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善长便来到帅府找朱元璋,提出亲自去江都府,向江都军购买粮食的事。
朱元璋靠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李善长艴然道:“大王若是信不过在下,就当在下没说,告辞。”
“先生何必心急?”
朱元璋站起身,笑道:“本帅几时信不过先生了?如果先生真要离开本帅,早就不辞而别了!”
李善长昂然道:“那大帅的意思是同意了?”
朱元璋没有立刻答话,慢慢坐了回去,淡淡道:“今日中午,听说有一位士子去先生府上拜访,不知那人是谁?”
李善长不动声色地道:“他是我的一个学生。”
“此人叫什么?”
“胡惟庸!”
朱元璋点点头,他其实已经派人调查过胡惟庸,并未听说江都军文官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既然如此,还是让花云将军与先生同行吧!”他说。
李善长道:“也好,那在下告辞了。”
“且慢。”朱元璋又喊住他,道:“不知先生准备用何种说辞,劝说那位楚王?”
李善长道:“自然是韩宋了!”
朱元璋愣道:“还请先生指教!”
李善长缓缓道:“韩宋打下汴梁,威震天下,最忧虑的应该就是张阳泉和徐寿辉了。如今韩宋来拉拢我们,我猜楚王也不希望咱们完全倒向刘福通吧。咱们就利用这一点与他谈条件!”
朱元璋赞道:“不愧是李先生!”站起身,拱手道:“那就全拜托先生了!”
李善长拱了拱手,告退离开。
他刚离开,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子从耳门走了出来,说道:“夫君,这位李先生的心已经不在咱们这儿了!”
朱元璋默然良久,叹道:“如今天下格局已明,天天都有将领劝我投降这个、归附那个,李善长想谋一条后路也很正常!”
那女子走到他身后,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道:“你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朱元璋拍了拍她手臂,笑道:“秀英,昨天我和徐达谈了一夜,你猜我们在讨论什么?”
马秀英微笑道:“我猜不出来。”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道热切的光芒,道:“我们在商议攻打三大起义军中的哪一支!”
朱元璋只有一路之地,兵不过两万,竟然想要攻打三大起义军,若是别人听到了,必定觉得朱元璋不自量力。
马秀英却没有丝毫怀疑,关切地问:“你们想打哪一家呢?”
朱元璋忽然变得很兴奋,起身将马秀英抱在大腿上,笑道:“三大起义军其实都有弱点,不过有一家弱点最大,我们打算从他下手!”
马秀英忙问:“三家起义军都有弱点吗?”
朱元璋微笑道:“那是当然,刘福通虽然兵锋猛锐,但并不擅长治理地方,将来地盘大了后迟早出问题!”
马秀英问:“张阳泉呢?”
朱元璋笑道:“此人最大的问题是定错了国都。江都军已经控制江浙行省,他却依然将国都定在江北。只要有一支人马奇袭江都府,江南的兵马根本来不及救援!”
马秀英点点头,又问:“徐寿辉呢?”
朱元璋哂笑道:“徐寿辉不过一傀儡罢了,如今天完军当家的是陈友谅!”
马秀英嗯了一声,又问:“天完军有何弱点?”
朱元璋眯着眼道:“就像我刚才所说,陈友谅已暗中控制徐寿辉。而且他和倪文俊不同,投靠天完军不到三年,并不得人心。将来天完军内部会分裂得更严重!”
马秀英想了想,道:“这么听来,天完军的问题最大!”
朱元璋赞道:“不错,所以我们商议之后,决定拿天完军开刀!”
马秀英轻轻道:“我相信陈友谅绝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粮草问题怎么办?李善长已无心辅佐你,只怕不会尽心为你求粮!”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道:“我很了解李善长,他就算要走,也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让别人指不出他的毛病!”
马秀英忽然感叹一声,道:“夫君,只可惜义父当年没有早点听伱的话,不然你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朱元璋也轻轻叹息一声。
他自问不输给任何人,奈何未得其时,当他拥有实力时,天下格局已成,根本没有留给他发展的机会。
虽然他刚才说的好听,天完军内部隐患重重,然而对方毕竟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他主动去攻打天完军,是迫不得已之举,这是他最后的一博。
……
次日清晨,李善长和花云率领十几名随从从无为出发,一路朝着江都府而去,胡惟庸也光明正大的跟在队伍里。
无为与江都府只隔着和州、真州两路,如今江都军控制江东,他们可以直接走长江水路,顺流直下。
一行人乘着一艘客船,沿着长江一路向东,只用了五日就抵达了江都府。
当天下午,众人住进了馆驿。
到了晚上,李善长只说立刻去求见楚王,径自离开馆驿,与胡惟庸一起来到左相府,拜见郭念生。
胡惟庸身为相府掾吏,有腰牌可以直接入府。
进入相府后,胡惟庸找上相府管家,询问郭念生是否在府中。
管家道:“刚才还在府上,大王突然派人把相爷喊过去了。”
胡惟庸点点头,朝李善长道:“老师,咱们先在偏厅等等吧。”
不止郭念生一人被喊到了王府,右相吕良佐,刘伯温、陈基等平章政事也都被喊了过去。
书房中气氛仿佛凝固了,张阳泉沉着一张脸,许久不发一言。
几位宰相还是头一次见到张阳泉如此态度,不禁面面相觑,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众人都朝郭念生打眼色,让他开口询问。
郭念生却不愿触霉头,紧紧闭着嘴巴。
陈基只好自己开口道:“大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阳泉沉声道:“你们最近可有收到关于丹阳县的消息?”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张阳泉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凛然道:“丹阳县的百姓都快被逼得造反了,你们竟什么都不知道?”
刘伯温皱眉道:“还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将详细情况告知我等。”
张阳泉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摊开,道:“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众人一起凑了过去,不由齐齐变色。
原来那张纸上血迹斑斑,尽是一个个用鲜血写上去的名字。除了名字外还有很多血指印,显然是不会写字的人按上去的。
刘伯温沉声道:“大王,不知这血书从何而来?”
张阳泉道:“是耿三拿过来的,他夫人舒婷去庆元接亲戚,坐船途经丹阳县,在码头碰到一群百姓,想来江都府告状!”
陈基问:“那些百姓现在何处?”
张阳泉冷冷道:“正要开船时,一群府兵闯上船,要抓他们回去。双方冲突时,一名百姓将血书交给舒婷,希望她将这封血书拿给我看!”
这些府兵是张阳泉刚设置不久,本为维护各地治安,缉捕盗匪,每县都设了五百名。
谁曾想,这些府兵会被官员们用来镇压百姓。
陈基大怒,道:“丹阳县令是谁,竟敢派兵阻止百姓上告!”
吕良佐道:“丹阳县令名叫陈宁,原是镇江小吏,去年九月科举第三十二名,精通律学,擅长策论。”
张阳泉不由看了吕良佐一眼,他能将陈宁的情况记得这么清楚,足见平日办公时确实用了心。
郭念生微微变色,道:“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推广新稻种植时,陈宁的丹阳县推广率非常高,仅次于吴县的陆一鸣。”
好几人心中忽然都升起一个念头,这件事不会与新稻推广有关吧?
此事由张阳泉一力推进,他们就算怀疑,也不敢随便说出来。
马玉麟忽然道:“这陈宁到底做了何事,竟导致百姓们上血书?”
“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张阳泉沉声道:“处置陈宁很简单,问题是底下还有没有类似陈宁这种官员!你们不觉得后背发凉吗?如果不是舒婷姑娘恰好得到这份血书,丹阳的百姓们该怎么办?”
刘伯温拱手道:“臣身为御史大夫,这件事没有丝毫察觉,请大王降罪!”
张阳泉摆手道:“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而是如何防止类似的事再发生!”
刘伯温道:“臣以为应该立刻加强对地方官员的监督。”
“如何监督?”
“在地方上设立御史行台,监督地方官员!”
张阳泉点点头:“这个法子可以。”
马玉麟道:“还可以定期派出巡视官员,查察地方情况!”
张阳泉目视着两人,道:“这两件事交给你们去办,要尽快建立好监督机构!”
两人齐齐拱手。
张阳泉又朝吕良佐道:“吕相,你从备选官员中挑一个得力之人,暂代丹阳县令,务必安抚好民众!”
吕良佐朗声道:“臣领命!”
张阳泉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官员齐齐拱手,一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