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很冷淡的人,甚至可以说不太像个人。
她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东西都提不起兴趣。
中洲人皆爱修炼成狂,感悟大道,便可轻触那无上的极乐灵乡,但她却未曾从一次又一次晋阶中得到,哪怕一点乐趣。
众人总说她的修道天赋千年难遇,换成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是天道眷顾,喜不自胜。
但圣女却无法体会到他们说的那种感觉。
因为这天赋,从小到大她面对了无数不知假意还是真心的恭维。
虚假的她生不起厌恶,真心的她提不起欢喜,她只能感觉到一切都很平淡。
别人眼中的难以跨越的修炼瓶颈,对她来说,就像河流入海那般自然而然。
没有坎坷,没有困境,没有喜悦,没有欢愉。
她本以为她的一生会一直这样平淡而无聊下去。
直到十四岁那年,她生病了。
一种连魔主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病。
这种病发作起来实在是太痛了。
她感觉她的每一根经络都在被撕碎,崩溃,然后又拼命地弥合,再次崩溃。
永无止尽。
身体如同坠入无边的寒冰地狱。
有几次她真的差点痛死了。
这就是众人艳羡的天赋的代价吗?圣女又一次从濒死的疼痛中活过来想着,那些艳羡的人他们不一定承受的起。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那不如死掉吧。
魔主将她捡回来养大,他对她很好,所以当魔主说出好好活着这句话以后,她便极力忍受着痛苦,打消了寻死的想法。
但真的太痛了,她试图在这种无尽的折磨当中发现一些能够缓解这种痛的东西。
然后她发现了,她喜欢看美丽的东西。
红日初升、冷月残勾、大漠孤烟、参天古林
染红整片天的晚霞、冰封整片地的大雪。
她看着这些的时候还是非常痛,非常痛,但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忍受这些痛苦是毫无意义的,活着是毫无意义的。
又一次,病发作了,很痛很痛,她瞒着所有人一个人去了苍山看云海。
在那里她碰见了一个奇怪的读书人。
他气息微弱,近乎奄奄一息,却在看见她时,双眼如同注入万千星子的浩瀚星海。那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一场宏大的美妙幻梦。
圣女不理解。
当那个人闭上眼睛时,他的嘴角还残留着满足的笑。
圣女感觉到他身上的生机正在一点一点慢慢消散,但她只是这样看着。
她看呀看,天空的云变了又变,终于那个人最后一点生机也要散尽了。
圣女这才抬起头继续望向了那美轮美奂的云海。
但,此时云彩却不如往常好看了。
那种眼神更好看,她想。
圣女想再看一次。
于是她开始尝试救活面前那个人。
她从未学过任何救人的法术,只是近乎天真地用她体内的灵气,向那具身体灌注生机,并维持着不让其在庞大的灵力冲击下溃散。
浓郁的灵气在他们周身奔涌,渐渐形成白色的风暴,风暴疯乱地流注,又渐渐平静,最后化作为无数水滴。
在高寒的苍山之上,水滴又凝结成洁白的晶莹,布满圣女的睫毛。
待那个读书人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眼角眉稍凝结着霜雪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磅礴而宏大的云海,也只做了她身后的陪衬。
群山之上,呼啸的风声似是撞进了他的心里,一下又一下。
那时云道子便笃定他此生不会再见到比这更加震撼的景象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像是不敢相信面前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热泪从他的脸颊滚下。
但等他真的触及到之后,又猛然收回了手,少女似是懵懂地歪了歪头,而后离开了。
那一天,云道子找到了自己的神明。
而圣女也终于发现了活着的可能。
救完那个人之后,圣女身上的痛苦,奇迹般地缓解了。
圣女以为天道不想取走她的性命了,但没过多久,她的病还是发作了。
不过缓解痛苦的方法已经在那场奇遇中显现。
将她体内的灵气灌输到另一个人体内,那人根骨体质越好,能承受的上限就越高,相当于能注入的灵气就越多,她的痛苦也就能得到更大程度的缓解。
但即使是像那个读书人一样好的根骨,圣女在给灵时也必须全神贯注且小心翼翼地护住他的灵脉和经络。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甚至极其耗费心神。
但这和缓解痛苦相比,不值一提。
圣女不顾因疯狂寻找她而陷入一片混乱的无山,平静地对着乱糟糟的人群说出了这个解决办法。
“那…那个人呢?”
“我救活了他。”
“他的…修为,可有变化?”
圣女实话实说:“从流芳中期晋升到了止戈前期。”
右使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后,反而被惊得哑口无言。
不只是他,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他们看向圣女的眼神由不可置信转为狂热,那是一种并不把她当做人来看待的眼神,更像是在仰望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
不同于其他人看着圣女讨好、狂热、恍若稀世奇珍一般的样子,魔主知道这件事后,只是平静地沉默了很久。
圣女没有想太多,她只是觉得既然给灵对象可以是任何人,那她至少要找一个她看着顺眼的。
最好能有着,和那个奇怪的读书人一样的眼神。
后来圣女终于选中了一个人,那人好看极了。
不止是眼神,他哪里都好看。
从微凉的指尖到温热的唇,泛红的耳根到低垂的眼睫,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符合圣女的喜好。
至少在圣女的心中他是最好看的……
圣女的发呆,被秦思翊的声音打断。
她回过神来,望向面前这张秾丽的脸。
即使秦思翊口中表达的是那样可怕的消息,他在向她转述时也温柔无比。
他望向她时,一直都是她想要的那种眼神,圣女平静地想。
“殿下,前山有位候选眷使死了,名字叫洛平阳。”
圣女只是望向秦思翊,“你想去看?”
秦思翊微微一笑,在面对圣女时,他总给人一种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的感觉。
“殿下陪我去吗?”
“走吧。”
迎着日光,秦思翊如献宝一般举起自己的袖口。
“殿下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彼岸花。”
圣女微微点头。
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等下到了那里之后,我可以牵着殿下的手吗?”
……
“好。”
两人沐浴在天光之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