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伤重初愈的安然聊了会,又去临时的狱中看望过颓然懊悔的老莫尔,解决了剩下的麻烦事,又是磨蹭了几天,眼见圣树壁垒城内暂时不再有他事需要相帮,忙碌的希卡莉也顾不上我,便是告别过相熟的几人,重新回到了箱庭之中。
而在将所得的信息尽数转交给等候已久的耀,又去了趟同样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战事,正忙着打扫战斗痕迹的皮斯城,将完成修复的木梳归还与白狐后,此行我的任务便已基本告终。
然后,一周后的下午,当我再次窝在自己闲适的小窝中,摸上久违的手柄,快乐地做一名游戏废人时,不速之客再次悄然造访了我的箱庭。
那是面部为流动透明的浅银色,不见丝毫五官存在的痕迹,身着贴身小礼服的灵界信使。
它的行动轨迹毫无曲折,即便是两次被逗留在箱庭内的年轻猎犬干扰,仍旧一丝不苟地沿着最短路线前进,自出现后便是笔直地向我飘来,继而将一封金边银封的信柬宫颈地递至我的手边。
我自然识得这是什么。
在我不得不接下导师唯一弟子的身份后,兴致格外高涨的导师当即将十数个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信使招出,手拉手,表演了一场无声的圆圈舞,看得我满脑子直冒问号。末了,还得意地令其表演在灵界与虚空穿越的本事,让我挑选看的中的进行信使契约。我本就不想接受这般来历不明的事物,却又强硬不过导师,只能闭着眼睛随便指点一只,令其暂时负责导师与我之间通讯传递。
说来我还不知道这类信使的种族名是什么。
一是导师完全没有想要提及的意思,二则是它们一向只有沉默,就连半点额外的肢体语言也不见,只会遵循着契约者的意志行事:恭敬地弯腰,来来往往地穿行在两界,以及复刻需要传递话语而不肯多说一句……可以说是比耀的偶人女仆们还要死板,因而最后我也唯有一直以信使作为临时称呼。
谢过信使,看着它的身影如遮盖上层层纱帘般渐渐模糊,继而消弭在空气中,又是等了会,等到周围的魔力波动趋于缓和,我才终于将目光转移回信封之上。
金色的点缀在亮银色的信封表面勾画出一扇待启门扉的字样,正中心不见应有的鲜红印戳,反倒是勾勒出恰如锁扣的模样,因而我也唯有叹息,从颈上扯出光洁如新的钥匙,继而对准,向内插入。
这看起来是极为怪异的一幕:明明被我捏在手中的不过是一封薄薄的信柬,锁扣的纹案也不过是金色细线的勾勒,可手中插入的钥匙却好像从中洞穿,契入真实存在的门扉锁孔之内那般,传来清脆的咬合声,又随着我手上的动作,发出唯有真实机械运作才会响起的齿轮转动声,与内部小球滚动所发出的脆响。
勾画的门扉轰然洞开。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经由信使传而来的并非是意料中的三两句无用的夸赞,亦或是外出游逛的导师,恰巧发现的少数稀有手工艺品,反倒看起来像是一间制备完全的炼金实验室。
不过相比起真实的炼金工房,现在这座完全可以被我捧在掌心的,委实还是太小了些。哪怕它是因为被某种我还未完全解析的术式封存在信柬内,看起来也至多不过巴掌大,展开后也不过而而。
不过很快,我便从环绕于信柬内部的另一重术式,以及那些好像微小过头的实验器材中解析出真相——并非是眼前这座炼金工房本就小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它被反复压缩了不下四次!
我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跃起,冲去临近不远处的一间空屋内——这屋子还是我回来时被闲来无事在室内到处兜圈的[艾夏]小姐告知的,说是不知为何自行多了出来。当时我还盘算着是不是该将这里置办成会客厅、植物房或是耀的专属办公区域,毕竟这里的占地相比起其他房间确实大了不少,采光也由于突出书库的半边被可控制遮掩率的特殊玻璃所覆盖而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却没成想啥都放不进去,尽被拒之门外。
当时我还在疑惑是不是我的开门方式不对,反复又试了几次之后便是不了了之,现在想来,这间空室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果不其然,当我带着信柬踏入空室的大门的瞬间,信柬所盛装的事物蓦然消失,又在须臾间以我方才所见的样式同比例复刻在身周。
空室在一瞬间完成了装饰与器具填充。
时下最为新颖的环形灯组与花形壁挂静静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琳琅满目的器材铺满大半的方桌与隔板,各式常见的素材以合规的标准储藏在触手可及的角柜内,靠近外界的落地窗两侧摆放着盆栽的万年青叶,摇曳的绿枝上隐有青翠的水珠点缀,倒影在瓷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液体金属]构建的循环矩阵镶嵌其中,不息奔腾。
当然,相比起这些,此时,那被放置在这间刚刚完成填充的炼金工房正中的,有着半人之高的正方形礼盒,反倒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礼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至少在环视室内的每一寸空间,对比还残留在脑内的减缩模型是否有哪里不一致时,我还很确信没有见到过它。
有些警惕地用感知将其扫了个遍,在确认无法传入其中后,我又是思量片刻,大抵猜到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于是我轻咳一声,凑至近前,屈指轻敲了礼盒:“尊敬的[全知魔女]导师,冒昧请问,您在里面吗?”
礼盒震惊地震动了一瞬,旋即静默。
我有些无奈,仍是轻敲表面:“您应该知道我知道您在里面,所以这种躲猫猫的惊吓游戏就玩到这里吧。”
礼盒剧烈地震动起来。
我第三次敲响:“如果导师您不出来的话,那我可就直接走了啊?”
“……太过分啦!笨蛋弟子!”
不满的嘟囔声从礼盒内部响起。退开两步,很快,我便见眼前没有丝毫裂隙的礼盒表面现出一道窄小的门来,化身幼女的导师不情愿地嘟着嘴,从中走出。
“就算你猜到了,也应该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在打开礼盒后被从中跳出来的我吓到吧?这么淡定的询问和威胁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准备全都被你浪费了!”
她气鼓鼓地跑过来,叉着腰,以光着的脚丫愤恨的踩了我一脚,只可惜完全构不成半点啥杀伤力。
有些无奈地将导师故意踢落在身后的小皮鞋捡回,我将其抱着坐在最近的实验台上,又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一边示意她将脚递来,将鞋穿起的同时,一边问道:“导师您不是全知的存在吗?难道在做出这种安排前就没想着看一眼成功率是多少?”
娇小的导师偏开眼:“谁、谁会闲来没事就一直盯着你啊!我才刚从外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准备了这些,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的。”
不要把时间和权威用在奇怪的地方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您还是用了吧?有确认过成功的几率吧?”
难得理亏的导师踢踏着系好丝带的小脚丫,目光游移,嗓音轻微:“百分之……不,千分之零点三……”
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几率会成功,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啊?
略过这个话题,我向她询问起来意。
“哦!这个啊!”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大桶布丁的导师重新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挑眉道:“我是来给这段剧情任务作结的。
“一段故事既然知道了经过和结尾,那显然也需要补充对应的开端吧?我自然知道,我亲爱的弟子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了大部分所需要的情报,但显然还缺少一个可以将其连贯起来的主枝吧?
“没关系,因为有我在这里,你大可以向你亲爱的导师随意提问那些已经不再涉及剧透的事件了。”
她说着又挖了一勺布丁放入口中,小声嘀咕着什么海盐什么果汁,细眯起灿金色的眼睛,就连动作和神态都一并幼女化了。
也亏得是我对导师的变身术稍有认知,若非有对导师不熟的人在场见了,或许还真有可能将其错认作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稚子。
此时,既然这个谜语人导师亲自出面表示想着是已可以剧透的时间,那我自然不会错过,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倾倒。
“您应该知道,此行我在圣树壁垒遇见的一系列事件吧?”
我先是拿了句废话起头,作为推进:“那么,有关于莫尔会被蛊惑,继而刺伤现任城主安然的行为,是否与那名神秘出现在他的店内,之后再去拜访时又不见了,自称其学徒的年轻法师有关?”
先前,我去拜访安然与莫尔的时候,两者都提出了同一个异常。
安然表示,他的老师莫尔一向是爱惜草木生灵之人,是城内众人公认的老好人,平日里别说伤及他人了,就连不小心踩伤爬过的蚂蚁都要难过少顷,雕筑木艺也要选择那些老朽后自行脱落的枝杈,而不是选择现采现折,因而雕筑出的木艺多是显出少许的灰暗与老旧,不受城内新一代年轻人欢迎,更别说是招收弟子了。
而莫尔自述,其最近年来的思绪时有断片与恍惚,先前在城墙上意外刺伤安然时也有相同的感受,就像是被什么人进行了[意识操纵]那般,甚至还表示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有携带刀具,更别提想要刺伤对方了。
我以测谎验证了他的话语,虽然疑有疑点,问话却仍是继续。
心神憔悴、精神不振的莫尔直言,自己多年来虽然有动过收取继承木艺的弟子的想法,却总是难以寻觅到符合心意的人选;而时常去他店内采购大批木艺的法师虽有其人,却总会在事后模糊记忆,忘却与对方具体交谈过什么;至于申请下来,被放置在世界树幻影周围的纯净魔石,他却直说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听起来都是假到不能再假的假话,结果验证下来却都极有可能是真的——可若真如此,岂不就像是有人确信,倘若日后有人要追查一系列事件时,必然会问这些问题一样,因而提前扭曲了可能泄露的信息,并将莫尔的大部分相关记忆抹去。
背后的那个存在,其能力必然较长年怠于修习术法与魔力的老莫尔更高,因此才没遭到抵抗就完成了意识操控。他一手策划了世界树的神隐,和当下的大量兽潮异常暴动事件,甚至可能还在就近几年里掌握了嵌合体相关的技术。
无论其正体究竟是个人还是团体,都极为危险。
唯独他漏算了一点,也就是一直存在于圣树壁垒内的世界树,其实早就是个只有空壳的幻影,并没有停留在原位,否则现下还不知道要引出什么后续的麻烦来。
而在谈话的最后,一直思虑的老莫尔终于回想起一条信息:最近在他店内,一直停留着一名感觉上熟悉,但其实很陌生的年轻人,他很确信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以及,那个年轻人曾在与人交流时自称过自己来自[繁星之慧]。
[繁星之慧]……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真没想到还会在现下这种情况下听到,立马令我提起了警惕。
只可惜完全搞不懂对方在做什么,又有哪些人在,拜托耀去关注的请托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如重量适中的石子掷入河流,仅在扑腾出少许的水花后,便是迅速沉入水底。
吧唧着勺上残留的布丁残留,幼女型导师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你不妨再假设得更大胆些,不要只停留在表面,也不要让思维进行混淆。”
不要只停留在表面?不要让思维混淆?
我有些疑惑,不知道她究竟在指什么,就见导师从怀中抱着的布丁桶中挖出一勺,猛地塞进我的嘴里,继而笑眯眯地提问:“甜吗?”
带着淡淡奶香的焦糖味在我的舌尖划开,包裹着柔滑的软冻在口中轻轻弹起,紧接着又是少许带着诱人果香的另一种清甜。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含混不清地表示:“甜,而且是分层次感的不同甜味,但吃起来一点都不腻,也不会产生混淆。”
重新变回原身的导师得意地交叠起双腿,再次细细品尝于口中扩散的味道:“就像是这一小桶布丁,看起来是一层又一层的疑问,其实拆解开来后在又互有关联的同时互不相干。果香盖不过海盐与奶味,软冻又将鸡蛋的嫩滑与焦糖做出区分与缓冲,就算是一并吃去,也可以很清楚地区分出层次感,并且因为新奇而遍尝不腻。”
我若有所思,最终选择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大脑刚好在不久前离家出走了没能回来,需要和人一起商量分析一下才能得出结论。
然后就被气到的导师给了脑袋一拳。
还说什么这是“爱的开颅拳”。
笑死,我只觉得脑袋更疼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