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爱丽丝是谁?
小半天之后的傍晚,我们一行人再度齐聚在一处空地上。
昔日的[龙族墓地],已经在半天前就彻底地被从地平上抹除,除却一大片被各种凹陷和碎骨等杂物填充的坑地外,几乎不再有任何其他事物留存。
昔日有着锯齿状叶片的树林在几度冲击之下消失了大半,仅余少许在远离冲击核心位置处裸露根须,被迫在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
庞大的骨龙就连半分灰迹也没能剩下,骨堆堆积的位置上甚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边沿布满着泛有浅淡金光的玻璃状脆壳。
我试着找了很久。
主动引发的魔力乱流散去后,感知中静悄悄的,没有传来半点异常的波动。
掉头折返的灰色狼影从远端浮现,四下绕行了一圈后,又仰头望了望半空,看了眼那些振翅飞来的雪白色灵兽,再回头瞥了我们一眼,拖着尾巴,慢慢悠悠地向着远处行去。
缀着灰狼,我们顺利地找到了两人一组,正拾捡树枝,堆积篝火与营地的安妮与艾安。
他们两人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原本是想要这样感叹的,但嘴巴张开后,几度想要发声都没能成功,最终只能悻悻然地合上,将瘫软的希卡莉安置在舒服的位置上后,和多少恢复了几分体力的深雪一同走进不远处的林中。
“还是我们来吧。”
注意到这一幕发生的安妮快步走过来,先是将我们手中刚拾起的木柴夺走放回营地,随后一手一个,拽着我们就在营地附近大小适中的石块上坐下:“你们先在这休息吧。”
她顺着一侧散乱的鬓发,目光偏向一旁:“刚才突然遇到那么大的家伙,本小姐、我和那个谁都没能出多少力……所以,就,这次换我们来吧。”
“……没问题吗?”我又想起之前吃下的那锅杂炖,“至少烧饭什么的可以交给我们来……”
“之前见你们弄过很多次了,大体上的流程都知道了。”安妮下意识地做出答复,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向后小跳两步,“啊!都说了那次是意外了!至少我对于烤肉还是很有自信的!”
歪头想了想,我最终还是认同了她最后说的这句话。
“那就拜托你们了。”
我向安妮还有远处正巧向这边看来的艾安依次点头,倚靠在临近的树干上,彻底放松了身体。
当然,为了避免这两位前去追踪猎物结果没打到猎不说,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的结果,我又从随身夹缝中倒了些还未用尽的食材和肉排递去,便也不再去多嘴。
支撑到现在,身体脱力的影响彻底显现出来,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哪怕是我多次以魔石碎块填补魔力的大量泄漏,可在实际操作中,转换与输送也仍需大量的时间进行精细化的操作。可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外来填补的魔力也不完全等同于自己拥有的,仍会在传输的环节中出现不小的损耗。
就好像是反复倾倒容器中的水,哪怕再怎么留意,也仍旧会有薄薄的一层残留于容器壁上,更不用中间加上一个中转的过滤器了。几番中转之下,这种损耗便会积少成多。
为了应对这种损耗的最佳办法,就是快速摄入更多的充满魔力的魔石。
可魔石的本质毕竟是魔力的聚合体,这次过于粗暴的摄入,尽管没有像之前那样再度出现魔力硬块之类的淤积现象,却也依旧使得我的魔力回路变得疼痛不堪——这是经由大量魔力瞬间冲刷所导致的后果,不如说仅是如此已经可以算是十分幸运的了。
而这一现状体现在外的表现,也即是在我完全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之后,双手始终在不断颤抖,小臂内侧与十指两侧也多有细小的毛细血管爆裂留下的黑红色印记,看起来多少有几分吓人。
“你的身体还是太弱了。”注意到这一点的深雪紧蹙眉头,“如果能够多加锻炼,想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我扯了扯嘴角:“魔力回路只能靠循环魔力一点点蕴养,不是能够随随便便、一蹴而就的。
“别说我了,久经锻炼的剑士,现在不也同样十分狼狈吗?”
看看就坐在我对面不远处的深雪吧!这位昔日的冰山女剑士,那头代表性的冰色发丝被灰尘与泥污所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色泽与质感。她身上披挂的装备也多有破损,裸露在寒风中的肌肤被冻得通红,甚至还有一处临时用布条胡乱扎紧的创伤,从中渗出早已干透的暗红的血色。
还有她手中的那一对刀剑,若不是我还记得其最初的样貌,几乎都要以为是从路边哪随手捡来的烧火棍了,
当然,我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面对我的嘲讽,深雪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说的对,在伤好得差不多后,我还需要继续进行更多的练习。”
“……休息也很重要。”
“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现在不是这样想的。”
我无言地偏开脸,反复握紧又张开拳头。
我现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心情呢?
悲伤,亦或是愤怒?
“你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反倒叫人觉得害怕。”深雪说。
“那又是什么评价……我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凡人而已。”
深雪盯盯地望着我,忽然驻着长刀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随意地把自己摔到我身旁的空位上。
她左右看了眼,这才轻轻点头:“嗯,这才对现在来说,最为正确的谈话距离。”
我疑惑地望向剑士的侧脸。
“你是不是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深雪劈头盖脸地一句直接把我砸懵了,可还不等我做出反应,她又接住问道:“那你觉得,那家伙——应该是叫爱丽丝吧?爱丽丝,她真的会毫无预备地做出那种事情吗?”
我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我和爱丽丝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
除却最初相遇的那天,从床上醒来一抬眼就瞧见那家伙以一副血腥杀人狂的模样坐在桌台上,彻底被吓得直接动手的那段时间外,之后大多数的日子里,她更常被我放在希卡莉的身边,用以来替我保护没有多少战斗能力的小笨蛋。
它尽管自称是我的侍者,又明确地表示过耀是它的创造主,但本身的性格又屑又爱装,过于随性,比我还喜欢消极罢工。格外擅长魔兽语与和动物共同的技巧,倒算是它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却时不时喜欢在无关痛痒的环节上故意曲解他人的话语,给双方造成微小的困扰。
它有时也会在必要的时刻恰到好处地跳出来,十分有眼见力地收拾起首尾,就像是不存在的影子一样,悄然地进行协助。
但……
……这就是我仅知的全部。
我并不了解“爱丽丝”究竟是什么。
就像是我对于耀的那些偶人女仆一无所知那样。
我惯来将其认作是仅为耀操纵的肢体的延伸部分,是泥塑的,形状近似真实的人形,但双眼却被蕾丝丝带所蒙覆的无机物……可现在看来,它们却不全是。
至少爱丽丝不是。
在那把闪耀着耀目黄金色的骑枪从半空中浮现出的那一刻,我的直觉就已在清晰地提醒我,那并非是一届玩偶,一个受到他人操控的玩偶,所能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深雪手中会绽开冰花的气刃,又或是剑鬼的剑气那样。
那璀璨的金色,同样是武人锻炼到极致的体现之一。
怎会如此呢?
就像是长久以来相处时确认过的那样,爱丽丝的身躯确实是柔软的、填有大量棉絮的兔子玩偶,两枚眼瞳也是炽红如火的漂亮红宝石。哪怕它能够短暂变大,也不过就像它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借助了某种幻术所得的结果。
一如它在自己与他人身上留下创口,又将创口合拢的手法一样。
“……所以,你对她的了解一直以来都仅局限于表面。”深雪点点头,忽然道,“那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对她的了解比你更多。”
“……怎么说?”
深雪骄傲地挺起胸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自己的武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人战斗吗?”
我不解地抬起头:“……为了满足自己的战斗欲?”
“那只是其一。”深雪摇头道,“其二则是,如果想要彻底地了解一个人,不需要通过言语,只需要和对方全心全意地打过一场就能够知道了。
“战斗所包含的事物不仅有战斗本身。若是将其错认为战斗就是全部,那反倒容易误入歧途。
“何为战斗?那是一个人全部的总和。只需刀锋相接中,深精于此道的人就能在短短几次的碰撞中清楚地将对方看透。
“从他过往的经历,练习的努力程度,钻研的方向,战斗时的心情与态度,对于他人的看法与最近遭遇的事情,喜好与厌恶,下意识的小动作,忽略的盲点,甚至是他对于未来的期望以及信念,乃至未来可能抵达的高度与将会遭遇的挫折,全部包含在一起。”
我不明所以地点头。
深雪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在刚才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一名属于忠诚的骑士的高尚品格。她勇敢而不惧艰难,面对危险会选择策马直面,并且时常会冲至最前列,但又不会过于激进,会十分冷静地盘算敌我之间的差距,将手中的任务视作优先,并做到最好,因而深受委托人的信任。
“当然,她在休息的时候十分亲切温和,对于弱小也爱护有加,并且还时常……”
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分析:“等等,等等……你说的这么伟光正的人到底是谁来着?听着不像是我熟悉的那个屑兔子啊?”
深雪瞥了我一眼,痛心发声:“那是因为你没能感受到那如日升起的辉光中,究竟蕴含了怎样炽烈纯正的信念!”
我:“……?”抱歉,不是很懂你们武人之间的共鸣。
叹了口气,深雪最终还是将话题拉扯到原位:“总而言之,如果是那种人的话,虽说在发觉危险临近时,时常会选择独身冲到第一线顶上,但唯独不会选择去白白送死,而是必然是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这么说来,似乎在离开之前,爱丽丝还特意多和我说了会话,还留下了一些东西?
我想起了那枚从兔子玩偶面上取下的红宝石眼睛,伸手将其从随身夹缝中取出。
暮光西沉,但只是在远端留下少许的橘色,甚至没能将附近的湛蓝晕染上自己的色彩。
我捏着那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红宝石,仔细翻转打量,又抬起稍有恢复的左手,将其对准从林荫间穿透的光线,试图从中窥探出什么。
终于从瘫软状态中恢复的希卡莉四下查探,像是想要站起移动到附近,但双腿仍旧无力,没能顺利成功,只能有些好奇地扭头看向倚在一起的我和深雪,又同样注意到被我捏在手中的红宝石。
“尤米先生。”她轻声唤道,“那是爱丽丝留下的东西吗?”
显然她也听到了方才我们之间的谈话。
我点点头,缓慢地转动着,终于在边沿处,发现了一处不甚明显的阴刻:
“【曦光第一骑士团】……”
深雪喃喃地念出上面的字迹,忽然皱起眉头:“为什么上面写着骑士团?[曦光]难道不是一个仅有四人的佣兵团吗?可她的形象和我知晓的另外两位完全不一样。”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爱丽丝不是[曦光]中代号为[辉]和[耀]的那两位。”我摇头,“不过她确实和[耀]有关系就是了。”
“我不明白。”深雪耸肩。
倒是希卡莉忽然举起了手,露出仿佛想起了什么的表情:“啊,这个我知道。之前有次在外冒险的时候,我问过耀姐,有关于团队名字为什么取作[曦光]……
“我最开始还以为是想要取[晨曦之光]的意向呢,结果反倒是辉姐和我说,是因为耀姐想要纪念她曾经拥有过的最后一个家,并且也希望这个这个重新成立的家,能够成为之后加入的、无家可归的我们,所共同拥有、共同经营的新家……”
不远处忽然传来零散坠落的声响。
我们下意识地噤声,一同扭头望去,却是没留意抱着的一捆枯枝落地的安妮站在那,正以一双不断颤抖的暗红色眼眸望向我们。
“我、我刚才好像有听见你们提起……说是,[曦光]……?”
希卡莉眨了眨眼睛:“之前也有和你说过的吧?我们佣兵团的名字就叫[曦光]呀。”
“不,我是说……”安妮深吸了一口气,以微小颤抖的声线吐出那个名字,“曦光骑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