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八章信用无论北迁夏州的那一位太上皇如何昏聩无道,这些年朝廷又怎么节节败退,大晋毕竟多代传承,百姓又受君天下道统熏陶数千年,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此时的赵家仍是稳坐龙位,皇帝于天下人而言,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存在。
寻常人自然难有机会得见真正天子,而天子御容像则在某种意义上被赋予了另一种含义。
狄人攻入应天府时,守城军将曾荣拼死退入供奉太祖、太宗、真宗皇帝御容的鸿庆殿,为了不叫其中御容像被狄贼侮辱,一把火将自己与三代皇帝一并烧成灰烬,满城俱为之哀恸,无人不赞那曾荣忠君忠朝,更为其行为震撼。
而狄人南下,一路杀到金陵城下,将自绘的天子御容像缚于马尾,曳地而行,在城门下大声叫嚣,乃至使人便溺其上,最后以刀斧相向,将其尽数损毁。
亲眼见得当今天子被辱得面目全非,其中惊骇、恐惧难以言说,满城兵士心房无不被击溃,几乎不战而退,至于百姓更是溃散而逃。
这一桩事情后来传得天下皆知,赵明枝自然也有所耳闻。
天子御容像既然能用来击溃军心、民心,自然能用来提振军心、民心。
赵弘身为天子,不得已南行,虽说暂未有迁都之言,早有迁都之实。
他身份无任何人能做取代,便是一百个赵明枝垒在一起,天天在城中、城外绕行,起的作用也不如其万一。
人既不能来,总要把架子搭起来,哪怕人人知道那是虚架子,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先将诸帝后绘像请来,稍待一阵,且看城中形势、北面敌情,再请天子御容像。”赵明枝没有直接回答吕贤章的问题,只把自己安排又解释了一遍。
以吕贤章的见识,自然能推断出这样行事目的,更能看出其中作用。
他熬了许多天,今日乃是匆忙进宫,此时站在原地,只觉双足酸胀异常,但听了赵明枝的话,第一反应却是蹙紧眉头,犹豫几息,还是道:“臣又如何不知殿下心哺,可御容到底不比其余,尤其当今圣上更不同先皇,蔡州至此路途遥远,一旦中途出了什么意外,竟被奸人取得,或施以厌胜之数,或送至狄寇手中……”
“两府多半不肯答应,便是终于应了,果真有事,未必不会将后果摊到……”
“参政不必忧心,此责当由我一力承担。”赵明枝应道。
吕贤章却是难做自抑,忍不住抬头道:“殿下……又何出此言,难道在殿下心中,微臣今次前来,便是全为了给自己撇清干系么?”
赵明枝自然不会做这般忖度。
她也不着急应答,而是平静转头向一旁宫人道:“给参政寻张软椅来。”
吕贤章呆了下,直到那椅子已经放在自己身后,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参政请坐。”赵明枝温声道。
吕贤章依言坐下,仍旧望着赵明枝。
他并不敢直视,只好将视线投在一边的屏风上。
“参政之意,我又岂会不知?”赵明枝朝着持壶的宫人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道,“不必上茶饮,只把前日送来的酸枣仁煮一煮送来。”
语毕,又向着吕贤章道:“城中、城外事忙,府衙内外处处皆要参政统管,而今裴节度领兵离京,便是治安之事,也要参政多看一眼,此时此刻,我又来添增其余事项,若还不能自担自责,与颟顸又有何异?”
她顿了顿,再道:“我自知参政所虑为何,只这样行事,也非一时冲动,其实心中早有权衡——两府若能依从,果然将陛下御容送来,于京中惶惶气氛作用极大,而若不能,于我也无什么损伤。”
“至于半路意外之事,当由蔡州禁卫护送,我只问一句:以此时京中景况,若不做半点事,一旦北面将有风吹草动,是否还能支应?”
她语气其实并无半点质问,便是问话也温和得很,但听在吕贤章耳中,却是句句都使他万分局促。
他掌京都府衙,耳目灵通,又岂会不知由裴雍领兵出城后,引发无数百姓自生不安。
只他此时权重位高,实在无多少可用之人,更无什么可用之法,一时之间,也只能坐视,干等北面消息。
眼下反逼得赵明枝这样一个明明该尊养深宫的公主出面来设法,当真又惭又愧。
尤其吕贤章再一细思,自家已经不是头一回出面劝说,认真论起来,嘴里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公主名节、名声,可到得最后,偏偏不能拦阻对方半点。
而对方所做所为,无一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足,不得不做弥补。
如此想来,又怎能不使他局促?
赵明枝察言观色,也看出吕贤章窘迫,只微微一笑,荡开一句,安慰道:“虽说参政从不抱怨,我又岂会不知府衙辛苦,参政与一府官吏为朝辛劳,我虽不能出多少气力,总归姓赵,又怎能干坐?”
“今日所行所言,自是比不得诸君万一,不过竭尽人事罢了。”
“只究竟事出突然,总有疏忽的地方,后续若是生了干碍,还要参政帮着收拾一二……”
吕贤章纵使坐在交椅上,那椅座还铺了不知哪里来的棉垫子,屁股挨下去极软和,此时还是觉得手脚发木。
他心中酸苦之余,更有说不上的滋味,道:“都是微臣无能,才叫殿下这般,可……臣今日过来,实在并无半点推脱之意,更非那等……”
赵明枝颔首道:“参政之心有目共睹,从来不是那等只惜自身,不顾大局之人,已然无需解释。”
吕贤章一时语住,连喉咙都哽住,道:“微臣何德何能,竟叫殿下这般信用……”
他才品出酸苦,此时那苦味转变,竟有回甘,再难说话,虽是仍旧不敢去看赵明枝面容,可亲见裴雍既走,只剩自己与公主同守京城,难免又有侥幸。
在吕贤章想来,现在京中景况自然不甚好,但只要苦熬,有裴雍在北面御敌,再如何,将来便是拼却自己性命,多少也能为公主争取一二逃脱机会。
只形势不总尽如人意。
自裴雍领兵出城,未有几日,便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