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始终没有说话,一来自然是因为眼下局势实在是太过复杂,他一个苟且重生的人,实在没有能力在这种场合里主动发表什么意见。当然,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根本就不认识眼前的这些人,哪怕这些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都因为他的死而奔波操忙。
现在不同了,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他所认识的人:鲍一昀。此刻的鲍一昀也是极为恭敬地站在一个魁梧大汉的身后,看样子应该就是他的父亲。想想当初,就是这个男子让鲍一昀千里迢迢而来寻他回去。当然,眼下再去想当初的那些事情,陈道也能猜到这应该都是和自己身前的这个老者有关。
可是,不论当初鲍一昀来鸿关到底是不是还抱有其他的目的,或是说他就只是把那作为一个任务和故意来往,都掩盖不了陈道心里的那个鲍一昀的身影。他始终记得那个自己死之前鲍一昀的紧张,和拼了命地挣扎,以及即使自己也是身处险境还是执意选择让边供奉先来救他。他还记得那个白天他与鲍一昀恍若是许久未见的故友,交谈甚欢,就好像是有谈不完的话。那种一见如故的情感就如同是刻在灵魂里的一样,即使如今他已经换了一副躯体,他也仍旧能够深刻地记得那种感受。
他看向鲍一昀,但是鲍一昀并没有看过来。他只是站在鲍天云的身后,一如他站在秦老的身后一样。他们都是默默不说话,只是听着前面谢谢大人寒暄或是交代事物。他先是收回了目光,又投掷过去,薄唇轻启,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上吴师祖都是恭敬地跟在一旁,秦老是他当年的恩人,虽说不是他的师尊,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胜似师尊的前辈。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时秦老才会把找寻陈道的事情安排给了他,只是最后却没有一个好的交代……
“秦老。”他默默靠了上去,然后凑上前小声说话,“这位……”他所指的自然是一直跟在后面的陈道。虽然说陈道的样貌已经完全和之前不同,但是毕竟陈道的尸体在他的手中也是保存了有些时日,所以他对于陈道的气息却是极为熟悉。虽然说他对于陈道的复活本就有一定的猜测,毕竟当初拿到陈道的尸体的时候,他就在尸体上发现了一丝端倪。但是,眼下真的看到陈道起死回生,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说他不相信秦老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他难以置信,这个年轻人到底和秦老是什么样的关系?居然会让秦老亲自施展法术,甚至为此两头颠簸?难道说,陈道是秦老的私生子?心里只是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吴师祖就赶紧把这个想法掐断,不敢再去肆意猜测。
“嗯。”秦老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回答什么,却已经包含了许多意思。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吴师祖便不在多问,慢慢又退了回去。
刚刚回到住处,迎上来的自然是梁老,之前的那么浓重的鬼宗气息自然也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他对于自己的这位老友的实力还是有着很强的信心,所以并没有一同前去。再加上,红月这丫头的伤……实在是比他之前所猜测得还要更加严重一些。他刚刚迎上来,便就注意到了秦老,连忙作礼:“秦老,您怎么来了。”
对于这位在丹尘将自己的老友一通斥责的老前辈,他也是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决明?你这小子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丹尘一门不是向来不问世事的吗?”秦老有些诧异,丹尘一脉由于是八大宗门之中唯一一个完全靠炼丹起家的宗门,在八大宗门之中的地位是很特殊的,不论你是有多大的本领,但是一个宗门想要发展自然就离不开后来者。但是从练气开始,一个修真真所需要的丹药就是一个庞大的数量,这样,采购靠谱的丹药就成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也正是因此,在很多年前,也大概是修真联盟刚刚成立的时候,八大宗门之间就立下了一个规矩,丹尘会以一个较低的价格给八级宗门提供丹药,但是相应的丹尘就会承担更少的事务和更多的福利。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鬼宗出世,丹尘按惯例也是完全不用派人来过问此事的。
“哈哈,也是闲来无事,正好出来看看……”梁老打了个哈哈,只是潦草带过此事。秦老自然知道,不过也是没有心思在考虑这个问题。
“这样吧,既然对面就是城主府,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你们就先留下,不要再生事端。什么事情,等其他宗门都到了以后再说。”秦老摆了摆手,不愿去管他们小辈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城主府失陷,他倒是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所以打算前去亲自探查一番。说完之后,他便转过来对陈道说道:“你先留在此地,我去去就来。”
秦老离开之后,决明自然赶紧上前,压着声,但还是所有人都能听到:“你跟我来。”这样吴师祖自然就跟着梁老也离开了院子,鲍天云看了一眼陈道,推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眼神示意了一下,毕竟自己还伤体在身,便也先行离开。
鲍一昀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秦老的身份自然不用说了,能让吴师祖如此尊敬对待,鲍一昀心里也能猜到他大概的身份,而陈道却是秦老带来的人,自然不能冷落了。“这位兄弟不知怎么称呼?”他笑着说道。
陈道也是泛出了一丝微笑,那种笑容很真实,就好似是藏在心里遮掩不住流露出来的一般。明明认识,明明生死之交,明明上次见面还是直接叫他陈道……那种滑稽感油然自心中而生。或许此事在鲍一昀的眼中他笑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陈道却不在意。他只是稍停顿了一会,便说道:“我叫蓝思道。”
蓝思道……蓝思洵……
陈道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随意想了一个假名会如此巧合的相似于那个人,或许他是装作不知道。
“很秀气的名字。”鲍一昀若有所思地说道,伸出手来:“鲍一昀。”
两只手掌握在一起,只是简单的肌肤接触了顷刻。但是陈道为何没有说出真相?他不敢,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和那位秦老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也不清楚秦老给自己寻来这个肉身到底有什么打算,又或是有什么日后的计划,他不敢就这么说了出来。一个人的起死回生实在是太秘辛了些,他生怕未来可能自己就卷入了一场祸事之中,而牵连到了如今眼前这个曾经真的待他如友的人。
是的,他不敢,至少在知道秦老到底要做什么之前,他不敢。
“那边的事情要紧吗?要不要过去看看?”陈道有点尴尬,只能随意找个话题,指了指刚刚吴师祖他们离去的方向,问到。只是才问完这个问题,他就发现自己或许不该问出来这个问题,鲍一昀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眼中本有的光亮也暗淡了不少。就好像是这天地突然阴暗了下来导致他的眸子中没有光一般。
“那是红姨……”鲍一昀情绪低落地提到,他简单地说明了里面的那人与他的关系。
“是我害了她……倘若不是我执意想给母亲和陈兄报仇,她也不会这样……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鲍一昀的目光掉在了地上,他有些痛苦地遮掩住自己的面庞。
“……陈兄?”陈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是一位与我交谈甚欢的朋友……”
朋友……
交谈甚欢的朋友……
“我能去看看吗?”陈道问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看一看,不论如何,如今躺在那里的人是和自己脱不开干系的。他这么一说,鲍一昀自然是求之不得,红姨如今到底怎么样他也不清楚。倘若不是父亲让他陪着眼前这个莫名出现的人,他早就应该去红姨的跟前,守着,等着。
陈道跟在后面,只是还没有进屋,就已经听到了里面梁老和吴师祖的声音。
“你来的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也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果决……你要知道,她若只是单纯的燃烧了元婴,那自然是按我们来时说的方法就好。可是,你这徒弟千不该万不该,她是用婴火将自己的元婴一丝不剩的全部燃烧了过去!她这就是没有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啊!梦达,你信我一句话,你若还是执意救她,于她于你那都是一场折磨!”
鲍一昀脚步先是一顿,然后便冲了进去。他脑子一下子炸得嗡的一声,他没有知觉地推开虚掩的门,脚上却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进了屋内。
吴师祖和梁老一下将目光看了过来,看到的确实一双通红的眼睛,还有痛苦却又欲言又止的双唇。他的嘴巴几次三番打开,又合上,口涎都在两瓣唇间挂出丝条来……
吴师祖一甩袖袍什么也不顾了:“决明!我告诉你,你要是救不好她,你会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