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明了她在一系列遭遇中的心理活动,但多少也能够勉强达成理解。
我沉默了一会,遂选择转移话题。
“为什么要特地向我展示?”我问,“并且我还有注意到,你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有在特别关注我们。”
无论是最初的见面也好,还是之后的特殊观照也好,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在那一刻出现在那里,清楚地明了我们的目标,随后又精准地找上门来,预留房间,安排食宿,有问必答,甚至在我开口询问之前,就做出展现自己全部能力的准备。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没能理清她的来意。
忽然的关照,然后忽然说是要展示给我看有关自己能力的细节,我甚至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点了个头,就昏倒许久,甚至脑仁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这都什么事啊!
不过对于我的疑问,目盲的圣女同样也是一脸困惑地摇头,语调轻慢:“对于你的困惑,说句难以让人相信的话,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只是有某种直觉一直驱使着我。就好像当你们刚刚出现在附近的那个瞬间,这双眼睛就看到了自平地上猝然点亮的金红色火焰,忍不住想要再靠近几分。”
我摇了摇头,没有轻易接受这般等于没说的解释。
“换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我故意用了模糊的说法,“之前在治疗室时,你对我们的态度,可不像是完全没有了解的陌生人。”
女人再度回复以之前相似的回答:“因为我‘看见’了。”
“用那双眼睛?”
“对。”
她轻轻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尽管这双眼睛所具备的能力,最初是由于意外形成的,没有可以控制关闭的方法,但随着使用,现在也逐渐和我成为了一体,能够做些简单的调度。
“比如说,我可以试着让它将看到的景象,同步给正在对视的、具有相性的人,就像刚才所做的那样……所以,你应该有看见吧?方才我试着同步给你的,就是为何我会知晓你们到来,并尝试接触的原因。”
我摇头。
与其说是看见了她知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如说是看见了更加深层的事物。
难道这也是在她口中,我具备有高相性所带来的影响?
“真是奇怪……会是因为相性的不同带来的影响吗?”
目盲的圣女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微微仰起面孔,不时发出细微的呢喃:“问题是之前也不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不能这么说,具备这么高相性的人本来就少见……”
女人沉思了一会,交叠双手,挺直腰背,端出一副严肃的姿态:“那么,方便容我询问一下,你方才看见的景象吗?”
这没什么难的。
不如说,现在的我,也很想明了刚才看见的那些画面,其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
难道真就如同眼前的女人所说的那样,是预见的、即将袭来的灾难的前兆吗?
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
随着我的描述的继续,端坐的女人几度想要开口发言,但又几度强耐着忍下。
她轻轻咬住自己的牙关,将下唇抿起,紧闭的眼眸在眼皮下左右转动,似乎是在投向那片黑暗视界的某处,窥探我提及的景象。
当然,她也并非是一直一言不发,偶尔也会在我叙述混乱或不明的地方,适当地插入少许疑问,试图挖掘更深处的隐秘。只是很可惜,那些黑色的景象在我看来就好似被人强制向前拉动的纸卷,大多数的内容都仅有无声且无形的光影变幻,就犹如我不过是一个恰巧路过的局外人,又或是因为我所在的时间流与他们的存在有细小的误差,终究甚难参与其中。
也不知道这番叙述到底过了多久,感觉外界的光照略有倾斜,将我的影子从身前拉长了几分,又或是仅是我的错觉。
房门外几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声称自己早已知会过他人自己此时会在此处的女人,同样也几次停下对话,向外投去询问。但好在并非是猜想中紧急非常的事情,只是临近住下的病患对些许杂事发来提问,又或是早早病愈的居民前来表达感谢。
结束了单方面的叙述后,我捧着重新沏满的花茶,轻轻抿了一口润喉,偏头望向窗外,忽然想起至今仍未回来的另外两人。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吧?
虽然有些担心,但一想到出门的是那两个家伙,忽然之间又变得有些放心了。
别的不说,深雪是天启城的本地居民,虽然许久不曾回来,但好歹也是个本地人,也不存在有会迷路的属性,至少可以担心不会被随便拐带到小巷中,又或是被人故意以卑劣的手段欺瞒。
她的身手已是不俗,再加上身边大概会一直有那一向喜欢看乐子,但该出手时绝不含糊、且战力更是在其之上的爱丽丝在,想来反倒是应该为那些仅关注了表面,就敢于向她们伸出脏手的倒霉蛋们祈福,祈祷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就歇菜了。
不过,若是这样想来,又会是有什么事情,才能让她们两人耽搁上这么久呢?
无论是剑技还是阅历都少见破绽,对付魔法的本领以及逃脱危险的手段也值得深信,城市中存在的守卫部队难不住她们,想来那些本事并不在我之上的野法师,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小点心,不会有多棘手。
总不能是这两人背着我,偷偷去昨日和小家伙约定好的地点碰面了吧?可看现在外界的光线来判断,时间大概率还没到傍晚呢?
就在我胡乱思考,甚至开始想着要不扩散一下感知去搜寻附近的时候,端坐在附近的女人,终于在漫长的思索与沉默后,又一次开了口:“毫无疑问,你刚才看到的,是远比我见到的景象,更为令人惊怖恐惧不已的景象。”她摇了摇头,“想当初,我第一次‘看见’邻居家的孩子惨死于牛车之下的时候,就曾为此做了小半个月的噩梦。”
“为什么会做噩梦?”我不解。
虽然直接目视那种场景,确实会在内心深处留下一笔深重的阴影,但那毕竟不是亲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只是他人的不幸而已。
对我来说,这种程度也不过是回去吃个饭,冲个凉冷却大脑,翻阅书籍用知识填满脑子后,再去蒙头多睡一会,就可以直接清除的、不牢固的记忆,完全不至于为此而影响自己的心情,以至于接连做上好久的噩梦。
只见女人微低下脑袋,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就像是一尊正在祈祷的圣像,声音轻缓迟疑:“因为……愧疚?”
“……你是在愧疚自己没能顺利救下那个孩子吗?”
目盲的女人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但这明显不是你的问题,毕竟你只是看到了,甚至那时完全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像刚才的我一样。
但被安稳的一方却不这么认为:“我本有机会救下他的,只要我那时和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能轻松救下一条生命的事,我却选择了像是真正的目盲者一样,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纠结着其中的原因,犹豫着是否应该说出。这确实是我的过失。”
总觉得她太过妄自菲薄了,而且若不是有着那般能力,她确实只应该是一名寻常无奇的目盲者。再说,无论什么事都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然而,我与她毕竟只是刚见了第三面的陌生人,虽然因为方才的事情拥有了一些共同话题,却不是拥有着多么深入交情的关系,我也不好擅自评价,或是劝阻他人的生活方式。
不过这样想来,她试图成为能够治愈他人的存在,或许也有着这一份原因隐藏在背后吧?
“不过,不是说预见了灾难吗?这种难道也是?”我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误差。
圣女“啊”了一声,摇头:“那只是附带的。就在那之后,我看见的画面,就变成了当时所住的村庄,忽然变成一片齐腰深的荒野草地的景象。”
我困惑地歪头。
“很奇怪吧?为什么只是看见有人居住的村庄变成荒野地,就擅自认定那是灾难。但如果有注意到那些隐藏在枯草地中饥肠辘辘的魔兽,以及坍塌的建筑群中,只剩下一堆腐化破碎的人的骨架的话,那想来也不会再有他解了。”
“……至今为止,这样的情况你已经碰上多少次了?”
“若是从我获得这项能力算起,不多不少,差不多平均三到四天一次,目前已经累计约有六百二十一次了。”
“那么,有实现的吗?或者说,有解决方法吗?”
哪怕有过方才的体验,但我一向对于这类言论并不轻信,再加上眼前的女人也并非像是预言法师那般,拥有足够能力强行将所预见的未来之景实现的存在,这种荒唐的说法更是要打上一个问号。
现在的世界分明是平静安详的,哪怕是有着每年一度的兽潮侵袭,也不过是大家彼此努努力,咬牙硬挺一下就能顺利扛过去的问题,哪有可能会随随便便地就迎来某个大到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危机呢?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也好,现在也是,明明这是每个人都应该清楚的事实,暗中却分明有某股乱流在蠢动着,不时散播出类似的消息……
有某点灵光,伴随着微弱的刺痛在脑海深处中闪现,被张开的思绪网兜恰到好处地捕捞入手。
犹记得之前在收拾圣树壁垒意外兽潮袭击事件后续的时候,曾有听耀提起过,那个恰好被我在木艺工坊中撞见,自称是店主学徒的繁星教徒,在我们即将前去找寻他前,便已是离开了城市,一路向着西北行去。
当时由于忙着协助处理事件的首尾,再加上几度被希卡莉抓回来按着疗伤休息,以及断绝了有关对方的后续行迹信息的获取等原因在,我们并没有再追踪到任何有关那个家伙的后续情报。
而根据他当时的轨迹来看,说不准就已是早早地悄然潜入进天启城内,并在一处足够安全的地方安置了下来。
比如说,我现在身处的这栋小楼内。
眼前女人的言语中隐约透露出的意味,让我忍不住向着这个方向发散思维。
对于方才的疑问,目盲的圣女最终以轻微的摇头进行回应。
“虽然很想给出一些更加切实的证明,但……很遗憾,我只能看见一件事最终的结果,但却无法得知造就它的经历,以及导致其发生的缘由。”
她轻慢地吐出言语:“就好像我曾经见过了那么多次的灾难之景,却从未亲身经历过,也并不想要经历那般。我同样也希望能够找寻到一个足以遏制其发生的可能。
“然而,就如同灾难的出现是无序的那般,甚至其中还彼此存在有一定的冲突,但就我感觉而言,感觉上不像是它们出现的诱因被解决了,反倒更像是这个结果被某种外力给强行消除,或许……”
“那片黑暗。”我瞬间明了了她尚未出口的言语。
那片出现在所有画面最终末尾的黑暗,就像是一块混沌的橡皮。它确实有将所有算不得美好的结果一一擦除,但却将那一整片画面也一并消去了,随之出现的下一副场景,反倒像是在展现另一种可能性那般,与之前的内容毫无关联。
就像是从同一个源头向上生长,最终长成无数相似,但又存在有细微差别的枝杈。折下枯死的树枝确实去除了病害,但也同样将树枝本身一并去除了,留下的只是那些与它同样被标注为树枝的存在。
不明正体,不明原因,却唯独给人以一种不妙的印象。
总之,无法轻信与依靠。
圣女轻轻点头:“感觉,那是必须要避免的结局。”
唯独对于这一点,我发自内心地表示赞同。
我本以为谈话会就此终止,可目盲的圣女似乎仍有话想说,握着双手仿佛斟酌:“所以,刚才你对我说你看见的第一个……”
就在此时,房间忽然被人自外打开。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