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力了。
在尽可能地将路上遇见的大小团体劝回、救下后,我注视着大部分人抱团离开的警惕身影,紧赶慢赶地拜访了中转枢纽的城主办公楼。
托导师的福,在亮出那柄看起来是钥匙,用起来也是钥匙,但其实是独属于导师的权威之物——不是我说导师当初怎么想的,虽然捏权威的时候是无法做出太大的改动,但别的人总归都喜欢上点有逼格的玩意,宝石炫光镭射闪灯等等不要钱地往上堆,结果导师不但掏出一把小钥匙,外加除了样式好看还意外显得普通——后,有懂行的法师再三核对过信息,小快步跑来,将我请入了专门的会客厅内,还神情恭敬地上了杯温度糖分都适中的新泡红茶。
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惶恐,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中转枢纽的新城主很快就推开了会客厅的大门,在我的对面坐下。那是一名脾性爽朗的中年大叔,高量大抵有两米多高,壮得和头熊一样,走过来的时候大地隐有颤抖,胳膊也有两个我的腰围那么粗,望着就叫人害怕——听说早年是一名常年在周边晃荡的佣兵,因伤退休后,恰逢前任城主和前任中转枢纽一并被扬了,便被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们找回来,一并推举至城主之位上。反正大家都这么说的。
不过,这名据说常年维持着好好先生表相的城主大叔,在听过我转达的分析与猜测后,情绪显然无法维持住良好以上的水平。
他沉吟许久,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最终一拍大腿:“……你说事,我已经了解了。但具体情况如何,是否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仍需要和相关部门的人进行商议,并进行过实地考察后才能做出决定。”
“但是……”
他伸手阻止了我继续述说,语气低沉:“我知道,若这件事是事实,那对于本就坐落在灰暗地带不远处的中转枢纽来说,是继前一次遭创,甚至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但是,”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目光透露出真诚,“我也必须为那些必须靠此养家糊口的朋友们着想。我不能说,只是因为有些危险,就直接切断了他们生活的资本。我需要对他们负责,所以我才需要做出合适的考察,这样才能有资本说服他们。”
“可现在,即便只是边缘地带,都已然较往年危险无数倍。我这边有我亲身测得的资料和往年兽潮的统计数据,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拿来让你过目……”
“这些,在我们的档案库内也有着存档。”城主扯了下嘴角,“相信我,朋友,没有人会比我们住在这里的人们对这种事更上心了。但若只是畏惧冒险的话,我们最初又怎么会选择拿起武器,去做那时刻挣扎于搏命前线上的佣兵呢?
“我知道,对于像朋友你这种自学院城经受过英才教育出身的法师来说,我们这些只会卖弄自身武力,无法掌握更深入操纵魔力手段的佣兵,显然是粗鄙而愚昧的,但我们并不愚笨。你不必急着否认,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有着自知之明,清楚自身的短处。但我也愿意相信,每一个愿意举起自己的武器,站着危险面前反抗的人,都有着一颗勇敢的心,所以才能每一次都顺利战胜那些磨难。”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无法再做出劝阻。”
我沉默了一会,向他低头:“我祝愿您能顺利且安全地获取到一切所需的资料。不过,还请听我一言,请务必派遣出足够强大的团队,以及足以应对任何危机可能的成员,若是他们要靠近灰暗地带,还请不要太过深入,以防止遭受覆灭。
“已然有不少没能提前察觉到危险的小队葬身其中,而我的团队也差一点陷入危机。要是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更多的有生力量因此而折损。”
“不必担心,朋友。”
城主接下来的话,以及话语中隐含的力量与信心稍微安抚了我:“虽说这一切仍需考察,但好在,我们目前也不是全无应对的预案。
“不说你在外救下,正在折返中的那些团队,不久前被派去剿灭花妖的银光佣兵团,也在小半天前刚刚赶回城内。与你一样,他们的领队也向我汇报了相同的事宜,此时正聚集了城中大半还未出发的佣兵,向他们转述此行所见的一切。相信有着他们的声誉作为保证,想要让大家接受暂时要放缓出行,做好应战准备一事,会更容易接受些许。再加上之后即将回到城内的那些人们,让大家做好相应的思想准备应该会更容易些。
“当然,我们还会在靠近西方的城门口做好远程预警,以防备可能的零散突袭,并以我城主的名义,向城内的所有人传达接下来可能发生事情,还要,必须向临近的几座城市传达预警——你不必太过操劳,这都是我们应该做到的事情。
“我有听转告的那位在职法师说过,你来的时候甚至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不但气都没喘匀,甚至面色苍白,手脚颤抖。这应该是魔力和体力都在短时间内消耗过量的现象吧?抱歉,请原谅我是一名大老粗,对于这些事情只是略懂。
“但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朋友你这么急着跑来,甚至连照顾自己,回复对法师最重要的魔力都没顾上就要找我,来向我传达这一信息,那显然是不会开半点玩笑。我应该代表整个城市的人感谢你,因为若是没有你的努力,或许我们这边还处于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的状态,甚至可能会因为莽撞而折损更多的人手。”
……老实说,这位城主是真的善于言辞,这么一大段话下来几乎将我砸懵了,半晌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抖着手端起茶杯掩盖自己的心情。
这些称赞委实让我受之有愧,我不过是顺路做的一些小事,完全担不得他这样的大人物如此毫不掩饰的夸赞。
“不,请不必感到愧疚,朋友,我甚至担心,只是单纯的感谢与称赞甚至有可能玷污了你为这座城中居民所做的一切,却又暂时无法为你做到什么。”
他摇了摇头,起身,随后制止了我一并起身:“还请在这里休息吧,朋友。请原谅我现在只能为你做到这么多。现在,我必须去到第一线,和我的另一些朋友一起,直面可能即将到来的危机。
“还请原谅我的失陪。”
点点头,他快步走出会客厅。很快,在闭合的门扉后侧,诸多焦急的脚步声在短暂且迅速的分配工作声后响起,敲响即将临战的急促鼓点。
这让我坐立难安。
风暴即将到来。尽管现在只能看见些许团聚的云絮,可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然而,只要那风暴尚未到来,只要仍能抬头望见那不断壮大逼近的灰暗云团,高悬的心就始终无法真正落下。
或许仍会有人因为没有远见而闭目选择对其视而不见,但在踏出城主的办公楼时,我仍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股与这座城市原本轻快豪放的气氛完全不同的严肃紧张气息,正清晰地显露在路过的每一张成人的面孔上。
孩子们自然应该是天真无忧的。我仍能望见一些年岁尚小的孩童们,正高举着自制的风车,笑容爽朗地奔跑在大街之上,哪怕是偶尔和过路的人们稍有碰擦,得到的也不过是善意的对白。那风车晃晃悠悠地旋转着,因有风从中穿过,不曾窥见半点烦扰与阴霾。
但是,风暴呢?风暴又会在何时到来?它会去向哪,又将会带来多大的灾害?
没有任何人知晓。
即便是我试图借着钥匙向导师发出提问,所得的也不过是一片无言的寂静。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我本是想向那些尚不知晓危机即将来临的人们讲述即将遭遇的灾难,却意外地发现身旁路过的每一个都对此多少有了些许了解,甚至少许还在酒馆内大碗灌酒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一手高举起自己吃饭的家伙,大声嚷嚷着要冲在第一线包围这座城市,多砍掉几个魔物的脑袋,继而被一旁正在擦拭桌椅的酒保小妹毫不留情地大声训斥,引发一阵善意的哄笑。
有畏惧吗?或许有。
是无知者的无畏吗?可能是。
但他们既然愿意踏出那一步,那就足够了。
我无法强迫每一个人都站出来保护自己生养的故土,更不用说是那些四处游走讨活的佣兵们,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有着极为强烈地想要逃避的想法——我又不是没有可以躲藏的去处,只要蒙头往箱庭里一躲,即便是那几个外来的住客的叨唠也可以假装没听见而不去理会。
除非虚空吞噬的力度变强,否则谁又能将我从中拖出来?
然而,有准备不一定等于一定就可以赢得胜利。就有记载表明,即便是准备再完善的城,都可能会因为些许的疏漏而导致破灭,过去因为兽潮的集中冲击而被攻破的城就不下少数,更不用说现在这么多的数量。
要是……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磨磨唧唧的,我等你走过来都等乏了。”
有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道路的尽头响起。
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去,就见罗德那熟悉的瘦小身影悠然靠墙坐着,一脚放松地翘起,抱胸斜眼瞟来。
原来在我思索的时候,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走到了清水小巷。
“我说,学弟你不会吧?就这么点小事要纠结个半天,有什么好想的?”
今天罗德的身边并没有那些狂热的莺莺燕燕存在,整条巷道内显得格外清冷,人也显得放松很多:“这种事情不是无法就两个选择嘛,要么拿起武器选择战斗,要么就带着能够带走的人,选择尽可能地保存有生力量,有什么可纠结的?”
“那你呢?”我下意识地问。
“我嘛……”罗德吧唧两下嘴,拍了拍身边的枪刃,自认很帅地咧嘴一笑,“我选择为了保护我那些客户和潜在客户一战。
“哎你别以为学炼金的就弱了啊,要知道在学院里的教学可都是严格限制了我们发挥的幅度与范围。只要有我的这把好兄弟在,再加上我的那些秘制的炼金子弹,保管叫那些敢冲进来的魔物们尝尝厉害。”
“……你就臭美吧!”
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多少找回了心态,向他点头致谢:“我还有事要做,希望下次再来这里的时候,还能见到你。”
罗德有些厌弃地摆了摆手:“别说的和我就要死了一样。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背着他磕了魔石再次拉开门,从中走出后稍作停歇,我看向周围,抬眼就瞧见已然恢复了大半但面色仍旧稍白的深雪正迎面走来。
“事情做好了?”
深雪挑了挑眉,我注意到她搭在刀柄上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似乎体力还没恢复完全。
“已经传达到了,中转枢纽那边已经开始做出应对。”我点头,有些许叹息,“可惜我还没有和能够快速在灵界与虚空中旅行的信使签订契约,不然速度还能更快些,甚至还能将消息传播到更远的其他几个城市中去。”
深雪摇头:“已经可以了。只希望兽潮袭来的时间能够更慢些,让更多的城市做好必要的准备。剩下的,便唯有等待。”
也唯有等待才更加难熬。
叹了口气,我又对深雪的状态进行了询问,得到了“已经可以进行一些不算激烈的战斗”的回复后,稍作思索,果断选择照花妖说的那般,将那朵小粉花的根茎插入地下。
这么尊上好的战力我可不想让她在恢复的时间里被意外伤到。
屏息等待了两秒,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从地底忽然传来了一阵连绵的抖动,旋即,无数碧色的藤蔓冲天而起,彼此牵连纠结,自行染色,竟然形成了……一块被四个轮子架起的巨大长方体?
不是这什么玩意?板车前面还有两把手呢,这就中间一个镂空的长方体是啥玩意!不完全密封的棺材吗!我进去是坐着还是躺着啊!
【真麻烦!】
花妖的声音突然自我的脑海中响起,很快,眼前的长方体就悉悉索索地变形,前面长出了两个长把手和少许车板,中间也镂空出用以透气的花窗。
“马呢?”我又问。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地下窜出的另一支藤蔓以一种我也不理解的方法完成了自我编织,很快,一匹活灵活现,自己会套缰绳甚至还会打响鼻的枣马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除了些许部位的颜色稍显发青,从外观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行了吧?别啰嗦了,快上车,我这边派人等着了。】花妖催促道。
同愕然失声的深雪招呼了一声,很快,这匹现做的“藤条马车”便欢快地向行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