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宫……好吧,这话好象有些歧意。
这当然不是旅——旅游时候去过的那皇宫,主人已经不在了,这皇宫可是有主的。别说是在皇宫里了,就算是去普通的朋友家中做客,也不可能左顾右盼的四处乱瞅,又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他们进宫是从西侧的开阳门进来的,李思谌倒是神情自若,同引路的太监笑着招呼:“刘公公,这样跑腿引路的活儿,你随便差个什么人来办就是了,怎么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那刘公公生就一张白胖圆脸,笑容满面,乍一看倒象弥勒佛一样,身材也矮墩墩和,一条腰带看起来挺费力的扎在腰间,走动的时候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让人生怕那根细细的腰带下一刻就会被撑破。
虽然说体型有点超标,可是他说话声音倒不显得很尖细,慢悠悠的听起来很悦耳:“瞧世子爷这话说的。要换成别人,我老刘肯定不会上赶着来迎人。世子爷和夫人新婚大喜,这喜酒我是没讨着,今天说什么也得先赶过来见一见新人,也好沾沾世子爷和夫人的福气啊。”
“瞧你这能说会道的。”李思谌笑哈哈的摸出个荷包给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给红包多不好意思啊。”
刘公公还真就伸出两手接下了:“谢世子爷的厚赏。”
李思谌面子够大的啊……
阿青在娘家的时候就听吴叔提起过,皇上身边姜公公、刘公公几个都是很得信重的大太监。姜公公不用说,那是打皇上还在读书,没有分封的时候就伺候他了。刘公公听说是后来慢慢熬出的头。
以前阿青没跟太监打过交道,对太监的印象大概用那么几个词就可以形容出来了。
脸白、声音细。气质阴柔,心性奸诈。
但是就目前来说,她见过的为数不多几个太监,都不符合上述特征。这刘公公,要不说他是太监,阿青准以为是哪个街坊,唔。还是读过书的那一种。很可亲。很敦厚的样子。
其实想想也正常。皇上也是人,审美观不会异于平常人太多的。真是长的那一脸奸臣样儿的人,皇上看得能顺眼吗?谁会把自己看都看不顺眼的人留在身边恶心自己啊?以前自己那些片面印象多来自于一些戏剧、影视。人物都脸谱化了,与现实其实并不相符。
李思谌就象带着妻子来朋友家串门一样,很自然的示意她向东面看:“你瞧那边。”
阿青转头去看——因为太阳升起来了,东面朝阳初升。一片红霞灿烂。而这天空之下,就是安静肃穆的宫殿。飞檐如同鹰翼,屋瓦在阳光下一片灿然的流光。
这样巍峨高大,令人油然而生出敬慕之心。
“这是长明殿。”李思谌告诉她:“后面那是元通殿,元通殿之后就是延政殿。”
这就是俗称的三大殿了。阿青听说过,只是亲眼看见是头一回,寻常人哪有走进宫门来的机会啊。
他们要去的就是延政殿。
道路两旁是高高的宫墙。阿青看见守门的侍卫,穿的威武齐整。个顶个看着都英气勃勃。迎面而来小太监都齐整的排成一溜沿着墙走,他们走过的时候,这些人都恭敬的停下来,躬着身候着,等他们走过去了,他们才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就是没看到宫女……也是,这里应该不算是后宫的范围,宫嫔、宫女们的活动范围不在这里。
穿过几道宫门,刘公公请他们在外稍候,自己进去通报。虽然有李思谌不断的宽慰,阿青还是本能的紧张起一类。
李思谌还扶着她,当然能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在这里他也不好再同她说悄悄话,刘公公很快从殿中出来,笑着请他们进去:“两位快进去吧,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皇上正用茶点呢。”
李思谌谢过刘公公,阿青深吸了口气,跟着踏进了殿门。
——屋子里的东西她不敢随意乱看,可是就那么一眼扫过去,阿青发现这屋里并不象她想的那样金碧辉煌。不是处处都包金嵌玉,也没有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进去之后往左边拐,阿青看见李思谌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下了,一起向皇帝请安。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很温和:“新婚头一天,让你们一大早的起身往宫里赶,也够难为你们了。”
皇帝未免太善体人意了。
阿青眼观鼻鼻观心,皇帝不发话,她可不敢抬头乱看。
这屋里摆满了一排一排的书架,果然是地地道道的书房。屋里弥漫着一股新纸和陈墨交织的气息。都说纸是新裁的好,墨是搁旧的好。新墨总是有股火气,而好墨是不怕搁的,越久越浓越贵重。
还有茶香……闻着象白茶,真是特别。京里人大多喜欢喝酽茶,白茶在京里不流行。
她还闻见了点心的香。栗粉糕香味很特别,容易分辨。除此之外应该还有,里面多半加了芝麻,但是具体是什么就分不清楚了。
皇帝看她一直垂着头,笑着说:“不用这么拘束,这儿不是朝堂奏对,在这儿只论家礼,你俩就把朕当成伯父一样,坐下说话吧。对了,你们来的早,用过早膳没有?”
阿青心里全是“……”
李思谌说的对,皇上果然很温文宽和,这话说的多么亲民多么接地气啊。平常人见面常问一句“吃了没?”到了宫里居然也一样,皇上头一句也问他们吃了没。
李思谌说:“就垫了几口,没想到正赶上皇上儿也上点心,闻着倒觉得又有点饿了。”
阿青:“!”
这人也太不见外了!在皇上这儿怎么能说饿了?难道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再垫巴一点儿?这……这当着皇上的面怎么吃东西呢?那多失仪!
她低估了李思谌的圣眷了,皇上笑呵呵的说:“你倒真不客气。姜寿,你去再传份点心来。”
姜公公在一旁应着,皇上又问:“你们爱吃什么味儿的?甜的还是咸的?”
李思谌这回没再说什么让阿青紧张的话:“都成。”
“那就让御膳房看着上吧。”
御膳房哎。
阿青自己平时喜欢下厨。爱琢磨个做菜啥的,对御膳房是又向往,又好奇。
听说御膳房的手艺都是一代一代师徒相传的,外面的人很难踏入这个封闭的圈子,而他们的手艺也很少会流传出去。虽然京里的一些大小酒楼常会打出什么仿御膳招牌菜的旗号,但实际上与真正的御厨那是完全不搭界的。
不多时点心就端了上来,李思谌和她面前都放了一张小桌。各有四样点心和一个茶盅。
光看这摆盘和装饰就不一般。
想当然啦。既然是呈给皇上享用的,那必定在色香味意形这些方面都要尽力做到完美才行。栗粉糕一块块晶莹如玉,不过份量很少。一碟里就装了四块,上面的花纹精致且各不相同。分别是如意形,菱花形,双环团圆和和蝴蝶形状。
这看着就象艺术品嘛。让人不忍心下手。
除了栗粉糕,还有圆圆金钱饼——和铜钱般大小。上面烤成诱人的金黄色上,芝麻看起来更是粒粒生香,这样的点心一口一个吃起来还方便。里面应该还有馅儿,阿青尝了一个。是枣泥馅儿的。但是再尝第二个的时候,就变成了咸香的火腿肉馅儿。
御厨的手艺真不是吹的,确实是超出寻常的好啊。
在家里就干噎了几口。现在确实觉得有点饿,点心又这么精致美味。馋虫也一并被勾起来了。
阿青把小金钱饼吃了好几块儿,每一口味道都不一样。有一个居然是冰糖和薄荷味儿,十分新奇。
薄荷做点心虽然不稀奇,但多用在暑天,现在只是春天,用薄荷做馅儿就显得格外别致了。其实上春天人容易生内火,也容易生其他病症,吃些薄荷是有好处的。
看来不光讲究美味,御膳房的人对于饮食养生也颇有一套呢。
大约是吃了好吃的东西,阿青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了。
她偷偷打量了一眼皇帝。
虽然见过一次,但那次是晚上,匆匆一晤什么也没看清。
现在书房里光线明亮,阿青这下看清楚了皇帝。
皇上长的不错……已经蓄须了,看起来眉眼俊朗,形容清矍。没象阿青想的那样,皇上必定会穿着耀眼的明黄,衣上必绣龙,头上必戴冠。正相反,皇上穿着一件杏黄常服,除了腰间一块佩玉,再无别的装饰了,头发也只用根簪子绾起。如果和这样的的皇帝当街走个对脸,阿青绝想不到他是皇帝。
正胡思乱想,皇上突然把话的苗头转向了她:“吴氏觉得如何?在郡王府生活还习惯吗?”
阿青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轻声回答:“还没有拜见过长辈,家里人也都不认得呢……”这种时候问她对新生活是不是习惯,她哪答得上来啊。
答习惯?那摆明是睁眼说瞎话。说不习惯?还没开始过日子呢哪能现在就下论断?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肯定会有各种不适应。等时间长了,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好,好。”皇帝连说了两个好:“你们俩不比旁人,都是媒人说合,父母安排才成就的姻缘。你们早早就认得彼此,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加和睦恩爱的。”
皇帝确实和气的让人惊异。
而且,皇上应该是很忙的吧?这抽出时间来陪他们喝茶吃点心聊家常,真的不会耽误事吗?
皇帝还饶有兴致的问李思谌:“朕听说你夫人也是个爱书的,你前番出门,还特意让人捎了两箱书回来给她?”
李思谌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意,就是出门的时候,想着外地的书坊和京城的书坊,新书多半不会全都一样,顺手搜罗了些送回来。当然主要是呈给皇上御览的,她只是顺道沾了光。”
……皇上连这个都知道?
阿青忍不住脸上发烧。
这种事情被人拿出来打趣,实在难为情。虽然说两个人已经成了夫妻,那些事情也都算是过了明路不是私相授受,可是……可是做为长辈,这么当面调侃晚辈,做为皇上,这么打趣臣子,这也不合适吧?
“是她沾了朕的光?”皇上可不好蒙骗:“只怕是朕沾了她的光吧。”
茶点用过,皇上果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赐了赏,李思谌和阿青从殿内告退出来。
出了殿门冷风一吹,阿青才发觉,她头上、脖子后面,背上……全都是汗。屋里是热一点,可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太紧张了。出汗刚才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出来被冷风一吹,这才感觉前心后背都凉透了。
皇上很和气,从头到尾都和颜悦色的。可是……还是有一种威势。
阿青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不怒自威吧?
刘公公有始有终,把他们迎进来了,这回也由他送他们出去。
见过皇上了,阿青心情终于轻松些了。她开始有心情想些别的。
吴叔今天当不当值呢?
不,他应该在家中吧。因为女儿出阁,吴叔是告了假的,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在宫里。
就算他在,也不代表父女俩就能见着面了。吴叔责任很重,宫里这么多眼睛盯着,哪能假公济私的来见女儿。
才刚刚离家一天,阿青发现她就已经开始想家了。
宫墙延绵,真是一眼望不到边。
不知道后宫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些美丽的嫔妃、宫人,她们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对了,阿青还想起引得京中暗潮汹涌的秋猎事件。都说那天替皇上坠马的是个御前的宫人,可阿青刚才睁大眼也没看见一个宫人,当然更无从猜测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位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在书房,没有宫人在近前服侍……
但是刚才见到了皇帝,阿青心中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会爱美人爱到失去理智的皇帝。什么为了美貌宫人冷落贬黜皇后什么的……很难套在这个人的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