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战斗不止有一回合
三道有着不同色彩不同性质的光芒,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我们的手中绽放。
那是雷霆缠绕的长枪,霜煞冰寒的剑芒,与似乎对已死之物具备有强力克制的净光。
省略了咏唱的雷霆在短时间内施以压缩强化攻击力,精气神极度凝聚的剑影几乎凝练为实体将空气如裂帛般划破,再次施展的净光更是因为经验的累积有了长足的长进——这几乎已经是我们现下所能拿出手的,最为强大的联合攻击。
再加上,明明是彼此互不相关的力量,此时此刻,却好似因为拥有同一个目标,引发了奇妙的连锁反应,纠结缠绕在一处,螺旋状地旋转着,形成虹色的彩光,最终又融合成璀璨的耀白,笔直地袭向那自高空俯冲而下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骨龙。
诚然,力量的阶差足以令人窒息,生命层次的差异更是寻常难以逾越的天堑。
可在此时,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身侧就是能够信赖,可以安心托付背后的友人,又或是我们此时的信念、精神与魔力的波动高度统一,隐隐约约地,内心深处就忽然冒出一种想法:
——或许,也不是不可以超越,乃至战胜对方。
就像是妄图动摇巨树的蚍蜉,抵挡车轮滚滚袭来的螳螂,又或是架着马,向着远方的风车发起狂妄冲锋的骑士,可即使如此,有些事是不去做就不会得到结果的。
远不及亿万分之一概率的奇迹与希望,就蕴含在那不可能的间隙里,将狂人的憧憬导向可能的现实。
顶着刺目的灵光,我眯着眼,努力让视线与感知越过被魔力搅成一团浆糊的半空,定定地注视着这一道联合攻击与骨龙的身躯完成亲密结合的那一刻。
携狂风俯冲坠落的骨龙张大了口舌,腾跃的幽蓝色火焰生动地左右摇摆着,最终在前方汇聚成吸纳风潮的巨大球体,隐隐从中散发出不妙的波动。
附近尚且残存的树植激烈地动摇着,荒凉的沙土率先被风卷起,碎石与大块的土屑更是胡乱飞舞,暴露出根茎的树植像是要努力将自身稳定在大地之上,却依旧难以抵挡这般大力的吸引,挣脱而去,暴露出荒凉赤裸的铁灰色石岩。
胯下摇摇晃晃的天马们努力收敛起双翼,尽可能地团聚在一起,压低身躯稳定重心,又交错着咬住我们身上的绳带,试图将彼此固定在大地之上,却依旧难敌大力,只能艰难地勉力维持。
风沙大盛,被卷起的林木在狂风中被切割成细碎的木屑条块,与更加细碎的沙石一道,打落在人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真切的伤痕,强迫蕴纳于内的血色拉作丝状,一并逸散于风中。
不过,或许是因为太过仓促,这般攻击并没有起到如其声势一般的巨大效果。
因为下一刻,化作璀璨之色的三道攻击的联合,便是与那团临时聚集而成的巨大球体,发生了接触。
我无法用自己那匮乏的语言去形容方才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就像是快速拉动的、人为制成的黑白胶片,近乎将整个世界悉数侵染的盛大白光,于碰撞发生的同一刻骤然爆发。
于是,一切尽皆归于黑暗与默然之中。
心脏停跳,脏器受到冲击,五感消失,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感应出现失衡,就连对于自己的存在与否都变成了暧昧不清的谎言。
是成功了吗?亦或是失败了?
又或者,方才只是我在长眠前的妄想?
说到底,“我”,是否真的存在呢?
由外来观测者虚构的存在,拥有了被赋予的名字和形貌,虚假的生命与使命,几近空无的注视与支持,站在一片荒凉的、随意堆砌起背景图与关系网的舞台上,上演一出永不停歇的箱庭闹剧。
最终,只需轻轻合拢状似精致的封面,被称作“我”的这个存在,就会在瞬息间如同从水中向上浮起的泡沫,最终融化在背景色中,就那样直接消散不见吧?
“我”无法获得切实的答案。
像是仅有一瞬,又仿佛过去了恒久长远的时光,我终于感受到了血脉与魔力在体内流动的感觉。
不过说实话,若是拥有选择,我情愿没有感受到这两者,至少再往后拖延一会也好。
大概是受到之前强力冲击的影响,无数细小的毛细血管都出现了断裂的迹象,令我的身上各处绽开道道细小的创口,往日顺畅活泼的魔力也出现了诸多堵塞。剧烈的疼痛因此袭来,几乎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我难以压抑地发出沙哑的惨叫——是的,就连声带也受到了损伤。
紧接着恢复的,是模糊的五感,这更是进一步加剧了身上的疼痛。
我不由得忽然升起一抹庆幸,只因在这一刻,我通过尚不完全的感知,察觉到了那些仍在下意识进行维持的防壁与壁垒,哪怕多有破裂损坏,仍旧能够勉强护住我与四周的其他几人,极大地阻止了我们当场暴毙的厄难。
但其余四人,以及之前努力护住我们的天马们的状态也说不得好,尤其是位置较我们稍高一截的深雪和天马首领,他们遭受的创伤更为严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血肉模糊。尤其是最先遭到冲击的两翼与深雪的左臂,此时都软塌塌地垂挂在身侧,自其中感受不到半点魔力的流动,有极大的可能是损伤到了魔力回路的关系。
剧烈的耳鸣和恶心感打断了我的观察,视野仍是一片白茫茫的,只能隐约分辨出光的深浅变化,确信附近不存有那头巨大的,通体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骨龙。
耳边像是有谁的声音在不断响起,肩部迟钝地感受到了轻微的压力与摇晃,触感却不甚明晰,就仿佛那片的皮肤上存在有层层阻隔,又或是虚假的想象。
很快,又是温暖的感受从近前传来,从胸口所在,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令疼痛的经络得以舒缓,逐渐体会到真切的感受。
那是难以抑制的麻痒和愈发加深的钝痛,大脑也因此而感受到疲惫不堪,最终失去了对疼痛反馈的响应。
我试探着眨动眼睛,依靠逐渐取回的模糊视线,终于分辨出身前正不断给予我治疗的身影是谁。
秀美的浅金色发色被灰泥与尘埃所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色,瞪大的眼眶中不断淌下可以让人感受到强烈灼烫感的热泪,细细感受后却好似将身体浸泡在舒适的冷泉之中,只会从落点附近荡开清爽的凉意。
娇嫩的皮肤上仅有脸颊侧面不慎划破了一处创口,但对于少女的可爱却没有多少影响,反倒增添了一股不一般的坚毅与韵味,但那双眼眸中却又闪烁着清澈的纯真与深切的忧虑,那般复杂的情感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叫人感受颇深。
透明的纯白色光环两侧,娇小的羽翼盛大地张开,凝聚起供给她维持治疗的魔力,扭头环顾四周,感知中庞大的域笼罩在我们几人的身周,持续不断地给我方的所有存在恢复状态。
糜烂的皮肉脱落又再次新生,结合成更加坚实的内里,断裂的经络得以自行恢复,就连受创破碎的魔力回路都出现了隐约的闪烁,逐渐接通复原。
可魔力所剩不多了。
我思量着,直接摸出切分好的魔石碎块,抛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环顾四周。
四散的魔力风暴尚未完全散去,仍旧在不远处缭绕着混乱的气息。
倒是之前盆地上似乎要跟着俯冲袭来的骨龙一并来袭的骨龙大军,还未能够起步便是遭受了波及,此时大多翻倒在原地,挣扎着难以爬起,将后续的队列完全阻隔在后方。少有的妄图从翻倒的同伴身上爬过,却又被后来者拖下,构筑起一片混乱的景象。
“那条骨龙呢?”
我疑惑地发问,声音回荡在耳孔中,隐约有些发闷。
有些困惑地伸手摸了一下脸侧,放下后只能看到一手粘腻的暗红。
难怪一直觉得听不清,原来是耳膜破了。
不过好在有希卡莉一直维持着治疗,多少有所恢复,再磕上几瓶[液态生命],之后再养些日子就能好转。
将少女从怀里松开,谢过小笨蛋的治疗,我又拍了拍身下展开一侧羽翼,努力试图维护我的天马的颈项,躲过少女抓来的手掌后,翻身落于马下。
有些踉跄,这是半规管没能完全恢复的影响,但只是如此的话,也不是不能勉强掌握住身体的平衡。
只需稍稍调整一下身体中魔力的流动,借此控制四肢的出力,就能完美地规避平衡失衡的现状,恢复到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状态。
我又确认了一下安妮和艾安的现状。
不知他们两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之前骨龙来袭时一个抱头畏缩着发出悲鸣,一个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地呆坐在天马背上,此时此刻,两人却都是藏身于他们天马的身下,借助垂落的羽翼遮掩了大半的身躯,附近更是闪烁起半圆形的、犹如星彩闪烁般的透明光彩。
或许是小艾安见势不妙,拖着安妮直接躲藏于可能受创最轻的安全地点,并及时启动了学院长交予他的防具?思来想去,或许也仅剩这一种可能。
这委实不像是一名才十几岁的小少年能够于瞬间做到的决断,更何况在此之前,他还一直被封藏于那种实验室间,全然不记得在此之前的诸多记忆。
可话说回来,我也得感谢他能够拥有这样果决的判断,正因如此,受到重重庇护的两人才能以近乎毫发无伤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不是呈现出悲惨的模样。
说不定他在失忆前,也是一个受到邻里称赞的、了不起的人。
示意少年安心呆在原地,我又转向不远处活动恢复后左手的深雪。
同我一样,我们的冰山女剑士在身上创伤好上大半之后,就利落地翻身跃下马背,仔细确认起身体的状况。
她不愧是久经磨练的剑士,健壮的身躯对于创伤的忍耐力与恢复力更是远超我这个身板脆弱的法师。在我身上堪称致命的严重创伤,对她来说就仿佛是无需过多重视的普通刮擦,浑身的气势只是稍有迟缓,便是再次恢复到鼎盛的状态,甚至更甚之前。
“那家伙落到那去了。”
见我走近,深雪抬了抬下巴,指向不远处高拢的巨大土丘。可以清楚地从土丘之外窥见出现细碎裂纹的巨大骸骨,幽蓝色的火焰也较之前略显黯淡,甚至掺杂进了不少洁净的纯白色火苗,缓慢而又坚定地灼烧。
我点了点头,旋即又做了确认:“已经过去多久了?”
[霜剑]瞥了我一眼,很快转回视线,握紧手中的刀剑:“不过半分钟。怎么办,这个要怎么才能顺利杀死?”
她像是已经明了了骨龙的特性,也即是无法仅依靠寻常攻击杀死这一点。
“我们需要注意它的核心所在。”我也没有多做废话,迅速回想曾经看到过的相关知识,“对于这些亡灵系的存在来说,通常需要着重保护的,一般是首或胸这两处,因为那一半是会储藏有核心所在的地方。
“当然,偶尔也有一些狡猾的家伙,会选择把核心藏匿在其他地方,以此来恍人视听。但这通常不会超过其所拥有的魔力能够辅散的范围,因为再远就会出现供应不上后继无力的情况,那样反而容易致使战局不利,还不得不增加维持形体的耗费,反倒事倍功半了。”
深雪挑眉,调整了握剑的手势:“简单来说,我们只需要找到它的核心所在就可以了?”
“可以这样说。”我点头。
“这种事我不擅长,所以你来。”[霜剑]果决地做出判断,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踏步走去正不断耸动,即将暴露出其中内容物的巨大土丘,“你只需要告诉我要往哪攻击就好。”
“小心,那家伙似乎找到自己的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精神再次凝聚,沉重地点头。
在感知与肉眼同步的注视中,头骨与颈骨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处的幽蓝色骨龙,缓缓抬起头颅,转向我们,裂开的下颌骨暴露出炽盛狰狞的怒意。
第二回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