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火焰从半空中一闪而过,随后是清脆的咔擦声。
最初,那仅是一道微不起眼的裂痕,就像是冰面上的细小开裂,又或是玻璃内部陡然发生的断裂。
而后,就像是在脆弱的蛋壳上不甚磕破后的残留影响,越来越多的细小裂痕,伴随着密集的开裂声不断出现,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半空中连接成了蛛网状的怪异纹路。
不过,几乎没有人有时间去分心感叹这一幕的出现。
几乎就在下一刻,在确认到第一块裂缝从半空中脱落的一瞬间,在分割了仪式阵内外的壁垒碎裂消融的一刹那,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做出了同一个反应。
蒂尔被我们扑倒在地面上。
最先抱出她的,自然是距离最近的爱丽丝。
几乎看不到出击的时机,雪白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将垂眸站在原地,尚未明了现在发生了什么的女子,抱着腰部直接向前扑出。
当然,因为是擦地横滑的危险姿态,还十分体贴地在落地前将自己换在了靠下的一侧,同时向前伸出右手,将蒂尔的后脑体贴地照顾到,以防发生不测。
细巧的仪式剑划着弧线落在远处的一角,斜插入被劈碎的杂物中半尺,摇摇晃晃地停止了震动。
然后是同样向前冲出的深雪,没有像她的老师一样松开手中的刀剑,而是在牵制住几人飞扑出去的势头的同时,反手握住把手,固执地将其顿落在地表之上,带着一连串刺耳的金铁碰撞杂音和飞溅的火花光效,努力阻止着滑动的趋势。
我是慢了一拍才跟上的。
只不过取代了向前接近的动作,我招来了勉强在短时间内用魔力编制过的风束,将其想做是缓冲装置的状态,紧急包裹在几人的身周。这么做确实运转良好,这才让即将冲撞向对面墙壁的三人最终停留在略微超出仪式阵一线的位置上,没有再发生二次碰撞事故。
以防万一,我顺便卸走了蒂尔下意识放松手时落下的银匕,将其远远地丢到看不见的角落中,这才感受到一丝放心。
看向天空中的菲菲,金红色的毛团大概是在即将破裂前扑扇着翅膀退开的,一阵尘土与火星飞扬后,大概是察觉到场面终于安静下来了,在头顶盘旋了一圈,最终落在几人终止滑行的身前附近,歪着脑袋不解地旁观。
有爱丽丝和深雪的牵制,暂时不用蒂尔会再做出类似自残的举动。
我迅速叫来了因为这短短三秒的变故而目瞪口呆的斯坦利:“状态恢复了吗?现在能活动了吗?”
或许是因为摄入的麻痹之毒比较少,即使我的身体到现在还残留少许麻痹症状,四肢有有点迟钝,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而且就现在的感觉来看,至少比起刚才的垃圾状态要好得多,显然是在缓慢恢复。
斯坦利的回复在呆愣后也是顺利地返回:“这……虽然还,有点麻,但,应该好多了?”
哼,这家伙不行,明显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种小小的突发事件都被震住了。
我才不会去细思刚才那个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的自己。
确认斯坦利无法顺利独立完成行走,以防再次发生意外,我快速地拎起他外袍的后衣领,一路拖着向前靠近正在逐渐从地上爬起的两人——这不是为了报复,只是因为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就连走路都很艰难,所以才会做出的举动。
虽然确实有一部分是为了报复他之前每次见面时都会给我摆出臭脸的缘故。
但现在只是为了能够更加快速地完成紧急救治。
我清脆地看见并记得,就在我破解完成阻隔内外的壁垒之前,蒂尔已然用那柄按在手腕上的银匕,破开了细嫩的腕部肌肤。
虽然因为动作本身的轻柔,可能破开的面积与深度并不算多,但在刚才一系列强烈的动作冲击之下,也难保会因此不慎导致伤势的加重,又或者受到更多的次生伤害。
所以才要追赶时间。
好在,我的担心很快就落了下来。
从麻痹状态中渐渐脱离的斯坦利,快速地完成了对目盲圣女手上伤口的检查,并施加了一个短暂的治疗术,简单封闭了创口,又慌慌忙忙地从衣袍下摸出携带的药剂涂抹防止感染的发生。
当然,以防万一,又让同为女生的爱丽丝与深雪对她的身体做了一次简单的全身检查,确认并无大碍后,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哇!真是吓死了!”
重新返回的爱丽丝,大惊小怪地在耳边咋呼着。
“虽然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贴地飞行有这么好玩!感觉还想再玩一次试试!”
我一脸无言地转头去瞪她。
虽然已经知道这家伙的嘴里每次都不会冒出什么正经话,但这次偏差和预期太大,再加上几乎已经在前面短时间内耗尽了大半的心力和魔力,总觉得完全没有想要去吐槽的心思。
与之相对的,是在预备收拾留下的烂摊子后,自心底涌上了和刚才突然受麻痹之毒影响时,完全不同的深刻疲惫感。
不,说真的,这件事完全就不应该发生。
从被要求务必证明仪式存在有问题,或者更早开始,就应该有所察觉了。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认为这是别人的私事,所以漠不关心,最后导致只能咽下苦果也完全可以说是自讨苦吃。
说到底,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应对导师不知从哪给出的任务题目,又怎么会想到去关心别人的私事呢?
况且这还有可能牵扯到[繁星之慧]内部的情况。
我对于这两人的身份和动机也完全没有轻信,虽然之前稍微解释过一些疑点,但随之冒出的疑点反而更多。更别说目盲圣女的目标与希望太过遥远且不切实际,以至于她的发言在当时听来显得格外空洞而引人怀疑。
我刻意与他们保持了距离,只做必要的接触,以及监视工作。
……事实上,怀疑是对的。
虽然目盲圣女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她的内心无疑是被一直以来都能够看见的,自黑暗另一端传递而来的灾难之景所困扰,反复的失败导致的灾难逐渐堆垒起难以消缺的困惑与不安感,以至于逐渐而又缓慢地积累起难以预料的疯狂倾向,并且在最后做出一个极端的选项,最终在今天得到完整而彻底的爆发。
就像是远处打落的一道惊雷,只有真正落到身前时,才会因为强烈的闪光与声效而感到震惊。
好在最后顺利阻止了。
虽然是一开始没能做出预案的应对之举,但好在最后的结果还不错,所以也就不再多想。
斯坦利似乎也被吓到了,哪怕恢复了对身体的基本控制力后,手脚仍是在止不住地颤抖,面上更是闪过一道怒气。
虽然还是很想知道,蒂尔到底是如何在每个人的食物中都放入能够麻痹的毒素,甚至还能做到延后触发的时机,但那也不过是后话,还是让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人发表完斥责,回到那栋常住的三层小楼后再说吧。
轻轻耸肩,我将注意力从远处正在单方面发表抱怨的两人身上挪开,重新将目光转向脚下。
之前点亮的仪式阵重新回归黯淡,不再有明显的色彩勾画线条的异状出现,就连一直缠绕在金杯附近的魔力波动也正在逐渐消退,杯壁上也不再有泌出的水珠状物。
而在重新分散成个体,逐渐有边角起翘纷飞的白纸之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划痕干脆利落地将一大半的纸页分割成左右两旁,就连底下的泥土都已然翻开,显现露出深刻的沟壑。
这应是刚才深雪为了延缓滑动的势头时,将长剑的尖端顿落在地上留下的。
虽然划痕的始发地不是从插入地面的位置处出现,但却仍是有了效果,在那张白纸表面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痕。
“这个,有点厉害啊……”
我摸着下巴,简单在脑海中做出分析。
在我破除了仪式阵绝大部分之后,受到连带影响的分割屏障的强度受到削减,其状态更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不堪重负,最终出现了裂缝。而随后突入的几人,更是在带离了活祭人选的同时,干脆利落地瞄准了法阵效果减弱的空隙,将其从内部直接破坏,这才避免了其可能具备的修复性。
得益于此,就连金杯上缠绕的魔力也受到了连带影响。
还真是一步都不能出错,最终才能安然度过的局面。
我又一次检查了一下构建出仪式阵的众多白纸,虽然就这么毁去了感觉有点可惜,但好在之前已经在脑海中记下了,哪怕下次不用刻画,而是改选操作魔力编制,也有信心能够完成对术式的构建。而且这样做还能方便地控制仪式的开启与关闭,也不用担心再出现和这次一样的情况。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确认了一下,没有在任何一张白纸上发现残留的血迹。
有些庆幸。
应该是安然度过了吧,心中隐隐约约地冒出这样的预感。
大家的活跃都十分及时,仪式没有成功发动,所以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危机。
以防之后再发生什么意外,我还需要去回收一下作为阵眼押上的金杯,不然总觉得心中有些毛毛的,同时也是担心这玩意会不会不小心落入到某些不怀好意,比如说,教会中人的手里。
我不想再去冒险阻止一次仪式了。
这次是多数幸运的堆垒,而下一次,若是再发生这般事故的时候,也不知道幸运之神是否会站在我们的身边。
……更别说做为仪式阵正体的中央广场比眼前的这个要大得多,说不定壁垒还会更加坚固而难以打破。
不过很快,我就清楚地明了了刚才思考中的两个问题。
为什么我心中会传来发毛的感觉,以及……幸运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真是遗憾的答案。
在我踩着边线,弯下腰,手指触碰到金杯表面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
这是完全没能预料到的突发状况。
仿佛是我一个被拔去了底部塞子的水桶,体内残余不多的魔力迅速流逝着,以至于一瞬间脑子就像是断片了一样沉昏。
意识也跟着消失溶解。
是比刚才情况更甚的事故。
这是魔力耗尽的症状。
在重新取回意识的那一刻,我轻咬舌尖,迅速判明了情况。
我的魔力被眼前的小小物件全部吸走了,就在一瞬间。
完全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突发意外,同样也是很少体验到的感受。
但是,没有停止。
就像是一个贪婪的漩涡一样,眼前被宝石妆点得格外华美的黄金圣杯显现出一丝鲜红的色泽,凭借我和它之间唯一的接触点,尽情地吸允着,榨取着我的一切。
魔力、血液,还有某些我难以分辨的东西。
那是能够清楚感受到,有某些事物自体内迅速流出的空虚感。
现在是紧急状况,我需要用魔石补充魔力……不……
我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将手指从唯一的接触点上抽离,努力咬紧了牙关,这才没有发出闷哼。
仔细看去,之前接触的指腹上残留着一个细小的孔洞,鲜红的血液在得到释放后,从中肆意涌出,却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
该死的,这破东西吃不到自愿献上的贡品,所以就来吃我的吗!
之前接触的位置上分明是有一根细小的尖刺缓缓收回,我都看见了!
但是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
眼前的事物已然摇摇晃晃地腾空而起,漂浮到离地半尺的高度,杯中逐渐积累酝酿起不祥的灼热气息。
赶紧将之前一直捏在手心被汗打湿的魔石碎块塞入口中,用力将其嚼碎,急速恢复着流逝的魔力,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后退去,目光却始终盯在浮空的金杯之上。
虽然不知道判定条件如何,但好在没有直接将身体接触的事物视作一体一并吸允,这才让我有了能够打开随身夹缝的少许魔力,而不至于就此失去全部的战斗能力。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自这边传出的不祥氛围。
是的,我终于知道了。
这是灾难降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