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子玉的狂言,不仅陈友谅和方国珍暗暗冷笑,连吕珍也皱起了眉头。
近年来高邮军一直没有打仗,不仅张士诚安于享乐,吕珍等将领们也都不愿上战场了。
然而最近江都军却越来越有攻击性。
先是灭了赵均用,占据泗州,又轻易击败陈友谅二十万大军。
兵锋之利,只有宋军能够相提并论。
高邮军就在江都军卧榻之侧,无论大周君臣,都越渐不安。
故而陈友谅派人过来时,张士诚与群臣商议后,才终于决定插手,压制一下江都军的扩张态势。
话虽如此,高邮距离江都府毕竟太近,张士诚也不想与张阳泉彻底翻脸。
犹豫之下,才决定只派兵牵制,不出兵攻打,给两家留一个后路,有个回旋余地。
正因这种矛盾心思,吕珍虽然对张子玉的狂妄不喜,但想来想去,还是和福建军采取相同策略最佳。
所以当张子玉表明立场,告退返回馆驿时,他也跟着离开。
只有方国珍对抗江都军之意甚坚,留下来与陈友谅商议作战计划。
一刻钟后,左君弼的使者殷从道到了。
此人非常倨傲,不过陈友谅此刻非常倚重左君弼,故而对其万分礼遇。
殷从道虽然傲慢刻薄,但从他说话的言语来看,左君弼是真心想联手扼住江都军这头猛兽。
三家商议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达成联盟,同时对江都军出兵。
届时由陈友谅的汉军在南康、信州一带,吸引江都军的二十万主力。
方国珍偷袭温州,而且会设法把陈友定的福建军拉入战局。
等福建军与温州的江都军对抗时,他再沿海绕过温州,直接袭击台州。
打下台州后,再从后方攻击温州的江都军,一举夺回台州和温州!
左君弼则从安庆出发,攻打无为路,不过他兵力不足,陈友谅会再派五万人渡江,给他指挥。
江都府虽还有十余万人,但绝不敢轻易调走太多。
等左君弼打到了江都府,再去联手张士诚,相信他也不会再反对。
到时候若能攻破江都府,活捉张阳泉,江都军自然四分五裂。
三方计定后,陈友谅来到一间船舱,将计划与皇后娄玉贞说了。
娄玉贞一边捏着陈友谅肩膀,一边说道:“陛下,刚才你们商议时,臣妾发现几名宿卫军将领躲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偷看!”
陈友谅眉头一皱,道:“岂有此理,又是广谦那臭小子带头的吗?”
娄玉贞轻拍他肩膀,道:“您先别急,臣妾在那些人之中,还发现了梁荣!”
陈友谅愣道:“梁荣本就在宿卫军,与他们在一起,也不足为奇啊!”
娄玉贞忽然低着头,向陈友谅附耳说了什么。
陈友谅脸色数变,默然良久后,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今晚就动手,必须抢在他们离开之前!”
深夜,梁荣正在自己的伯爵府睡觉,忽听“哐当”一声巨响,伯府大门似乎被人强行撞开了。
梁荣立刻就惊醒了,第一反应是自己暴露,从枕下取出一柄匕首,将匕首对准自己胸口,想要自尽。
然而想到孤苦无依的两个孩子,又迟迟下不去手。
梁荣心道:“也许并未暴露,他们只是怀疑罢了。”
一咬牙,将匕首藏回枕头下,刚站起身,便听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披甲执锐的军士冲了进来。
梁荣怒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领头的将领一言不发,挥了挥手,几名军士立刻上前,把梁荣抓了起来。
梁荣剧烈挣扎,大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我要见陛下!让我见陛下!”
忽然颈部一痛,失去了意识。
当梁荣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牢房中。
他缓缓爬起身,四顾看了一眼,牢房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道。
四周一片寂静。
透过小小天窗射进来的光线,勉强能看清周围情况。
旁边也有几间牢房,里面都关着囚犯,全都佝偻着身子,看不清面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地上铺着稻草,却有很多都是湿的。
梁荣找了些干净稻草垫着,靠在墙上,脑中开始思考自己哪里露出破绽。
最有可能的原因,自然是煽动宿卫营将领们去看陈友谅的座船。
他也确实看到不少重要情报,一共有四个人与陈友谅见了面,其中两人他见过,分别是方国珍和吕珍。
那么剩下两人也很容易猜,其中一人定是左君弼的使者,另一人应该是陈友定的使者。
这个消息十分重要,他当然想传回江都府。
然而陈友谅迁都不久,军情署的密探还没有混入武昌,根本没与他联系过一次。
所以他想传消息也不可能。
然而这就奇怪了,他既然没有接头,对方为何肯定他就是细作?
那么多宿卫营的将领都在一旁偷看,难道就因为他是归降的将领,就怀疑他吗?
……
“你说梁荣被抓了?”张阳泉猛地站起身,紧紧盯着耿四。
耿四沉声道:“是的,陈友谅对外宣称,说他是我军细作,故意诈降天完军!”
张阳泉又是一愣:“陈友谅是这样对外宣称的?”
耿四道:“正是。”
张阳泉皱紧了眉头,正常来说,陈友谅就算发现梁荣是诈降,也没必要对外宣称。
毕竟有一个投降过来的江都军将领,对天完军士气还是有一定积极影响,对江都军却是一个耻辱和打击。
如今却忽然宣称,对方只是诈降,这份积极影响就会消失,江都军反而会士气大振。
这种低级错误,陈友谅绝不会犯。
张阳泉慢慢坐了回去,又问:“陈友谅对外宣称时,还特别提到过什么没有?”
耿四道:“好像是说,梁将军擅自越过西岸码头封锁,察看到天完军机密之事,所以才发现他是细作!”
“西岸码头?”
“是这样的,那天陈友谅封锁了城中的西岸码头,还将座船驶了过去,似乎是要见什么重要人物!”
“梁荣真去了吗?”
“去了,不过是和宿卫军好几名将领一起去的!”
张阳泉点点头:“梁荣和这些人一起去,就是想着被发现后,可以利用他们做掩护!”
耿四道:“应该是。”
张阳泉沉声道:“陈友谅仅凭这一点怀疑,就确认梁荣细作身份,还对外公布,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耿四迟疑了一下:“确、确实可疑!”
张阳泉凝思半晌,目光猛地一闪,道:“这件事很可能与陈友谅在码头见的人有关,你觉得那人会是谁?”
耿四皱了皱眉,道:“能让他如此警惕、还要封锁码头,很可能是其他势力之人!”
张阳泉叉着手,缓缓道:“陈友谅这时候见其他势力的人,你说是为了做什么?”
耿四微微变色:“莫非是为了对付我们?”
张阳泉目视着耿四:“还记得梁荣传回消息,说他见到过方国珍吗?既然方国珍与陈友谅勾结,别人难道不会吗?”
耿四脸色微白:“莫非那人是左君弼的使者?”
张阳泉深吸一口气,道:“也可能还有张士诚的使者!”
耿四惊道:“他们坐山观虎斗不好吗?为何要与陈友谅联手?”
张阳泉默然良久,道:“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一场大胜仗吧。看来陈友谅抛弃那二十万人,除了为了干掉徐寿辉,也想借此拉拢别人!”
耿四悚然一惊,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张阳泉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我猜陈友谅只是邀请各家使节在船上商议结盟,结果并不顺利,所以他就故意把梁荣当做我军细作给抓了起来,还全城宣告!”
耿四失声道:“他是想让这些使节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与陈友谅联手,逼得他们没有退路!”
张阳泉站起身,默默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望着天空,他沉声良久,长吁一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个推测若是正确的话,梁荣暂时不会有危险。”
耿四一拱手道:“臣立刻去加紧对其他几支起义军的情报探查!”
张阳泉一抬手,道:“方国珍和陈友定不必理会,山猪应该能够应付。主要是张士诚和左君弼,尤其是张士诚!”
耿四拱手道:“臣明白了!”转身飞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