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父请了族中叔伯兄弟们几人,一起抬了几大箱笼彩礼,闹哄哄往府城去。
其中有一位年纪不大,却辈分甚高,连阮父都要唤一声三叔的,方才二十七八上下,读过两年书,颇能说会道,故为此一次的统领。
路上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一时谈起两个阮家的纠缠,只觉阴差阳错,一时说到丰厚的嫁妆,羡慕至极。
阮父一味闷头赶路,并不主动多话,偶有话题扯到女儿身上,他也一并回了,并不让她多做回应,省得回去后又成为村人的谈资。
人多走得慢,约莫半日功夫,才终于到了府城,阮父交了一人两文钱的入城费,便直奔阮府的位置。
阮柔在前指路,城中倒难得看见这般大事,一时间,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有闲来无事的甚至跟上瞧个稀奇。
一路径直来到阮府门前,自有下人守门。
阮柔瞧了,还是原主当初在阮府时的门人,两个三四十上下的汉子。
估摸是没反应过来,两人见了面,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小姐”。
阮柔连忙摆手,“我已经不是阮府的小姐了。”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阮姑娘这是?”
阮柔并不直接说,而是道,“劳烦通报一声阮老爷和阮夫人。”
门人虽然意识到这人并非阮家女儿,可那股面对主子的压力却是挥之不去,一人连忙进内宅通报,另一人恭敬的端出小凳子让她先坐,阮柔转而将凳子让给在场辈分最高的三叔公。
三叔公也没客气,爽快坐下,阮家一众总算没有再多言,只眼角眉梢不住打量阮宅。
阮家宅院是经年的老宅,传过几代人,约莫有上百年的历史,因着年年翻修,并不如何破旧,反而散发着上了年代的古朴感,格外有一份厚重。
不多时,方才进去通报的门人匆匆赶回,气喘吁吁回,“阮姑娘,老爷夫人请您进去。”
阮柔直接忽视只请了自己这个事实,招呼着大家把东西抬进去。
如同在大街上一般,阮家下人们一个个低头做恭顺状,等人走了,却是叽叽喳讨论起来,猜测到底要干什么。
阮柔耳边隐隐传来类似话语,忍不住悄悄数了数,叔伯兄弟们拢共来了七八位,俱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也难怪会被吓到。
穿过蜿蜒的回廊,由下人们引着前往前院的正。
几人到时,阮老爷阮夫人正襟危坐,神色严肃,仿佛即将面对什么大事。
“阮老爷,阮夫人好。”阮柔进去,率先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离开阮家一段时间,可行为举止丝毫不见生疏,还是那个礼仪规矩都顶顶好的阮小姐。
阮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暗恼,只怪自己将人教导得太好。
“你来可是有什么事?”阮老爷神色就淡定的多。
“小女承蒙老爷夫人养育多年,未能报答,前日管家下聘,今日特意请叔伯们送一份过来,聊表心意。”
阮老爷此时方略有些失态,看着一箱箱聘礼,有些诧异,“这又是何必,你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聘礼虽厚,可他与管家结亲贪的是管家的权,又不是这点子钱,无伤大雅,反倒容易叫自家坏了颜面。
“多谢老爷,只是当初阴差阳错本就是素娘占了便宜,如今素娘能嫁个好人家,也全赖你们教导,这也是你们该收下的。”阮父倒是格外真心实意。
阮老爷说话,阮夫人本不准备吭声,却突然瞧见女孩面上不经意露出的得意之色。
“她在故意做戏。”阮夫人立刻有了猜测,且十分笃定,对方压根舍不得大笔钱财,想也知道,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乍然贫穷,指不定染了多少穷酸性子。
“老爷,既然素娘这么说,咱们就收下吧,都是孩子一片心意。”她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果见其露出一丝懊恼,转瞬即逝。
三叔公见状立即撒手,几个大箱子齐齐被推到一旁的下人跟前,一个个大松口气,东西送出去,任务就算完成,他们可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东西被人抢了去。
阮老爷本意是拉近距离,结果这蠢妇一说,顿时被从大义上推下来,脸色霎时转黑,见他们这般,却又不好再反驳,以免更加尴尬。
下人们一会瞧瞧上面,一会又瞧瞧下面,没接到吩咐,不敢有大动作。
阮夫人正得意看穿了她的阴谋,见状立即吩咐,“把东西抬下去吧,好生收拾妥当。”
阮老爷这下是真的怒了,就算要收,也不该显得这么着急,只得跟着补救,“夫人,素娘虽不是咱们亲生,可咱们亲手养大,如今要出嫁,也该添份嫁妆,你去库房里将往日准备的拿出来。”没道理他比乡下种地的更加抠搜吧。
阮夫人不情不愿离开,看着库房里为亲闺女准备的嫁妆,哪里舍得。
当初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闹剧,嫁妆都是按最好的来置办,京都里上好的丝绸,色泽莹润的玉如意,质地温润的白瓷茶具,嵌螺细黄花梨的家具摆设,一桩桩一件件,不仅价值高昂,更是千金难求。
老爷说的容易,给人,可给了外人,自家闺女怎么办?
阮夫人越想越不甘心,甚至到最后觉得,是不是对方故意上来,惦记曾经的嫁妆,遂最后只挑了几件角落里积了灰的破烂玩意儿,勉强填了三四个箱子,指挥下人抬过去。
阮老爷倒是能礼贤下士,跟三叔公及阮父等人多言语了几番,面上倒还过得去。
末尾,阮父期期艾艾提出,能不能允许他们见阮雨桐一面。
然而,对方早已在早晨出面,约见管二,现下还没回来,阮老爷只得抱歉拒绝。
阮父有些失望,可也能接受。
阮夫人带着箱子过来,阮老爷瞧见东西少,使劲瞪她一眼,奈何毫无用处。
阮父慌张起身,连道,“使不得。”
阮老爷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夫人舍不得,故只拿出来这么点,面上十分和气,“你也别推脱,东西不多,可都是我们对素娘的一片心意。”
阮夫人这会子倒会说好听话了,“素娘你也别生气,有些东西我要留着给雨桐,给你的就好好收着,去了管家好好做人媳妇,可不能再不懂事了。”
阮柔低声,“素娘知道,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热络的劲儿过了,彼此再多却是无话。
三叔公适时提出告退,双方都不自觉舒展了身体。
及至出了正厅,阮柔悄悄上前,耳语几句。
三叔公神色犹疑看着几个箱子,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苦笑,可还得照办,谁叫人如今是阮家人,自己的侄孙女,便是不谈这一层,对方有一门好亲事,以后不知能惠及多少族人,岂有不依的理。
他略思考,便叫换了几个机灵的抬箱子,如是吩咐一通。
一行人好生行至阮府大门,却在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带头的没注意,脚下趔趄,直接连人带箱子一起摔了出去,后面反应不及,几人霎时滚作一团,箱子更是飞出老远。
三叔公哎呀一声,拍着大腿怒骂,“你们怎么回事,抬个箱子还给摔了,人给素娘的嫁妆都给摔坏了,赔的起吗你们?”
被骂的几人被骂得如鹌鹑般,低头缩脑,不敢反驳。
几人如丢了宝贝似的上前拾捡,三叔公连声道歉,“素娘,真是对不住,要有什么金啊玉啊摔坏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你叔伯们一般见识。”
围观众人闻言,一边帮着收拾行李,一边悄悄去看那嫁妆,甚至有浑水摸鱼的想趁机占点便宜,却在捡起东西的时候,齐齐面色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