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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不见天日。

唯有那些残存的阵法余光,照耀在人的脸上,阴惨惨的渗人。

这冷光照在五华闲人脸上,描摹出了颤抖发白的唇,火星子般燎了满嘴的泡。

他在害怕。

西山神尊绕着五华闲人走来走去,每一个脚步都好像是压在五华闲人的心上,将他的心翻来覆去碾压,忽然,西山神尊伸出手,重重按在了五华闲人的鼻子上。

西山神尊道:“你闻到了对吧,这间暗室充斥着肉味。”

五华闲人只是惶恐瞪大双眼,竭力让自己在满室肉腥中镇定下来。

西山神尊保持着半疯一般的姿态,说:“我们西山神族,最是喜好清洁,我们居住在高山之巅,不同红尘俗世有沾染,想必,这样的肉味,你闻不习惯吧。”

他放开捂着五华闲人鼻子的手,五华闲人大口呼吸,那肉腥味便前仆后继钻入鼻腔。

他忍不住,弯腰大口呕吐了起来,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吐出来。

西山神尊道:“你还保持着最洁净的鼻子,闻到污浊之后,你会呕吐,这是你仍然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神族的证明,可本尊已经不是了,本尊的备用身体,需要那些尸块维持着活人的气运,还有西山许多神族的身体,也需要这样维持着。”

他抬起手:“本尊的这双手,已经沾满血淋淋的鲜血,已经是万道不佑了。”

五华闲人则从无尽的呕吐中回过神来,他的心脏紧紧揪在一处,从西山神尊的话里更嗅出了无穷无尽的肉腥味。

一股猜测从他心底浮起:“您的意思是……西山神族之中,已经有了许多本已死去、却被您用尸块强留下来的神族?”

西山神尊冷笑:“否则呢?你以为西山还是曾经的常青树吗?西山上面的花草树木都换了一茬又一茬,西山上的神族又怎能置身事外,我们的气运总是连在一起的啊。”

五华闲人只觉脚上一股凉气直冲到天灵盖。

他想到这么多年来,有时候西山神族在外受了很重的伤,回来后,却都莫名的好了。

那时他们只以为西山水土养人,神尊神通广大,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是那些神族早就死了,如今留下的是尸块拼接而成的身体。

五华闲人悲从心起,他好像看到了一座高楼大厦,表面光鲜,实则内里早已残破不堪。

唯一能拯救这大厦的就是西山神尊,可西山神尊也早已疲惫不堪。

五华闲人垂了头,他已经彻底失却了一切求生的欲望,只想着任由命运的手随意拨弄自己。

西山神尊见此情况,反倒是问:“你不问本尊吗?”

五华闲人已是万念俱灰:“问什么?”

西山神尊道:“问你是不是一个活死人?”

五华闲人:“问不问,已经不要紧了,反正我马上就会彻底死去。而且,如我的族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如若他们都是活死人,我一个人不是,又有什么作用?真到了那一天,我只恨自己不是一块腐朽的尸体。”

五华闲人没看到,西山神尊的面色已然慢慢松展开。

西山神尊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明知是死,为何又要踏入暗室?趁着本尊神伤之际,逃跑不好吗?”

五华闲人道:“我们西山的神族,就和西山的花草一样,根子永远扎在西山的土壤里,天涯海角,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何况,我知道,神尊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西山神族,在您要我的命之前,您已经献祭了自己的骄傲、信仰、灵魂。”

“您能为了西山放弃这一切,我又何吝惜这一条性命?”

“您怕我的嘴不严,要杀了我,这能让您安心,是好事儿,我绝无怨言。”

五华闲人闭上眼:“神尊,动手吧。”

西山神尊抬起手,那手慢慢落下,最终却落在了五华闲人的肩膀上,没有含着一丝神力。

五华闲人微微颤抖,他睁开眼,嘴唇嗫嚅:“神尊……”

西山神尊看着他:“也许本尊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一件事。”

“如果说西山是一艘船,本尊一直自诩是船主,想要靠一己之力带着这艘船前行。本尊不敢相信你们,本尊害怕船工会厌恶本尊的为人,本尊害怕会腹背受敌,可现在,本尊发现本尊错了。”

“你们……对本尊的信任发自内心,你们对本尊的忠诚也远超本尊的想象。”

“如果说,本尊在之前多信任你们一些,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年难捱的时光了。”

这是一个信任的问题。

西山神尊为自己的不信任付出了代价。

他只以为西山神族们会以为他是魔道,从而摒弃他。

却不知道,西山神族们有心、有血、有良知,他们纵然心向光明,却也不会在得知有人为自己堕入黑暗后,还要和这黑暗划清界限。

西山神尊已经是泪意涟涟,他轻轻拍着五华闲人的肩膀:“如此也好,本尊现在醒悟也不算晚,五华,今后西山就交给你了,本尊也交给你了。”

五华闲人震惊抬头:“神尊,您……”

西山神尊道:“本尊此次中计,为华湛神尊争取了时间,本尊只怕她去往冥海,治好了自己的伤势,届时,哪怕是大压诀用到极致,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这位神尊嫉恶如仇,不会允许我们西山以杀人作为代价,换取我们的永生。”

“她和我们,只能活一方。”

“本尊现在就将启程去冥海,在她伤势痊愈前,杀死她。”

“但是,本尊也会随之死去,本尊要托付给你三件事。”

五华闲人跪下:“请您吩咐。”

西山神尊道:“第一件事,本尊要你整顿西山,神明之首死去后,众神无首,难免会来找西山的麻烦,此时你们不宜战,你带领一众神族,前往一处洞天福地,暂时隐居起来,以待来日。”

五华闲人:“遵命。”

西山神尊又道:“第二件事,本尊想让你不辞辛劳,天上地下搜寻本尊孩子的踪影,若是找到了他,为他换一具身体。他的命是他母亲的命换来的,他没有资格死。”

五华闲人一颤,他想到那铺天盖地的肉腥味。

那些血,要蔓延到他的手上了吗?

可是,为了西山,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五华闲人咬牙:“遵命。”

西山神尊欣慰道:“铸造身体和换身体的法子,就在暗室最里边、靠莲台的第三块发青的石板里边,你敲击三下,便可得此法。”

“除此之外,本尊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等着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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