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事件真发展到那一步,倘若就连自愿充当屏障的山,都被这几发强攻所击倒,那之后剩余的时间,必然不够我们留下可以充作遗书的念头。
无需多言,这是至今以来,亲身感受到过的,最为危险的时刻。
尽管就程度而言远不及,但论起急迫程度,却是远比之前和剑鬼大打出手,又或是被人意外偷袭重伤时的感受更为强烈。
好在,在我们几人不懈的努力下,这四分由强弓输出的羽箭,还是被安全抵挡住了。
只差最后一丝,最后一根的箭头刚好在暗银色的躯体表面,留下一道旋转后残留的白点,随后落下。
拦截成功后的强烈虚脱感席卷全身。
可还不等我们再做放松,又一次,更加强烈的危机感开始向我们逼近。
远方的四名守卫在射出箭矢后,没有经过确认便是果断异常地抛弃了手上的强弓,提起搁置在一片的尖利木枪,狂奔逼近。等到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方才那一拨攻击,没有受到任何牵制的守卫,便已然逼近至崩碎出裂缝的石壳近前,下一刻就将碎壳逼近。
让山转变姿态,迅速从现状脱离吗?僵化的身躯需要时间才能恢复,而敌人万不可能给我们留有反击的空隙。
那还是依旧像之前那样,筑起层层叠叠的防御,以此来固守?且不说能否以不对等的代价换下近前这四名消耗远较我们小得多的守卫,即将逼近的其余追击者或许更欣喜于见到那一幕。
这就相当于我们主动放弃了自身人数较少,灵活机动的优势,龟缩在原地被动挨打一样,不光对方可以借助车轮战轮番消耗我们岌岌可危的诸多手段,更有可能会取出远比现在更为强大的诸般杀器,届时等待我们的就只剩下接受料理这一个命运。
苼在后方接连竖起的几道拦截树墙,没能成功阻碍惯常在林中活跃的精灵们太多时间,而我们又被困锁在龟壳内,只能被动挨打。
总得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才行。要再试着用一次那个吗?用来清场确实很方便的感觉,即便有些危险,但只要小心控制好范围,至少可以试着避免身边的人遭受波及。
唯一的问题就是消耗太大,施展后短时间内会因为魔力见底难以动弹。若是之后失去了战斗力,只要还有敌人能够动弹的话,等待我的就是成为活靶子的命运。
正在紧急计较着得失,同时尝试做出反击抵御的努力的关头,极为突然的,在我的感知中,那几名已然逼近至我们身周,呈现出围杀之势的守卫身影,皆是破碎失踪了。
就像字面意义上说的那样,几乎是在瞬间,无论是那些带着强烈杀气的逼近的长矛,还是精灵守卫的躯体,皆是如同被强硬撕扯的碎布般凌乱飘散,泛着淡淡灰暗色泽的剑气在濒临破碎的石壳周边环绕盘旋,就像是护食的野狼,呲着雪白的利齿,怒吼着敌视向逼近的挑战者。
黑色的身影从树梢上坠落,踩在石壳表面轻轻一跺,本就不堪重负的石壳迅速碎裂坠落,一直苦苦支撑的山更是当即屈膝半跪,大口喘息,如浆的汗液快速泌出,沾湿了逐渐褪去暗棕色的衣衫。
忽然出现的家伙扭曲着眉头,挥手振去龙杀剑的血迹,踩着自行解开的藤蔓网上跳下:“有人能解释一下,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没有收到突发任务吗?”
晓曦惊讶地下意识张口发问,随即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和谁说话,当即小脸一白,往我们身后退了半步。
剑鬼的目光短暂地在少女的面上掠过,眉毛拧起:“那是什么。”
“一个自称是小丑的家伙发来的突发任务。”苼平静地说,“你之前没有和我们在一处,所以没有接到也是正常。”
看来这项任务的发布还存在有区域限制。
不过苼似乎并不想要对任务本身进行更进一步详细解释的样子,只是稍稍一想,便迅速明了了他究竟在顾虑什么。
这个任务显然和疯了的剑鬼很合拍。
万一狂性大发起来,说不定就连我们都会遭殃。
不过,或许是察觉到苼表述中透露出的隐约的抗拒,又或者只是单纯对那些插手现状的家伙感到不喜,极为强烈的杀气在黑家伙身周盛大地爆发了一瞬,如同海啸迎面扑来。
接连不断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那些已然紧追逼近的精灵们忽然从树上坠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地摔倒在地,完全没有可以控制自己并从地上爬起的迹象。
就连之后暂时没有受到波及的一部分,也一时慌了神,自展现出强烈的攻击姿态后,第一次展现出畏惧的神色。即便拿着长弓哆哆嗦嗦地瞄准,可射出的箭矢不是绵软无力,就是准星不佳。
“哼,又是这种事情。”
黑色的家伙冷哼一声,从旁越过我们,拔出方才收回鞘中的龙杀剑。他的目光冷冰无光,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我急忙想要拦住他。
“让开。”
“比起现在和他们敌对,从这里快点逃出去才是正确选择。”
剑鬼歪过脑袋:“为什么要逃?”
“因为……”
“那边的门也关上了,你们完全可以不用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冷冷地说,“再则,那些家伙们不就是希望看到更加残酷的叙事吗?让他们感到满足就行,反正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也有其他方法去处理这件事。他们只是受到控制,并非正真完全丧失了理智。我们只需要尽可能拖延时间,最多还剩下十多分钟,只要度过这十分钟就行,完全可以选择不必如他们的意……”
“难道你们之前手下留情了?”
“那只是自卫……”
“那我也只是自卫。”
我确实哑口无言。
回想起来,之前为了能够顺利逃脱也动用了不少极端手段,尽管一开始只是试着想要将他们的身体麻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战斗烈度和威胁性的不断累加,彼此之间的动手烈度也开始迅速攀升,演变成每次出手都必然将会有人伤亡的情况。
剑鬼说的确实没错。
若是想要保全性命,在这个前后路线都被切断的巷口中努力支撑下去,直接遂了那个该死的任务的用意,将所有呈现出敌对态度的目标杀尽就行。
然而,在那之后呢?杀了一个就会杀一双,杀了一双就会杀死一群……比起在杀死大部分后只留下少数恢复理智的群体感到恐惧,不如直接趁着他们尚不具备真正的理智,将他们统统埋葬才是幸福。
真是扭曲而疯狂的观点。
可我并不想要认同这一点。没有人希望自己,又或是自己熟识的人坠入成为无趣的杀戮机器的无底深渊。倘若只是为了防守自保那还好说,主动投身进入杀戮之境,无疑是完全放弃了自身作为人类的情感,之后更是难以挽回。
感觉像是被无形而又深邃的恶意所缚,再次确认时间的暗红色提示框更是刺眼万分。
倘若说将撑在了这里的事物赠予我是出自导师所意,那当下发生的事情却必然不会是导师的意见。我恍然所悟,却又无法摸着设定这一切的存在的头绪,隐约能够回想起的,只有那个以扇遮面的女子身影。
不过,那家店的名称是什么?记忆有些模糊。
与此同时,剑鬼冷淡的反问仍在继续:“即使如此,你们准备怎么解决?就这么一直龟缩着防守吗?”
我想要点头,但思及山和黯影蝴蝶的状态,却只能僵在原地。
剩余的时间不多了,但对于体力大量消耗的我们来说也同样如此。黯影蝴蝶的伤势务必尽早得到安定妥善的处理,而作为小队防守主力的山,更是因为方才的那一招消耗过甚,短时间内难以再次维持住之前的强度。
即便是我们能够依靠遗迹本身的复杂程度反复溜追兵,但随着后来者的增多,情况更加危机的必然会是我们,届时再想要转换守势也无济于事。
“再者,你们准备怎么面对惩罚?”
他说的应该任务失败的惩罚,类似于第十个任务中安全区破碎之类的条件那样。真没想到会突然收到这家伙的关心。
不过,眼下的提示框中没有写明,说不定其实就代表着无吧?也不像,之前可是确实见识到过无惩罚的任务的,被三个问号隐藏的存在说不准会是什么糟糕的事物,与之相应的奖励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东西——尽管声称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瞥了一眼身旁的苼,面色难得严肃的少年点头认同了这一点。
只有战斗这一途了吗?
深吸一口气,再度让得到少许回复的魔力流转起来,我注视向附近的树冠之上,借助隐蔽的精灵们蠢蠢欲动地想要逼近,好似一群等待着争抢即将死去的猎物身上肉块的秃鸟。
同样察觉到这一点的剑鬼抬手一剑贴地横撩,短暂的片刻安静后,那些高大的树木纷纷向着远离我们的那一侧倾斜倒下,瞬间清空出一片不存在有额外制高点的狭小空地。
迅速察觉到可操控空间的苼抬手自远方地下召出埋伏已久的藤蔓,将滚落在地后尚能正确活动的精灵们纷纷拖入地下,像是埋胡萝卜般压紧压实,睡过一觉后变得更加精神的菲菲也是向着远处飞了好大一圈,吸引并破坏了众多将要飞向我们的羽箭。
被利器瞄准的压迫感明显小了很多,空气也变得可以流动。
我最后试着做出提问:“如果我们在这里杀光所有精灵的话,你应该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了吧?”
“是在说世界树的种子?已经拿到了。”
他淡然的回话让我难以抑制住惊愕的神情,就连苼也是忍不住张口打断:“你怎么做到的?想要取得那个,需要的是用白玉盏中承载的清澈泉水,在破晓时分浇灌世界树最新能的一株幼芽直到圆满才对。可白玉盏一直在我的手中,现在的时间也不是破晓……”
“没有那些。”剑鬼说,“只需要在傍晚用蛇毒血浇灌就行。”
“……你疯了吧?世界树是确认这个世界位置的道标,用蛇毒血浇灌的话,收获的种子若是萌发,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只有毁灭一途!”
“我不在乎。”
黑色的家伙依旧是方才那副平静的姿态,可此时才能从那副平静的面孔中,察觉到其下隐藏的扭曲与疯狂:“比起永无止境的重复,不如干脆地就此毁灭好了。”
“你真的疯了吧!明明是存有希望的世界,为什么非要拉那么多无辜的人陪葬!”
对于难以理喻的家伙,苼的情绪激烈地大声喝问,完全忘了想要隐藏部分信息的意图。
龙杀剑的尖刃对准了少年抬起的颈项:“如果你想要阻碍我,那我会选择先拿你开刀。”
这家伙真是个说不通的疯子。
更严重的不是这一点。
一直未能消去的暗红色提示窗对方才的对话迅速做出反应,就好像隐藏在那背后的存在发现了意外好玩的鱼饵,悄然探头倾听。
另一边的攻势也即将卷土袭来。
必须再坚持一段时间。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首先需要做的,都是打断这两人之间的交流。
我打定主意,直接插入两者之间:“首先,我们说好互不干涉,所以,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我们都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大哥!”
给伸手挥手示意安静,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慢条斯理地捏起之前搜集到的魔石碎块:“当然,与此同时,你也无法干涉我们的决定,所以无论之后我们要做什么,你都不能否定,不是吗?不管我们是决定维护世界树,确保这个世界走向平安的终结,还是别的什么。”
剑鬼沉默地望着我,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态。
我下定决心,迅速将手中抽出的魔力吸纳后抽出,将其塑性:“所以,让开吧。这是我们要做出决定的事。”
明亮的电弧自我手中升腾。
我决定亲手为这件事献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