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杜充来到鄢陵城后,便将原本留在这里的韩世忠部黑龙王胜给撵了出去,现在负责鄢陵城防的乃是他和岳飞、张用、孔彦舟等人共同的老乡郦琼。
至于郦琼这个人,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其实很有‘主角气’。
首先,此人虽然喜爱弓马、击刺,以武勇着称,但却是个州学生出身……这个身份源于蔡京某次看起来很对路的改革,在地方上建立普遍性的官学,县学、州学与太学形成三级机构,靠着考试成绩递进选拔,而最后如果太学生考试多次优异,便不用科举直接授官。
换言之,乱世到来前这位郦统制是有文凭和出身的,跟岳飞这种泥腿子、韩世忠这种军混子、李彦仙那种逃犯、以及很多军贼盗匪出身的同僚相比,形象好太多。
其次,刚刚也说了,相州在这个时代,好也罢坏也行,人才辈出,那文武双全又善于交际,而且家世也明显不赖的郦琼,自然具有一层人脉。
不过,在所有的人脉当中,最明显也最值钱的一个,是他当州学生时恰好出任相州知州的宗泽宗汝霖——身为相州州学的学生,郦琼天然就可以自称是宗泽的弟子,而这在靖康、建炎年间,简直是个天大的靠山。
实际上,郦琼一开始就是以宗泽学生的身份在宗泽军中登场的。而且很早的时候,他就曾单独返回沦陷的相州,拉出了一支大约七八百人属于他自己的义军,并以此为私人班底,然后继续追随宗泽。
非只如此,上一次金军南下,东京留守司与金军爆发战斗的地方乃是滑州,而他在彼时一直在滑州驻防,所以又积攒了足够多的军功,有了足够多的战场历练,战后也成为统领,一直被宗泽看重,也一直被东京留守司上下额外高看一眼。
而现在宗泽病倒,老乡杜充上位,他非但没有就此落寞,反而直接升为统制官,成为了东京留守司最核心那支兵马的实际控制者,也成为了杜充制衡岳飞这个‘首席爱将’的‘第二爱将’,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地位与相当的军权。
至于郦琼和岳飞这次的不合,某种程度上也源自于此……他很懂得杜充的需求,所以才会与岳飞不合。
本质上来说,双方之间其实并没有任何私怨与真正意义上的矛盾。
故此,当岳飞忽然引兵入城,先‘和平’控制了一处城门,然后立即率踏白军往城中杜充所驻的县衙进发后,被惊动的郦琼立即陷入到了慌乱与犹疑之中。
由不得他如此反应,因为这个掌握鄢陵城军权的统制官第一反应就是岳飞要‘兵谏’!
而如果岳飞要‘兵谏’,这个时候,他郦琼又该如何?
杜充是他的恩相不错,但这些天的荒废,身为鄢陵守将的郦琼却比谁都清楚;岳飞是他的‘政敌’,但实际上双方毫无真切矛盾,甚至恰恰相反,从岳鹏举穿越战线引兵杀回东京后,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服气和感念的……
但不管如何了,现在岳飞要以下犯上,他到底该怎么办?
立即动员起来,跟岳飞杀得血流成河?且不谈是不是助纣为虐,这么干的话,一个收拾不起来,全军内讧,再引来金人,这东京留守司的所有兵马怕都是要交代在此处了!
那佯作不知,坐视岳飞成事?
但岳飞不可能成事啊,此人来兵谏肯定是想打仗,然而就算是真控制住了杜充,这位岳镇抚又拿什么去号令王彦与马皋那些人将自己的兵马送上前线?杜充虽然荒废,却是东京留守司内部和朝廷公认的首领,是有官阶、资历和朝廷大义的。
你岳飞没有啊!而马皋那些所谓十统制之中得有一半是存着不良之心,或者最起码是保存实力心思的。
而且,你岳飞既然要兵谏,为什么不学上次那样串联一下呢?最起码先找自己问问啊,为什么就突然引兵入城了?
但来不及想太多了,因为郦琼很快又意识到,如果他继续这么坐视下去,其余人可能没问题,他这个鄢陵守将肯定要在事后被当做岳飞同党来追责的!
这下子,年轻的郦琼是真的慌了。
放在游戏里,这就是典型的遭受奇袭被混乱和恐慌了。
然而,事实证明,岳鹏举也好,某人也罢,都不可能忽略掉这个郦琼的。
“旨意?”
城西某处充当中军所在的大宅内,刚刚陷入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郦琼面对前来汇报的小校目瞪口呆,继而大怒。“何来旨意?总不能是留守相公的旨意吧?别人不知道恩师的身体,我不知道吗?此战后说不得我便要戴孝了,如何能有恩师旨意传出来?”
言至此处,郦琼当即便要将来报信的呵斥出去,却又一时犹疑,乃是想把来报信的李逵诱入身前拿下,以作将来辩解,而转念一想,复又觉得岳飞此举可能是在给自己台阶……自己是被岳飞假传旨意给骗过了,将来也是个说法。
而一念至此,明明刚刚呵斥完毕,此人鬼使神差一般,却又下令让使者进入,也是让来报信小校莫名其妙。
“以下犯上,罪在不赦,岳镇抚还有何言语?”见到李逵当先入内,郦琼率先作色,而事先得到言语的室内十余名将佐甲士也齐齐振甲拔刀。
然而,李逵进入门内,并不搭理对方,对那些拔刀的甲士更是置若罔闻。
非只如此,他居然直接侧身立在门内一名擎刀甲士身侧,扶刀肃立,宛如侍卫一般不动,弄得屋内所有人齐齐又去看郦琼。
而不待郦琼出言,就在这时,又有一名虽难掩疲色,却更难掩一身诗书贵气之人,穿着大红官袍昂然入内。
见到第二人进来,郦琼色厉内荏之态便彻底显露,当了多年学生,见惯了官场贵人的他几乎要本能起身迎接。
但根本来不及如此,迎面之人便开口相对,将郦琼彻底惊在座中:
“本官乃是政和年间进士出身,姓林名景默,靖康末、建炎初知寿春府,现为翰林学士,掌内制……官家有口谕,东京留守司统制官郦琼,即刻协助济州镇抚使岳飞整顿城防、安抚百姓,然后便随本官速速往城内衙署面圣!”
郦琼再度目瞪口呆,只觉今日事彻底荒唐透顶!
但见着身前之人昂然立在那里,却偏偏半点反驳言语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的见识和经历告诉他自己,此人是真的翰林学士,而且就是那个早有传言的官家身前最心腹小林学士,所以此人所言也必然做不得假……非只如此,岳飞突然的荒唐举动也得到了一个彻底合理的解释。
一切的一切反而都说得通了!
稀里糊涂的,脑子宛如一片浆糊的郦琼仅仅是迟疑了一瞬间,便在来人的严肃逼视之下直接从座中起身,然后恭敬俯身行礼,口称‘得旨’!
且说,小林学士兵不血刃控制住了郦琼之后,飞马来报之时,赵官家与岳飞却已经来到了城内署衙之前,正准备下马入内。
而听闻报讯,赵玖却是回头相对:“李逵毕竟只是一统领,鹏举要不要先去接手城防?”
岳飞微微一怔,便醒悟过来,官家不是担忧城防,而是怕他待会对上杜充时因同乡之情多有不便,但事到如今,他怎么会顾忌这些,便立即摇头:“好教官家知道,郦琼出身州学,是个讲规矩的,林学士既然拿捏住了他,便不会再生乱。”
“那就去召集全军所有统制官以上来城中相见……能做到吗?”赵玖再度询问。
“能!且非臣不可!”岳飞陡然严肃起来。
“那就去吧,军情紧急,咱们都不要耽误时间!”言至于此,赵官家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带人迈入身前的衙署。
相对应的,岳飞也没有再纠结什么,只是让张宪引踏白军围住县衙,兼留下保护赵官家,便也即刻回身上马,单骑出城而去。
话说,诚如岳飞所言,杜充已经数十日闭门不出,尽失军心人心,各部军官早已经议论纷纷,流言四起,偏偏各部又互不统属,此时以杜充的名义仓促召集各将入城反而会生疑生乱。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能同时取得王彦部与东京留守司其余兵马认可的,怕是只有他岳鹏举一人了……尤其是王彦,他率八字军扔下根据地孤军南下,地熟却人不熟,很受孤立,相较而言,岳飞虽与他有私隙,但毕竟知根知底,大事上反而会更信任对方。
且不说此事,岳飞既走,赵玖在张宪的引导与甲士的环绕下,昂首步入鄢陵城的县衙,却顺利的出乎意料……这不仅仅是因为岳飞派遣了张宪和踏白军相从,也不是郦琼的军令这么快传达到位,而是因为,衙署内不只杜充一人。
须知道,东京留守司的高级文员、开封府衙的属官,此刻有不少都在这鄢陵县城的县衙之内,而这其中不乏认得赵官家这张脸的人。
实际上,县衙内的官吏刚刚见到门外街道骑兵甲士密布,也以为是兵谏,却是刚刚寻到衙署内的几位首领,聚集于正堂之上,但根本来不及说两句话呢,赵玖便已经绕过影壁,穿过前院,来到正堂的门槛之上。
而这时候,堂上为首之人乃是进士出身、此次随行掌握军法的东京留守司推官郭仲荀,其人只是看了来人一眼,便如遭雷击一般,于惶惶之中大礼下拜于地,口呼万岁,引得县衙内的吏员、士卒措手不及,只能随之下拜。
其实,郭仲荀进士出身,官职又不低,那君臣骤然相见,按照这年头文官的地位,本无须行此大礼的。之所以如此,乃是他身为留守司推官,又是此番出征的文官二号人物,本身大略清楚杜充这些日子干的破事影响有多坏,也知道数日前杜岩失踪的事情必然有后续,所以见到赵官家之后,本能猜到了最恶劣的情形,却是带着心虚请罪之态下拜的。
“杜充呢?”
赵玖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不可能在意对方的小心思,便负手立在这个县衙大堂之前,开门见山。
“或许尚未起床,或许已经起床,正在后院饮酒。”伏在地上的郭仲荀不敢隐瞒,却又紧张万分。“臣等平素不敢去后院,也不知详情……要不,臣这就去将副留守请来面圣?”
“不用请,也不用跪,都起来吧,此处为统军行辕,必然有鼓,寻一面最大最响的来,你亲自在堂前敲响请杜充来堂上见朕。”赵玖如此吩咐,复又朝身后万俟卨示意。“万俟卿,请军士帮忙,将朕的金吾纛旓在堂前挂起来。”
得到吩咐,堂内堂外自然是一阵慌乱,而赵玖却兀自上堂,拿袖子擦了下几乎积了一层尘的正堂正座,然后便坐下相侯,胡寅、蓝珪、刘晏也都重新立定。其中,身着紫袍的胡寅站到了赵官家左侧下手,蓝珪立到了赵官家身后侧下,而刘晏则依旧扶着佩刀挂着短斧立到了门前……自从王德验证了锤子、斧头等破甲武器对上金人的效用后,御前班直几乎人人挂锤悬斧。
不管如何了,片刻之后,随着郭仲荀亲自执槌奋力一击,鼓声陡然一起,堂上登时肃然,而原本安静的县衙后院,却瞬间鸡飞狗跳起来……毕竟嘛,杜充性格严肃,素有嗜杀之名,如今掌握大军,更是无人敢有稍违之态。
便是上次岳飞、马皋、王彦三人一起来谏,也只是哭谏,何论如此惊扰?
而果然,仅仅是片刻之后,刚刚起床不久的杜充便勃然大怒,其人连官袍都不穿,只是寻常便服,然后便赤脚穿着木屐,踢踏不断,从后院寻来。
不过,刚一转过墙角,来到前院,这位哲宗朝就已经是进士的大宋重臣便注意到了前院上空那高高飘起的旗帜。
相较此物,沿途满满腾腾的甲士,反而无足轻重了。
出乎意料,怔在彼处片刻之后,情知是怎么一回事的杜充并没有逃,也没有避,反而回头唤人将自己的紫袍取来,就在墙角这里,于催促的鼓声中面无表情换上,然后踩着木屐、光着脑袋,向堂上而来。
转过墙角,绕过廊柱,在沿途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昂然登堂,从容行礼问安,口称陛下。
赵玖见到那击鼓红袍官员兀自停下,然后一紫袍老者昂然上堂对自己行礼,情知是杜充当面,却也平静相对:
“事已至此,杜卿还有何言语?”
“有!”杜充就在堂下拱手而言。
“说来!”
“官家,大宋局势至此,非臣所为!”
“那是谁所为?”
“先是君王无道!”满堂瞩目之中,杜充凛然相对。“二圣自取其乱,或私心推诿,或投机取巧,殊无一妥当之人,便是官家,今日看似赳赳,直奔此处,有汉高祖夺韩信之风,但昔日先弃父兄于开封,急迫登基于南京;又弃两河千万士民,意图苟安于河南,难道是假的吗?”
堂上堂下,一时色变,胡寅本能想出列,但不知道为何却硬生生忍住了。
而见赵玖以下并无言语,杜充穿着紫袍踩着木屐,却是继续在堂中愤恨不平起来:“再看朝堂诸公,自黄汪到李宗,再到眼下二吕,主和也罢,主战也好,主守也行,主攻也成,但谁人能逃出一个刚愎自用,党同伐异之论?为一个陪都之事,迁延一载,反复不定,主和者先放任官家尽弃河北,致使大局崩坏,结果转身主战者又推着官家定下那般苛刻的主战方略,引来今日之祸!这些人,难道是可以倚仗的大臣吗?!”
赵玖依然不语。
“还有建炎以来的各镇军将,韩张李曲王刘,除了一个不上不下岳飞算是有些古名将之风,其余那些人,或泼皮无度,或贪财无伦,或沽名钓誉,或自恃无礼,或有勇无谋,或无能卑劣,又有哪个可以依之为臂膀?”杜充见状,气势愈盛。“至于再往下,那些所谓东京留守司诸将,所谓抗金义军,连是贼是军都说不好,又到底有什么可用的?官家可知道,这些人昔日做贼时,对付百姓比金人更残虐?他们动辄几十万兵,是从何而来?官家知道吗?!宗留守写给官家那些札子里的百万大军背后,又有多少妻离子散?官家知道吗?!国家沦落到现在,正是上上下下,无一处可用之人!官家知道吗?!”
“朕知道。”赵玖终于开口。“杜卿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杜充陡然一怔。
“杜卿说了这么多,朕也懒得一一讨论,只是想问一问杜卿两件事而已,可否?”赵玖继续面无表情相对。
杜充冷笑一声,拂袖侧立。
“你说的这些,朕都不否认,但眼下这个局面,除了你说的这些,就没有别的缘故了吗?”赵玖微微一叹。“归到根子上,难道不是因为金人侵略所致?金人无罪?”
杜充张口欲言,却只能继续哂笑一声。
“其次,上上下下,从君王到义军,都无用,都有错,那卿家身为一方重臣,而且还是沦陷之地出身的河北人,又到底为大局做了什么有用之事呢?”赵玖终于摇头蹙眉。“阵前与金军主帅私下媾和?便是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了?”
杜充继续摇头:“官家好言辞,但臣想说的都已经说了,此时无话可说。”
赵玖也继续摇头:“朕知道杜卿的心思,无外乎是见局势如此,觉得不大可能胜,便彻底失了信念……依着私心,朕本该当众与你再论一论、驳一驳,最好再说一说朕这些日子当官家一些感想,说一说为君王如何,为大臣如何的,但眼下时局如此,却实在是顾不得与你多做理会了……杜卿,对不住了!”
言至此处,赵玖抬手指向阶下随行的赤心队甲士而言:“来人,且将此人捆缚起来,就押在堂中,再拆除影壁,敞开大门,等岳镇抚引诸将至此。”
且说,此时郦琼也已经与李逵做了大致交接,然后引亲卫至县衙外,隔着影壁听到内中交谈,此时闻言便强压各种心思,先与张宪部一起赶紧清理前院,然后方才在小林学士的带领下,无视掉依旧穿着紫袍,却被捆缚起来按在堂中的‘恩相’,小心上前觐见天子。
对此,赵玖自然放缓姿态,询问姓名、年龄等讯息,复又好言安慰,便让对方与张宪一起侍立静候。
一时间,堂中上下再无人言语,只是静候诸将云集。
而果然,岳鹏举不负重托,下午时分,其人终于引数十名将佐赶来……除了东京留守司那些统制官外,还有本在鄢陵的韩世忠部大将黑龙王胜,岳飞部剩余两名统制官傅选、李宝(水将,绰号泼李三,与病关索李宝重名),王彦部中也有孟德、焦文通等七八员统制官,便是牛皋这个属于闾勍序列的汝州义军首领,此时也被一并请来。
话说,无论是王彦还是东京留守司那些人,闻得赵官家至此,多有不信,也就是因为岳飞此人素来严肃郑重,却也不得不信,可依旧心思百转,各有疑虑,一直见到那金吾纛旓都还各怀心思,在门前街上蹉跎犹疑,不愿入内,生怕进去就被砍了。
不过,等到这些人犹犹豫豫来到大堂前,越过拆除了影壁的前院看到被捆缚在堂下的杜充之后,却反而想无可想了……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但到了黄河反而也就那样了,无外乎是蜂拥入堂行礼起身后,在鸦雀无声的氛围中忍不住各自偷眼去看堂上那年轻人而已。
“都齐了吗?”待到众人起身,赵玖方才轻声对岳飞问道。
“回禀官家。”岳飞赶紧再度越阶而出,拱手而对。“三军各部,臣与王制置之下,共有二十三名统制官,外加一位独立领军的汝州义军统领官牛皋,一位日常领军的马夫人王氏,合计二十五人,已俱在此处。”
赵玖微微颔首,便端坐环顾堂上这数十人,有些人他穿越前便听得姓名或者外号,有些人他是当了一年多官家,多少在公文知道一些讯息,但如今一朝相逢,却反而来不及细究什么根脚了。
故此,仅仅是片刻之后,眼见着许多人迎上目光后多有垂头之意,赵玖便失笑开口:“诸位,刚刚杜副留守有言,说你们或是贼寇,或是山匪,并无用处……朕也知道,你们在东京留守司、在河北,殊无军饷用度,今日沿途来看,你们军中上下披甲之士好像也颇显不足,可见军械物资也比不上其他御前诸军,但国家沦落到如此境地,却偏偏要你们来拼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有怨言?”
“官家言重!”
王彦官位其实比岳飞还高一点,自然是当仁不让,立即激动出列相对。“臣等忠心,未尝有变!山河破碎,亦是臣等无能……”
“与你何干?”赵玖忽然起身打断对方,然后扶着自己腰中金带缓步走入堂中。“天下之重,岂能负于一人之身?无外乎是上下一体,尽力而为罢了!朕也就是因此念,决意从南阳至此……不过,朕此行实无大军相随,也无军饷辎重奉上,如果说真要带了什么过来,不过是朕本人罢了!所以,朕想问一问诸位,今日朕自以天下兵马元帅之身,统领此间所有兵马,可有人不服?”
王彦、岳飞二人带头,还有早已经震动失神的马皋夫妇等人,几乎是一起下拜,口称不敢。
“臣终于明白官家的难处了!”
就在这时,已经转到案前而立的赵官家刚要说话,堂下一人却又忽然开口,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穿着紫袍、踩着木屐,被捆缚在地上的杜充。
赵玖并未出声,而杜充也继续言道:“其实官家反而是天下最无奈的那个……金人兵马近乎无敌,当此大潮,官家以下,宰相大臣可以辞官,可以降金,军将可以做贼,也可以降金,唯独官家,并无去处,除了拼命又该如何呢?”
堂中鸦雀无声,而赵玖笑了笑,却是越过为首的王、岳二将,继续踱步向前,从两旁数十名统制官之间的空地上,一直走到门前张宪、郦琼身侧,刘晏身前位置,方才停步开口:“之前岳卿说此战能胜?”
“是!”岳飞在大堂另一头凛然出声。
“胜机在何时,又在何处?”赵玖头也不回,继续扬声相询。
“正在此时,正在此处!”岳鹏举严肃应声。“我军连日不出,金军初时严肃,此时却已经懈怠,且兵马分散于五河之间,而连日转暖,河流融化,骑兵往来支援渐渐不便,而官家忽然至此,金军却全然不晓,或者仓促未及知晓,正可趁此时机,集中兵马,以多击少之余攻其不备……”
“好了!”低头从刘晏腰间取下一物的赵官家忽然出声打断对方。“大略意思朕已经懂了,具体怎么打,你若胸有成竹,待会自可下令,朕于此处替你发声便可,不必说的那么详细,好像说不透彻便有人不愿出兵一般……”
“喏!”
在王彦等将的瞩目之下,岳飞俯首应声。
“但鹏举下令之前,朕还有一句话要说。”赵玖负手转过身来,在身后数名统制官的惊惶中转到杜充身后。“你们知道朕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吗?”
不待周围人回应,赵官家便语气平静,自问自答起来:“朕以自己的御前班直,还有参与过淮上之战,也就是御营中军最精锐的王德部、张景部,合计一万甲士为诱饵,引诱金军主力向南,然后引孤军趁夜色渡白河向东至此……朕来的仓促,并不知为朕至此,那一万甲士到底死了多少人,但想来以南阳城下完颜兀术的数万铁骑而论,彼处说不得已经血流成河了!而自靖康以来,两河各处,东京城下,关西山东,又该有多少地方像那般血流成河呢?”
堂中无人敢出声,所有人的呼吸也都粗重了起来。
而赵玖在此处顿了一下后,却也终于咬牙说出了自己这两日一直想说的一句话:“诸位,朕不管你们怎么打,更不管你们怎么想,朕亲身至此,只要一件事便可,那就是要亲眼看到一次金人也血流成河!”
最后一个字咽下,赵玖忽然抬起藏在身后短斧,奋力朝着身前之人的颈部劈下。
一斧既下,血染紫袍,杜充来不及哼一声,便带着斧头扑倒在地,身下也瞬间血流成泊,而满堂自然也耸动一时。
话说,赵玖从来没想过跟这个人辩论什么是非,他刚刚留着对方,只是想借此人首级来震慑那些军贼出身、明显不稳的东京留守司诸统制官罢了。
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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