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了马车,朝着城南而去。
沿途之上,张阳泉问起施耐庵为何搬离卞府。
曹妙清睫毛上扬,道:“前几日有一人来到卞府,找上施表兄,然后施表兄就搬出去了,想来与那人有关。”
张阳泉又问:“那人是谁?”
曹妙清道:“妾身只知他叫林海,是大都人氏!”
张阳泉皱了皱眉,道:“大都人?官场中人吗?”
曹妙清犹豫了一下,道:“那就不清楚了,不过那人武艺非常高超,我家官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张阳泉与秦苓君对视一眼。
此人武艺能得到卞元亨赞赏,必定不是普通人,很可能大有来历。
施耐庵为何会与这样一个人结识,还为了他搬出卞府?
曹妙清见他似乎很在意此事,蹙眉思索了一会,又道:“妾身曾听官人与施表兄谈话时,提到过林壮士的事,他似乎得罪了某位大都权贵,被那人报复,导致家破人亡!”
张阳泉怔了怔,露出思索之色。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张二胡同。
胡同狭窄,马车进不去,三人便下车步行。
不一会儿,曹妙清在一间破旧的木门外停了下来,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大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施耐庵的大弟子彦明。
“卞夫人,你是来找老师的吗,这两位是?”
曹妙清低声道:“大王和王妃殿下当面,还不快快见礼!”
彦明大吃一惊,赶忙下拜道:“学生彦明,拜见大王,拜见王妃殿下!”
张阳泉温言道:“不必多礼,你老师在府上吗?”
彦明心中砰砰直跳,弯着腰,恭敬地道:“老师和林兄一起出去了!”
张阳泉道:“你说的林兄,就是林海吧?”
“是的!”
“他和你老师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彦明如实回答道:“当初老师去大都赶考时,路上遇到劫匪,身上财物被抢,流落大都街头。是林兄的父亲帮了老师,出资助老师回到江南!”
张阳泉摸了摸下巴,道:“原来是这样。”
曹妙清见彦明傻愣愣站着,连连向他打眼色。
彦明这才会意过来,赶忙让开身子,道:“您二位快快请进,老师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施耐庵的住所从外面看,似乎很简陋,但进去后,才发现小院内打扫的很是干净,布置的也很雅致,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杏树。
三月杏花正开,一进院,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味。
彦明引着三人来到正堂,请张阳泉夫妻在上首坐下,又奉了茶,陪坐下首。
茶毕,张阳泉闲来无事,又问起林海的事。
彦明叹了口气,道:“林兄本是大都宿卫军中唯一的汉人统领,结果只因得罪一个番僧,便丢官去职,家破人亡!”
秦苓君放下茶杯,奇道:“番僧?”
彦明道:“那番僧名叫伽璘真,是元帝最宠幸的‘十倚纳’之一,大喜乐法就是他们献给元帝的房中术!”
张阳泉点点头,这事他听手下人提过,自高邮战败后,元帝便沉溺享乐,将政务都交给了皇太子。
“那番僧是不是让林海带刀进入某个机密之地,然后以此为罪名陷害他?”他忽然问。
彦明愣了一下,道:“没有啊,听林兄说,那番僧在元帝面前夸赞他妻子貌美,然后元帝一纸诏书,便将他妻子接入了宫中!”
秦苓君双眉一扬,道:“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被鞑子皇帝收入后宫?”
彦明叹了口气,道:“皇命如山,林兄也无可奈何!”
秦苓君摇了摇头,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后来呢?”张阳泉又问。
彦明感慨道:“那位林夫人倒是个贞烈女子,瞧见宫中淫秽不堪,不愿与他们同流,撞柱身亡!”
曹妙清“啊”了一声,手捂着嘴巴,眼眶顿时红了。
秦苓君拍手赞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位林夫人比他丈夫强多啦!”
张阳泉忙问:“林海得知妻子死了,是何反应?”
彦明道:“元帝并未将此事告诉他,后来朝中有御史弹劾他偷听军情,元帝下旨,将他全家充军!”
张阳泉怔道:“他不是武将吗?偷听军情也算罪名?”
彦明苦笑道:“自红巾起义以来,元廷便对汉人极为防范。元帝下过一道旨意,凡有人议军情之时,汉人、南人官员必须回避!”
张阳泉听了直摇头。
这就难怪钱用壬这种汉官,如此轻易就投靠了己方。
“他既然被充军,又怎会来到江都?”他又问。
彦明正要回答,忽听屋外响起敲门声。
“彦明,我们回来了,快开门!”
彦明告了声罪,赶忙出去开了门,门外正是施耐庵,旁边还站着一名魁梧青年。
彦明低声将张阳泉二人到访的事说了。
施耐庵又惊又喜,赶忙拉着那青年来到大堂,拱手下拜:“草民施耐庵,拜见大王!拜见王妃殿下!”
张阳泉微笑道:“施先生不必多礼,快请起。”
目光转向那名青年,只见他双目如电,正紧紧盯着自己。
施耐庵急忙拉了拉他,道:“林海世侄,还不快拜见大王和王妃殿下!”
林海终于垂下目光,语气低沉地道:“拜见楚王,拜见王妃殿下。”身子却依然笔直。
施耐庵怕张阳泉见怪,急忙解释道:“大王见谅,林海家中刚出了变故,所以才失了礼数!”
张阳泉点点头,道:“鞑子皇帝倒行逆施,戕害了林壮士的妻子,我们已经知道了!”
林海听到这话,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本站的笔直的身躯,顿时弯了下去。
张阳泉朗声道:“林壮士不必担心,将来本王定扫灭元廷,细数妥懽帖木儿的罪状,为你妻子报仇!”
林海低声道:“多谢楚王殿下,不过我的仇人是伽璘真,并非陛下。”
秦苓君挑了挑眉,道:“若非鞑子皇帝荒淫无道,将你妻子召入宫中,你妻子怎么会死?”
林海脸色一白,道:“是伽璘真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他才是罪魁祸首!”
秦苓君摇了摇头,她知道很多元臣世食元禄,尽管心中对元廷失望至极,心中的忠君观点却难以改变。
她父亲当初也同样如此,所以她虽然生气,却也能够理解林海。
张阳泉虽然不理解,但能够包容,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林海的经历。
“林壮士,伱不是被充军了吗?怎会来到江都?是不是路上被人救了?”
林海默然不语。
施耐庵赶忙道:“大王有所不知,他一开始被调到济南担任宿卒,后来又调到徐州,被董抟霄看中,担任董抟霄亲卫!”
张阳泉盯着施耐庵,道:“是这样啊。”
施耐庵感觉张阳泉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赶忙又道:“董抟霄给他派了一个任务,让他暗中联系天完军的倪文俊,想要劝倪文俊接受诏安!”
张阳泉吃了一惊,动容道:“诏安倪文俊?倪文俊答应了吗?”
施耐庵道:“倪文俊写了封回信,让他转交给董抟霄,结果林海带着信返回徐州的路上,遇到一群歹人袭击。”
“幸好林海运气好,跳入一条河里才得以逃生。他怀疑那些人是元廷的人,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来了江都!”
秦苓君看了林海一眼,道:“他为何怀疑是元廷的人?”
林海突然开口道:“因为那些人动手时说的蒙古语,其中一人用的箭矢,也是军队中专用箭矢,我绝不会瞧错!”
秦苓君目光转向他,道:“你不是奉董抟霄的命令行事吗?董抟霄为何会派人杀你?”
林海沉默了一会,道:“那些人不是董大帅派的。
“那是谁?”秦苓君追问。
林海道:“元军内部,有一部分激进将领一直反对诏安倪文俊,应该是那些人派的人!”
张阳泉忽然道:“那封信还在你身上吗?”
林海摇了摇头:“我与对方打斗的过程中,信就遗失了!”
张阳泉又问:“那些人是不是没有追杀你?”
林海一愣,道:“您怎么知道?”
张阳泉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杀你而去,而是为了那封信!”
施耐庵奇怪道:“他们要信做什么?”
张阳泉沉吟半晌,心知如果自己猜测不错,天完军很可能要出大事。
“此事可能与天完军内部高层的争斗有关。施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施耐庵不敢多留,把二人送出巷子外。
上了马车后,二人先将曹妙清送到卞府,然后才朝王府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