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关的春雨其实是有些不讲道理的,明明还没有到夏天,但是这春雨却是说下就下,只是一声惊天的春雷之后就跟断了弦的珠子一般,不要命的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冷气一下凝聚了起来,虽说这一间小小的饭馆里有着莫大的热气,但是还是终究抵不住外面大雨这般的倾斜。整个馆子里说冷就冷了下来,包括桌上的那道荷叶素锦鸡,也凉了下来。
陈道又喝了一口酒,企图暖暖自己的身子,但是终归不抵什么用的,他只能收了收自己的衣领,想让冷风灌进来得更慢一些。
外面的雨还在下,伴随着远处的春雷声,雨滴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很清晰,传到陈道的耳朵里,他甚至能听到每一个雨滴发出来的不同声音。只是这雨砸落在地面上,就直接和地面的流水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半点踪迹。
人也是这般。
“我和你说这个干嘛……你是贵宗门的弟子……怎么会在意这些小家族的斗争……”鲍一昀的脸通红,神智看起来也是不怎么清醒,但是出奇得是他的对面那双眼睛里却是极为明亮,“思道兄,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放弃这次机会吗……”
陈道看着鲍一昀,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母亲,还有自己刚刚认识的陈道都是死在了鬼宗的手里。要放弃这样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我就是想给我娘报仇怎么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桌子上的酒坛子都拍的一个激灵,但是他的眼中却开始发光,然后那点光亮又慢慢滑落在脸颊上,“我想报仇怎么了……我已经第一时间派人找了我父亲,我……我还去找了城主府……可是,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管啊……”
陈道没有办法说些什么,要去开导吗?他不会的,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能去开导解决的。
鲍一昀的头埋在了桌子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突然吐露了自己的内心。是因为这间饭馆的意义不一样吗?还是因为自己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他一时间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了,他的大脑已经被酒精逐渐麻痹了,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继续说道:“可是,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不是我躺在那张床上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加上他的头都埋在桌子上,后面的囔囔的话,陈道也渐渐听不清楚了。
陈道站起身来,重新掩了掩自己的衣领,看着桌上已经倒过去的鲍一昀轻声地说了一句:“你没有错。”他走到屋檐下,看着外面,雨还在不停地下,天空已经阴暗得有些可怕,向上看去,只能看见雨丝直冲着自己落下来,就像是一把把刀剑一般。目光所及的远处是不是有雷龙在黑云中滚动,伴随巨大的炸裂声和刺眼的光亮。
他从小是一个孤儿,所以他没有母亲,他也不知道为母复仇的感觉是如何的。但是他也有自己对不起的人,他想,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不会放过,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去做。因为,只有他知道,当你死后,你的愿望再怎么美好也都是一场空了。
饭馆里的人慢慢变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这糟糕的坏天气让饭馆里的寒风凛冽,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各都有自己的事情,总之不管如何,馆子里的人就是越来越少了。陈道只得一个人孤独地喝着酒,然后慢慢的用体内的灵力一点点将酒精逐渐过滤掉。他从前并不是一个贪酒之人,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过这酒到底有什么地方那么吸引人。
但是或许这一刻他渐渐明白了,酒的美处或许不在于他本身的口感,而是在于他浇灌在心头之后,那一丝的麻痹。
可惜,麻痹终归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坛子,桌上已经便是酒坛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有自己的目标了,他暂时不想去管秦老有没有什么用他的意图,大不了以后这条命给秦老就是。他也暂时不想去管什么梁决明,什么红月。如果真的是阴谋,总有暴露的一天,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就是唤醒玉老,玉无极已经沉睡了太久了,他不能就这么不管。另一个就是他得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论是这随时压迫在他身边的紧张感,还是说他自身体内那一缕天劫,又或是说他的这副肉身终归是不契合自己的魂体,他都得尽快地提升自己的实力。至于有关刘芸、明家、鬼宗的事情,他自然是也不想轻易放过的。但是那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由秦老拿主意。
但是不论如何,刘芸,他一定得查清楚。这面相不怎么起眼的一个女子,倘若真的是她,居然将他害到如此地步,他又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
就像鲍一昀问他的那样,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雨已经小了一些了,陈道渡入灵力到鲍一昀的体内,帮他将残余的酒精滤去,然后将他拍醒过来。看着那双还是有些迷糊的眼睛,陈道不经有些羡慕,这种能真正独身事外一会的本领真的很令人羡慕。可是他知道,鲍一昀能这样,是因为他心里有依靠,他的父亲,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他的依靠。所以哪怕他再怎么烦闷,他也能也敢一醉方休,置身事外一会。
但是他不行,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依靠的。
“雨小了,该回去了。”
雨却是小了许多了,两个人都没有伞,不过好在灵力透过毛孔散发出来,也能保证这细微的雨水不打湿自己。但是陈道还是能感觉到那雨水滴落下来的触感,很微弱,也很让人放松。最后他索性收回了灵力,任由雨水打湿了自己淡蓝色的锦衣,打湿了面颊和长发。他感受着雨水轻轻拍打在脸上的那种润物细无声,原来,淋雨也是能让一个人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的。
“今天的事,你可别和我爹说。”鲍一昀的声音从侧后方传了过来,陈道一顿,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你喜欢喝酒?”陈道主动问道,也算是让这段雨中的漫步不要显得太过无聊和枯燥,毕竟若是总一句话不说,他那本来的被雨淋得极为舒适的心情也说不定会变质。
鲍一昀抓了抓自己的耳垂,似乎是在检查还有没有发烫,然后憨笑说:“还行吧,主要是最近心里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借酒消愁罢了。”他这么说,陈道反而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之前还是“陈道”的时候,还没怎么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么爱酒。
“可惜,喝酒解决不了问题。”他说道。
但是鲍一昀似乎没有怎么在意这一句,他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熟悉的背影,开口问道:“你和秦殿王是什么关系?”
秦殿王?陈道险些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但是好在他即使意识到了他所说的就是秦老。他有些愣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半天之后,陈道才说道:“他是我前辈。”
前辈?这算什么关系,就算是一个别宗之人,在秦老面前也都要恭敬地喊一声前辈,这也能算是关系吗?鲍一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仔细看着陈道这副肉身,他本就是通敏灵体,但是陈道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让他没有一丝印象,也根本不是他所猜想的那个人的气息。只是他的背影,还有背后的长剑总给他一种熟悉,他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秦殿王可是驭雷殿九殿之一,若能是他的弟子那可就是飞黄腾达喽。”
陈道侧头看去,却发现鲍一昀根本就没有看他,就好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般。他一下子就领悟到了什么,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走近了驭雷殿的旧邸,鲍一昀已经拉下了一小段距离,陈道正准备迈步先走进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喊:“陈道!”那是鲍一昀的声音。
他不得不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向他:“喊谁呢?还不进来?来客人了好像。”说完便不再管鲍一昀的试探,径直走了进去。他不知道鲍一昀是怎么有所猜测的,但是现在终归不是承认的时候。自从刘芸这个人重新暴露出来之后,他就知道,承不承认自己是错的,已经不是只关秦老了,还关系着鬼宗。
鬼宗不惜暴露代价也要杀自己,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那势必会连累身边的这些人。所以,任由鲍一昀怎么猜,他现在也不能承认。
他正这么想着,却突然被一个清脆铜铃般的声音拦了下来:“你就是驭雷殿来的弟子?我怎么没见过你。”抬眼看去,一个头上扎着四五道小麻花然后统一束在一起的女子正拦在他的身前。身穿一身碎花小夹袄,腰间挂着许多棕色的兽皮袋子,看起来一身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