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里,长孙华锦沐浴在日光下,浑身散发着冰雪般的莹亮光泽。
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凝聚着寒冰。
“世子,三王爷当年隐姓埋名在小渔村四年。一直守在水小姐的身边……”常德将调查来的消息,一一禀告给长孙华锦。心中极为诧异,水小姐居然被掉包了!而且,最令人担心的是水小姐与三王爷的关系。“属下查到了一个人,方铁林是镇国公的属下,却与三王爷的人有接触。渔村极为的偏僻,属下怀疑镇国公老夫人之所以知晓水小姐,是三王爷提供的消息。”
而他也试图探查水清漪的真正身份,却没有踪迹可寻,似乎被人给抹去。
心下不禁担忧,水清漪对待世子的态度,难不成她是三王爷的人?
否则,三王爷为何要隐姓瞒名的在小渔村几年?只为守着她?
长孙华锦搭在玉白茶杯上的手指修长完美,莹润如玉,骨节分明。骤然收紧,泛着青白色。
只因错漏这一条重要的消息,便算漏了李亦尘的心思。
原以为他在试探水清漪之于他,是有什么样的地位,未免李亦尘利用她,适才有那一说。却忽略了他与水清漪的关系!
犯了错。
“再探!”长孙华锦波澜不兴的眸子,倏忽,眼底凝结的寒冰碎裂成块。一只手悟在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刀在绞,酥麻的痛楚蔓延全身。
两指搭在脉搏,面色越发白了几分。
“世子……”
长孙华锦嘴角隐有一抹涩然,她吃了解药。
“世子……”常德看着长孙华锦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焦躁的说道:“毒发了?”
长孙华锦摇头,她吃了解药,蛊死了,他被反噬罢了。
“世子,无双公子已经到了帝京,可要他来给您医治?”常德不敢疏忽,世子有毒,且对水小姐越发的上心,这不是好事。
“无碍。”长孙华锦擦拭着嘴角,收回手,逼出了体内的蛊,落在酒杯里。蛊虫挣扎了几下,便死了。
常德看着清冽的酒杯中,血丝包裹着那猩红的一只虫子,攥紧了拳头。
连心蛊!
世子竟是给水清漪下了连心蛊!
从世子的蛊虫反应,显然水清漪丝毫不领情。
“世子,您有是何苦?西越公主身份更加尊贵,她还是一个乡野丫头。如此作践您的心意,又何必强求了?”常德自小就跟随在长孙华锦的身旁,他虽然身份尊贵,却并无一人对他上心。自从被乳母养到三岁,便给他与常青两个伺候着一同长大。王妃不曾亲自看世子一眼,而王爷却常年不在府中。
自从八岁的时候,皇贵妃娘娘便被王妃送到了世子的身旁,照料着世子的生活起居。直到她进宫为妃!
长孙华锦的眼睫微颤,眸子中掠过不易察觉的黯淡,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你退下。”
常德欲言又止,转身离开。
……
权夜雪一清醒,就被药物灌得整个人浑浑噩噩,极为痛苦难受。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没有半点光亮,分不清白日黑夜。涣散的眸子,忽而间,清明了起来,脑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被水守义暴打的一幕。下意识的浑身蜷缩,眼底布满了惶恐。
不——
不要——
不要打我——
权夜雪浑身颤抖,双手护着脑袋。似乎没有预料中的痛。停止了抖动的身躯,偷偷的睁开眼,看着眼前似泼了浓墨染黑的屋子,伸出手不见五指,安静的只听到她一个人‘嘭咚嘭咚’的声音。
微微一怔,静静的侧耳聆听。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屋内,惊惧在眼底消退。挣扎着起身,腹部一阵疼痛牵引全身忍不住瑟缩一下。
蓦地记起大夫说她无法再做母亲,苍白的手紧紧的攥着床褥,恨意在体内喧嚣,‘啊’的大叫一声,将床上的被子与枕头撕扯着扔在地上!
那些屈辱与指点的影像在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现,撕扯着她的神经,痛苦得双目赤红。
水清漪……水清漪……都是你!都是你!
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
而听到她声音的丫鬟推门进来,点燃桌子上的蜡烛,小心翼翼的看着披头散发,眼底蕴藏恨意的权夜雪,唤道:“二夫人,您醒了?”
权夜雪脸色苍白的吓人,橘红色的烛光跳跃,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显狰狞可怖!丫鬟心里打鼓,害怕权夜雪对她动手。
权夜雪呆呆怔怔的转头看向怯弱的婢子,眨了眨眼,展颜一笑,虚弱的说道:“吓着你了?”
丫鬟摇了摇头,紧张的说道:“没……没有。”
权夜雪笑得更加亲和,温柔的说道:“我方才吓着了,咦……春雨呢?”她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春雨被水守义给拖走了。
“奴……奴婢不知。二夫人,您可要用膳?”丫鬟觉得二夫人笑得很温柔,可她心底却忍不住的打颤。
权夜雪想要下床,下身涌出一股热流,脸色一白。丫鬟立即上来搀扶住她,焦急的询问道:“二夫人您怎么了?”
“无碍,你帮我去抓几味药。”权夜雪见她眼底的迟疑,泪光闪闪的说道:“我的事情你多少知晓些,这是我闲暇时翻看医术找的方子,对我的身子很好。”
闻言,丫鬟眼底有着惊讶,没有想到二夫人如此坦诚的面对自己的丑闻。又觉得她定不是那样的人,好比大小姐一般,流传太多的谣言,只不过比较幸运,次次都有惊无险的化解。而他们的二夫人没有如此好命,她脸上淡淡的淤紫怕是被二老爷打出来的,怕相爷问罪,才会说二夫人落胎?
想到此,丫鬟有些心疼权夜雪,点了点头:“好。”
“莫要给旁人知晓了!”权夜雪笑意柔柔,解释的说道:“这味药药效凶猛好的快,却也有副作用,对身体有极大的伤害。”
丫鬟颔首,拿着权夜雪写的几味药离开。
熬好药汁,伺候着权夜雪喝下,安心的退了出去。
……
水清漪坐在清漪居的凉亭中,园中绿意盎然,点缀着浓淡相宜的花枝。虽然此时已经到了夜晚,空气仍旧有几分闷热。
倚栏而坐,脑袋靠在柱子上,盯着还有一点微红的手指,那一下蜇痛似乎还残留在指尖。用力的搓几下,积血又散去,红点依在。
望着碧绿的池塘,水在夜色下格外的深沉,如水般倾泻的皎白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微风吹拂,倒影在水面的圆月,似乎被绞碎成片,尖利的扎刺进她的眼中。
适才眼睛那样的痛。
痛得想要落泪。
长孙华锦长身玉立在婆娑的树荫后,淡漠无痕的眸子,紧锁着她的身影。
月光下,她眉宇间的清愁清晰入目,竟想替她抚平。
而他,当真信不而去,立在了她的身侧。
水清漪从水面上,看到一抹白影,在她的身旁。呼吸一滞,侧目便看到他忽而伸手抚上她的眉间。指尖冰凉,滑落在她的面颊上,在这闷热的天气中,有种奇异的舒适。心中愕然,身子朝后一闪,他修长的手指僵在半空。
气氛刹那间古怪。
水清漪抿紧唇,看了他一眼,淡而冷。
长孙华锦眼底闪过一抹自嘲,将手拢在身后。定定的看了她片刻,转身朝来时的路而去。
水清漪轻抚了被风吹乱的发,看着宽大的轻纱水袖漂浮在水面上,随波摇摆。冷笑道:“世子今儿个又打算用什么招式来糊弄我?”
长孙华锦脚步一滞,眼底快速的闪过一抹怅然。
果然,是她。
“你大可不必如此,火莲果你已经拿到。以你的身份,何必多费心神来哄我?”水清漪心里不痛快极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蠢钝如猪的人!经历了前世,竟还是对他下意识的信了几分。而结果就是让她再次败得一败涂地!
长孙华锦眸子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他与她积累的误会,太深太深。而她对他全然不信任,甚至防备。经过望月楼的事,怕是伤了她。
忽而,他淬不及防的轻轻拥着她,声音极轻,惆怅的叹息道:“我希望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可每次都很糟糕。”甚至怀疑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水清漪一惊,骤然看向他,只见他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眷念。
冷漠的推开他,嘴角微弯,漾着一抹刺目的冷笑。
长孙华锦静默不语,悠悠的凝视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开口,又仿佛不是。
须臾,他转身缓缓朝亭外而去,背影颀长而落寞。缓缓的说道:“龙幽你可以留在身边,旁人若是说起,你便说他是我遣来护你之人。”
水清漪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中,消失在月亮门,思索着他的话,难道他知道龙幽的身份?
牧风已经去调查,还没有回来。
回到屋中,牧风却已经回来等着她。见到她进来,回禀道:“西越国的龙姓有许多,但都是百姓。而身份尊贵之人,便就只有西越国摄政王龙珏。他育有一子一女,可女儿自生下便夭折了。”
“这一子是龙幽?”水清漪没有想到他大有来头!
西越国的摄政王当年名扬九州,无人不知。只因他是南州国的皇子,却派离南州国,成了西越国的异性王。自西越国先帝驾崩,便成了摄政王,架空西越皇的权势。
这样厉害的人物,怎得生出的儿子却是心智不全?
牧风颔首,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不曾查出摄政王的夫人。”
水清漪摆了摆手,传言中摄政王的夫人已经死了十多年。摄政王对她一往情深,寻了一口冰棺,将她沉入冰潭护其肉身。这些年深居浅出,在冰潭边建造了一间屋子,每日弹奏他夫人喜爱的曲子。对朝政倒不怎么上心,西越皇这才近两年活跃起来。
想到此,水清漪心下便愈发的好奇。去了隔壁的院子,推开门,龙幽歪倒在床榻边,面色惨白。身上干净整洁的墨袍上深浅不一的刀痕,最致命的是胸口那一刀。鲜血染湿了锦袍,蔓延在地上。
水清漪面色大变,连忙唤道:“幽儿?幽儿?”
龙幽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一条缝。见到水清漪,微微一笑:“姐姐,幽儿,乖。”无力的动了动手。
水清漪看着他被绑着的手,心里升腾着异样的情绪,焦急的唤道:“牧风,快去请大夫!”拍了拍龙幽的面颊,焦急的说道:“你和姐姐说话,不许睡,你听见没有?”水清漪抱着他的身子,冰冷的失去了原来温暖沁心的热度。
她之前因着龙幽身上的令牌,所以才会担心他是西越皇的人。至于他的心智不全,猜测他是故意为之,到她的身边有什么目地。
所以才会捆绑住他,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并且,暗中让牧风去查探他的身份。
而今他是西越摄政王的儿子,便不可能是西越皇的棋子。
对于他的出现,心里依旧有疑问。可是看到他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莫名的心里不安,犹如被针扎一般的疼痛。
“姐姐,幽儿,疼。”龙幽眸子里仿佛浸了水,湿漉漉的看着水清漪,份外的委屈。
水清漪暗骂他傻,被人伤了,为何不躲?
“你分明会躲开,为何不动给人杀?”水清漪手指颤抖的抚上他胸口狰狞的刀口,心里一阵酥麻的痛蔓延了全身。
“幽儿,听话。”
水清漪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看着他神志越来越不清晰,水清漪被浓浓的不安笼罩。她之前对他防备重重,可不知为何,看到他伤重祸及性命,心里控制不住的躁动不安。
“幽儿,你说说话。你怎么那么多的地方,偏偏藏在我的屋子里?”水清漪拍着他的面颊,企图让他保持着清醒。
龙幽很累,眼皮很重,他不想说话。但是害怕姐姐不理他,费力的说道:“姐姐,香。幽儿,喜欢。”
水清漪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心口一滞。就在这时,大夫被牧风提着进来。
大夫看着伤重的龙幽,立即掏出伤药治疗。可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都是被人刻意的一刀一刀的划破,似乎在折磨他,让他血流尽而亡。
水清漪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攥紧了手心:“大夫,他如何了?有没有性命之忧?”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几分颤抖。
大夫将龙幽的伤口都清理好,上药利落的包扎,然后神色凝重的说道:“看他能否熬过今夜,若是没有高烧,便没有大碍。”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胸口的伤口有毒。”
水清漪立即唤绣橘与绣萍轮番照料着龙幽,领着牧风与牧兰到了前屋,冷沉的说道:“方才你们二人也在,看刀口有端倪么?”毕竟是因她而差点丧命,水清漪断然不会善了。
或许,动龙幽的人,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杀了他,就是要给她树敌!
“主子,用刀之人擅左手,而胸口那刀与身上划破的伤口,并非一人。按照刀口与力度,女子所为。”牧风一一分析给水清漪。
水清漪一怔,那一刀差一点点就刺破了心肺,倘若是男子,早已无力回天。
那股酥麻的痛感倏忽涌现,水清漪站不住的靠在屏风上。倘若不是牧风早点回来,她好奇心驱使过来看一眼龙幽,怕是他也没有救了!
牧风似乎记起了什么,冷声道:“主子,龙幽是偷跑出来到东齐国,找他的姐姐。他如此待您,怕是已经将您错认了他的姐姐。”
水清漪一怔,难道没有人告诉他,他的姐姐已经夭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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