶中搁在屋子里,看着也能令人赏心悦目。”
绣橘眼前一亮,觉得世子爷说得对,搁在这后院里也看不了。欢喜的回屋子去翻找瓶子,给世子妃与世子爷腾地儿。
长孙华锦眉宇间染着淡淡的清愁,无双那边来信,并没有寻到赤蛇。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莲花清香:“听闻你救了文菁。”
水清漪颔首:“你收到无双的来信了?是不是没有寻到赤蛇?”她早已知晓赤蛇不是那么容易寻找,因为它的血与蛇胆都是炼制毒药的圣物,几乎已经被人捕捉殆尽。而今,很稀有,又岂能轻易的寻到?
长孙华锦喉间一哽,沙哑的说道:“我们会治好的。”
“我信你。”水清漪握着他的手掌,看着上面布满了几条伤痕,心头一紧:“怎么受伤了?”
“不妨事。”长孙华锦蜻蜓点水一般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牵着她走到木架旁,亲自为她净手,笑意浅淡:“大皇子要进京了。”眸子里的幽黯光芒一闪而逝。
水清漪望着皇宫的方向,轻轻一叹:“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蓦地,反应了过来,神色凝重的说道:“你将大皇子弄回京城的?”
长孙华锦没有承认,亦是没有否认。良久,才淡淡的说道:“太后近来太闲暇,我给她找一点热闹。”
“你可真坏!”水清漪滴水的手,戳了戳他的胸膛。蕴含着笑意的双眼流泻出丝丝缕缕的情意,如藤蔓一般,无孔不入,缠绕着他的心。
长孙华锦看着她俏皮的音容,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握着她的手,朝怀中一带,搂着她的腰肢。一手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抵在花房的柱子上,低头噙住她娇嫩如花的唇瓣,轻轻吮吸,辗转轻啄,极度温柔的缠绵。
他搂在腰间的手,从短襟下游移而上,落在她的胸/口。水清漪身子微微颤/栗,双颊宛如涂抹了胭脂,一片酡红。按住他不安份的手,喘/息的说道:“别,外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