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阿德里安。
一片混乱中,唯有这一点能够十分清晰地得知。
及地的黯色长袍遮掩了来者的脚步,简单推测出的步幅与之前见过几次的阿德里安并不一致,似乎是坠挂的配饰随着他的运动不断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仿佛是此地主人一样的态度,来人在屋内闲逛一圈,轻车熟路地向着之前确认另有空间的方向行去。
危机在紧摄住心脏,时隐时现,徘徊不去。
我以动作向黯示意,想问她是否能够移动到看清对方的长相的位置,又或者直接从这里溜出去,都被一手捂住我口鼻的黯摇头拒绝。
【那个家伙很不妙,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是爱丽丝在我的掌心书写的字迹。
刚才它急着跳下来的时候没能找准落点,现在正趴在肩头使劲扒拉着衣襟,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会从肩上掉落。
及时窝进怀里的[猫]探头左右看了一圈,很快又再次缩回,头颅的斑斓之色都暗淡不少,像是在主动收敛自己的存在感。
沉默笼罩了影子空间。
屏息带来的寂静里,唯有沿着地面扩的感知悄悄扩张。
没有挪开地毯,来人在壁垒面前稍作停留,也不知是做了些什么,少许的魔力波动一闪而逝,便是有水波般的晃动从墙面上产生,继而蔓延至每一处附有幻术的墙壁之上。
再一次,眼前的房间出现了变更。
若非两间屋内本就存在有一部分的布置结构大体相同,想来隐匿于影中的我们此时都已经要暴露了吧?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和黯又往下沉了一些,透过边沿的缝隙向外窥探。
影子空间毕竟只能算是临时开辟的空间,狭窄,昏暗,但好在没有其他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在向黯表明自己会安静地呆着后,她悄悄地松开捂住我口鼻的左手,又向后退出一些,小心地环顾起四周,似乎在为之后的逃离做好准备。
来人的脚步自从室内环境变更后,就笔直朝着之前确认存在地图的方向行去。不过行到一半,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轻咦一声,脚步稍顿。
“……有老鼠进来了。”
年轻的男声。
低沉,冷漠,带着使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触感,仿佛燃尽的篝火上腾起的烟柱,明明即将熄灭,却总纠缠不去,徒留下呛人的烟味,和一地稍微拨动就会溅起火星的残渣。
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留意到破绽。
我偏头瞟向爱丽丝。屑兔子轻轻摇晃长耳,示意动过的一切都被归位,也有注意不去留下任何线索。
那难道是注意到这里的魔力波动吗?黯也同样摇头,表示这里是单独的另一处空间,只要不随意挪动入口,是不会被人察觉到存在有异常。
“不必装傻,我知道你还在这。出来吧。”
年轻的男声仍在响起,远去的脚步声在室内来回转悠,时不时响起衣橱与柜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在辨认其中是否有人隐藏。
看来他确实没有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
这一发现令我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又因另一个理由而绷紧了神经。
危险还是没有远去。
随着时间推移,来人脚步的不断逼近,开关门扉的动作也变得越发暴躁,发出巨大的响声,其中甚至夹杂了几声木制品被随手扯下后随手丢至一旁,撞到易碎物品的声音。
照这个势头来看,他早晚会确认到床下,继而将无处可藏的我们揪出。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是,或许是觉得这样做效率太低,那人忽然停在了室内正中,也就是地毯所在位置,反复击掌三次——
恶寒于瞬间袭上脊背。
某种不妙的液体沸腾声在周围响起。
透过床板与地面之间的薄缝,可以清晰地看到浓稠的凝胶状物质从上方落下,在灰暗的法阵束缚中,凭空构建出特定的形状。
这种物质并非只有一团,而是有着不下五团,甚至还在随着击掌的次数增加而逐渐增多!
手杖顿落,如星屑纷飞的光影在周遭一闪而逝。
还没等我做出合适的反应,就感受到后颈忽然一紧,而灰暗的色彩自面前一闪而逝。
纤薄的刀影将我原先所在的位置贯穿。
自影子空间中骤然脱离,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爱丽丝从肩上摔出,恰恰滚落至我展开的双臂间,[猫]使劲甩动脑袋,窜至肩上,低吼着炸起毛发。
快速地瞟向房门所在,某种灰暗的色彩将原本的出入口封闭,仿佛连结向虚空深处,又或是导向宇宙暗黑无光的极端。
“啊,原来是藏在这里啊。”
面色阴郁的男子将我们扫视,口中发出怪笑:“没想到居然不是一只老鼠,而是有着三只在啊。”
他看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颧骨突显的面孔动了动,又忽然闭口不言,只是怪笑着,再次打起节拍。
摇坠的声响杂乱却又有序地响动,晃如星辰的坠物在黯色的长袍上晃动起来,闪烁起不同的光泽。凝胶状的物质不再增加,却在变形后显露出同一幅面孔,继而向这边袭来。
【飞矢,如鹰隼追逐!】
银白的液体自启封的试管中流出,分裂为大小一致的小团,又在魔力与咏唱的约束下拉长为浅金色的细枝,又有飞羽和尖角凝聚。
短暂的滞空,浅金色的箭矢自行锁定了目标,向前集中攒射。被洞穿的人形显露出凝胶状的本体,又或是全然无物的空洞。可随着凝胶状物的流动,那被洞穿的空洞又再次得到填补,仿佛连丝毫影响都没有受到。
但这还是产生了作用,我深知这一点。
尽管微弱,尽管在那些有着相近面貌的面孔上没有疼痛与迟疑显露,但这仍旧令它们的动作迟滞了少许,并且埋入至关重要的“种子”。
之前就曾说过,[液体金属]是魔力的良导体。
眼前的存在显然也是有着魔力的参与与构建,才能够这般行动自如。
雷与火在掌心爆发,犹如丛生的树冠,瞬间向外扩散出千道分岔。眼前的人形似乎本想施行躲避,亦或是提杖施术,可动作刚一出现就出现了卡顿,只能呆站在原地,遭受这般激烈的洗礼。
而当激烈的雷火之树黯淡熄灭,所有的胶状物都和周遭的环境化作焦黑一地的废弃物,继而又凭空蒸发消失。仅有少数稍远、遭受波及较少的,仍旧如沸腾的毒液不休翻滚,冒出灼热巨大的气泡。
那不是我见过的阿德里安教授,又或者说,就是这几天我见过的阿德里安。
有着熟悉的外形与衣品,和蔼宽和又亲切的笑容,还有着施法时特有的如星屑状的魔力,只不过彼此的面容都稍有参差,又或是在某些装饰上做出了区别,使得看起来也有了少许的分别。
心中的危机感仍未解除。
再次确认出入口,灰暗的色彩仍旧将之覆盖,没有因为之前的冲击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甚至还在不断蔓延,宛如有生命般将四周的壁垒吞噬。
看来想要顺利离开这里,也只有将对方打倒一途。
踏过遍地的残骸,我向着脸色阴沉的男子逼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这些天一直都在闹事的那个家伙吧?阿德里安教授被你怎么了?”
“……是又怎样。”
他忽然发出怪笑:“虽然有注意到,但本来想当作没看见的……没想到最终会出现这种情况。
“至于你说的阿德里安?谁会在乎一个为了追求力量而甘愿放弃自己的蠢货的名字。”
我皱眉,微微抬手召回残余的箭矢,让燃起雷火的箭头指向对方,一边防备着他的举动,一边积蓄力量:“在各地偷盗东西的也是你?”
他愉快地点头:“对。不止是我,还有我的同伴。很多很多同伴。”
某种猜测突然掠过我的脑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是[繁星之慧]教团的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阴郁的男子忽然沉默了下来,苍白的球体在有着深厚黑眼圈的眼眶中转动着,许久没有传来回音。
用余光确认潜入影子中的黯的位置,我预备再次启动术式,配合着给对方致命一击。
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一脸阴沉戏谑地旁观战局,就好像这并非事关己身,可身周的魔力波动却一直沸腾不息,彰显出自身强烈的威胁意味,令人心生惧意。
“……腻了。
“无聊的人也好,无聊的事也好……无论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他忽然张口,喷吐出灰黑色的气流。那气流在离开他的呼吸之后没有直接稀释散去,反倒是如巨大的蛇体富有生命力地蜿蜒爬行,将之缠绕包裹。
猩红色的双眸在灰暗之中一闪而逝,喷涂出的气流越发浓重,落在地表,溅起一个个泛着腥臭味的坑洞。
耀白的弧光在蛇身显露的瞬间自背后一闪而逝。
我试着燃起火焰令其烧却,却有灰暗的色彩在腕上一闪而逝,将之破解。
“不太好接近啊……”
偷偷溜回来的黯拉着我避过飞射而来的刺击,自身后发出低沉的呢喃。
她的发尾略有焦痕,衣料和皮肤上有残有灼烧的痕迹,显然是在方才接近时不慎沾染了少许的毒性气体。
但是,仅是短暂的接触也足够她分析出原因:“他的周身由那道灰黑色的气流构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我试着用刀砍过去,但没能直接穿透,就像是那一整块空间都变成了一个不存在有缝隙或层级的整体。也不知道完全打散之后能不能做到。”
我点点头,再次试着汇聚其他的术式,却依旧再三被各种针对性的意外打断,也顾不上被波及,只能试着扔出激发后的元素石进行干扰。
相比起刚才,这确实起了几分效果,但算不得多。
倒是爱丽丝和[猫]这两只意外地足够活跃。一者仗着现在巨大的身形不过是幻化而来,提起毛茸茸的兔拳对着蛇躯左右开弓,另一者似乎因为自身是画中生命,其本身不算特别惧怕毒气,向前冲去扯下一块气体,窜回来让爱丽丝给它消去伤势后又再次冲上前,直叫人目瞪口呆。
这令那个男子的行为也变得越发暴躁,不止是由毒性气体制成的蛇,骤然升起或落下的利刺,先前那种奇特的胶状物再次凭空凝聚,幻化作阿德里安的模样。
——为什么会是阿德里安?
我不禁产生怀疑。
无论怎么想这都称不上是一个好的选择。
若是需要帮手,阿德里安虽说是快要触摸到大法师境界的法师,可单论战力甚至比不过那个男人放出的毒气之蛇,实用性也更多地倾向于幻惑欺骗他人的感知,即便是在学院内也主要涉及研究方面,而不是进行实战。
只要早做防备,哪怕是有着极大实力差距的人也可以做到抵御。
[圣人的耳坠]自行震荡,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在半空中扩散着无形的波纹,与闪烁的星屑彼此抵消。这扩散的波纹以我为中心笼罩了大半个房间,令即将展现出浩瀚星海的景色一阵动摇,最终破碎消解。
除非,有某个理由非他不可。
繁星之慧,阿德里安,星象学和幻术学,总是出现在附近的[拟真幻像],还有……总不能是这个奇怪的教团需要人帮忙确认星象吧?
这样想来,之前世界树的幻像会忽然神隐,貌似也有这个暗中组织的参与。
将突然闪过脑袋中的奇思怪想挥去,忽略被黯优先针对的诸多阿德里安,躲过差点将我腰斩的刀影,我望向对面正稳扎稳打,即将把所有毒气之蛇扯下的两只,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那个阴郁男人的面上。
冷静的,漠然且毫无感情的,如蛇阴冷的眼神。
哪怕面临即将被从未知防护中剥出的窘境,那个人仍旧一脸冷静地,犹如旁观者般地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有什么不对。
再次扫视全场,我终于注意到了异常。
先前没有被雷火烧却的残渣仍旧存留在原地,阿德里安施法溃散后的魔力混杂在周围,被撕扯下的毒气也散落在地,再加上之前将唯一的出入口堵住,不断向外蔓延的灰暗色彩……眼下,被有着这种颜色的魔力所侵染的建筑结构已经达到了一半以上,并且随着战斗还在不断累加!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显然是不妙的预兆。
而眼下,毒气之蛇已是崩溃,眼间曙光在即的爱丽丝和黯都向男子露出利刃,逼近向前。
在我试图发出预警的同时,他冷酷地勾起嘴角:“晚了。”
轰鸣自脚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