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捕获
不是!明明我等待的是管理这座防御阵法的管理员,为什么我妈会突然跑过来?
面对我愕然的提问,母亲米契尔又是反复轻慢地眨动着眼睛,自眼中流溢出我曾见过很多次的温柔神色:“不用怀疑,米米,你需要找的管理员就是我。直到我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不会再有别人的。”
“可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米米不也在这里吗?”
米契尔垂下眼,像是下一秒就会从眼角泌出泪珠:“哪会有母亲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去冒险,却又始终无动于衷的呢?”
我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就和尤利乌斯一样,就我所知,尽管我的母亲确实持有着魔力,可她并非掌握着足以改变万物之力的法师,也非有着极强武力的武者。她不过是自幼年起就在剧院中打工学艺,最终登上了舞台,迎得一方赏誉的寻常歌者,甚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集,又该如何调动归属于自己的魔力。
朦胧的光华在巨大压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随着积压在外层的水流逐渐变多,原先明亮的色彩也有了几分黯淡。
但即便是在这种危机的时刻,米契尔仍旧不慌不忙:“看起来米米是忘了,妈妈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到的弱女子。至少,仅是守护住我们米米,以及这一片海滩,还是可以的。
“那么,我也能相信,我们米米会保护好妈妈的,对吧?”
再次轻慢地眨了眨那双充满柔情的眸子,在滔天水幕的阴影下,米契尔闭上眼,合十的双手置于胸前,便有璀璨的色彩从中亮起,仿佛握住了光与火的种子。
轻灵欢快的小曲再次响起。
招摇的橙色魔力随着第一个音符从微启的唇间露出,迅速扩散开来,明明不知如何控制的魔力,却在音符的帮助下顺服地随着心意的指挥向外扩散,与周边的防御法阵中因为年久失修而存在的间隙依次接驳,令那朦胧的色彩也一并染上参杂有金与纯白的橙色。
就好像是一线细小的烛火,只是趁着恰到好处的风,就会变得越发炽烈与旺盛。
我终于明了为何米契尔会被众人爱戴地称作[圣音歌者]。
那确实是如梦似幻的场景。
米契尔本就柔和美丽的面容,在光芒的衬托下仿佛重新回归了年轻时代,纤尘不染的面容仿佛得到了神圣光晕的渲染,浅栗色的长卷发违背了自然规律铺散在身后,随着魔力的涌动而起伏。
只需轻轻哼唱,随着歌曲的乐音升腾,那如翼包裹的魔力也伸展至两侧,恰如张开羽翼的天司,将温暖与慈悲的光洒向四周。
再慌乱的人只需倾听到那温柔轻快的声音就会逐渐感到平静,甚至自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信心与力量,仿佛只要有着这歌声作为指引,一切的危机与厄难都将在这般大爱的温柔中自惭形愧地悄然远离。
歌曲随着魔力的延展,趁着风向着远方传播,骚动而混乱的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和。穿行在大街小巷中的人们井然有序地向着后方的山坡上行去,进行着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避难之举。
那真的是可以被视作神圣的声音。
若非这个世上没有神明一事已经得到了确认与公认,只怕是我的母亲早已被人奉为救世的圣女,被供奉在建立起的神圣殿堂之内。
但那终究只会是一线细小的烛火,只能做到延缓风雨到来前一时的脚步。
尽管不知为何母亲能在体内积蓄下较常人稍多的魔力,但对比起正式展开法阵的法师所具备的总量,这还是太过稀少。
缺失如何让魔力正确进行循环与操控的知识,不仅体现在那招摇的魔力边缘过分流失的朦胧形体,同样也令那从体内倾倒的魔力如同只去不归的珍惜泉水,用一点就少一点,直至最后只能依靠燃烧生命来进行填补缺口。
那鲜艳的橙并非完全是正常法师所能够拥有的魔力色彩,同样也象征着生命的浓度,越是浓重便越是危急……
我深知这一切,但无法去劝阻,母亲的固执与我如出一辙,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将眼前的一切趁早了结,于是深吸一口气,咬着唇让视线从米契尔的身上挪开。
远方的城市塔顶升起鲜亮的青色,向下覆盖后在橙色的阵法外层叠上一层脆弱的壁垒。值守于城市内的城际特聘法师终于有了动静,至少还没有完全怠工。倒是城内又有着纯白色的光华炸开,落下如羽的絮状物,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耳下的细长挂坠并没有在狂乱的风中随意摆动,细长中空的银白色耳坠在同源的呼唤下轻轻共鸣,奏响一片令人镇静的波纹。
心灵重新归于冰冷的沉静。
仰头再次望向头顶汹涌的海潮与暴风席卷带来的波澜,即便是眼见青色的壁垒凝聚又破碎,也不再会因为畏惧而僵直了身体。我试着令目光穿透暗色的阻隔,随着扩散的感知一同向内深入。
魔力的汇聚还在持续,但较刚才已经慢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在与防御阵势的消磨中损耗了不少,又或是因为已经将周围的一片尽数抽成近似魔力空域的状态,所以难以继续激增。
但与之相对的,是涌动的海潮状态变得越发狂暴,不断想要冲击向城市方向,仿佛正渴求着那里存在的诸多魔力,将碎散的壁垒碎片吞了又吞,又好似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就像是忽然存在了朦胧的意识一样。
在意识到这一可能性的同一时间,不断深入的感知终于穿破了远比潜入深海还要迟滞的阻碍,接近了汇聚的中心处——那里真的存在了某种涌动不息的核心,就像是富含魔力的水具有了真正的生命,无意识的存在入驻了那里,胡乱而惊慌地挥舞着好比自己手脚的水流,所造成的破坏力却远比意识狂乱而凶暴的魔物要大得多。
怎么会存在有这般生命的构造呢?难道这就是传闻中,横行于大海之上的庞然大物,利维坦的正体?
即便是再怎么难以置信,手中的动作仍是不应停止的。
而对方既然拥有了核心之物,变相的,也就相当于拥有了本应不存在的弱点,攻略难度一下子较方才下降了数十倍。
再次从体内抽出魔力,令其与流溢出的银白色[液体金属]相结合,在旋转展开的法阵亮起比之前更加明亮的光明的同时,我悄然用脚跟跺了跺脚下。
苏醒的气息从影子中传来,大概是迅速理解了我的意思,没有探出头,黯的身影就消失在感知范围内。
蓄力,然后释放。
【譬如黄金燃烧的箭矢,贯穿自此至彼的通途!】
修改后威力大幅度削弱的利箭从掌心前方得到释放,带走了大半魔力的同时,在半空中贯穿出一道冒着淡淡白色蒸汽的真空隧道,破开音障的啸音在几秒后得到回馈,以我所在的位置为起点,以魔力汇聚的核心处为终点方向所在,骤然炸开了重重阻拦,又裹挟着富含魔力的水流,引发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爆炸。
翻涌的海潮内部传来尖利的嘶鸣声,一直敲打着越发黯淡的防护的暴风也为之一滞,在重重叠加的云层深处显露出一小片明艳的光照。
不愧是我现在手中能够拿出的威力最大的单体术式,即便是大幅度削弱之后,也仍旧有着这般威力。
可以从母亲竭力维持的歌唱中听到一丝轻松的吐息,但这只是为了击退海潮的预备工作。
“空间,切断——”
像是听见了这般低沉的嗓音,很快,如虚空般足以吞噬一切的刀芒如期而至,进一步撕裂了尚未得到回复的缺口,令尚处于混乱中的海潮错位,令循环的环流陷于停滞与错乱。
大半的魔力之水脱离了掌控,向着大海的方向坠落退去。
海潮与暴风的核心处再次爆发出刺耳的鸣啸,狂乱的水流大力地拍击阻隔了其前进方向的防御壁垒,令其越发摇摇欲坠,闪灭波动间遗漏下大量的海水,令本就泥泞不堪的沙地变得越发难以站稳使劲,只能在退去的潮水中勉励支持。
那蕴含魔力的海水应是具备吞噬一切临近魔力的能力,又因其本就是水与风的凝聚,一般的物理攻击又几乎难以伤及其本身。
然而,迅捷如雷霆般的箭矢,却因为急速而无法为其轻易捕获,又直接破坏了一部分的环流结构,带走了大半包裹在外层的魔力之水。而黯的蓄力一刀又有着奇异的特性,足以穿透空间,斩开空间与空间本身的联系,进一步削减尚在核心掌控中的魔力总容量。
黯淡的薄影飞快地重新回归我的脚下,短暂的闪灭后陷入沉寂。
青色的壁垒也不再凝聚了,大概是一直支撑着其的法师终于无力顶住那接连而来的拍击,疲乏倒下。
歌声忽然停滞,而后是接连沙哑的咳嗽声。耗尽了大半魔力的米契尔弯着腰,不断发出咳呛,周围的橙色魔力也变得暗沉,透露出一线绯红。
掏出一瓶[液态生命]给母亲灌下,没有理会她伸手表示自己还要留下了帮忙的提议,我直接开启了门扉,将她推入其中,送回早已标定的希卡莉身边。
相信小笨蛋会明白我的意思。
即便这边的助力已经退场了大半,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隔着缺失了魔力供应源后飞速失去效果的防御法阵,我与那仍旧漂浮在半空中的核心之物对视。
不,或许也不能说是漂浮,只是因为恰恰还有不少被卷起的海水尚未落下,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
先前狂涌的风暴渐渐息敛,但仍旧有较往常更大的海风在不断向着岸上吹拂,携来倾盆的雨幕。
那半透明的纯粹造物看起来已经初步具备了一线犹如生物的外表,不再如最开始那般混沌而茫然,譬如鱼鳍的耳翼在模糊不清的面孔两侧伸展,有着近似人的躯体与上肢,淡白色的痕迹勾画作如骨骼般的存在,向下收敛时却又化作近似鱼类的长尾。
——就好像人鱼。
只不过就像是最初看见的一样,那个处在核心处的生物从头到尾都是深浅不一的透明蓝色,此时极力挥舞着自己的双臂与长尾,仿佛正愤怒地呼唤着什么,从疑似嘴部的位置吐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很显然,因为方才的制止与反抗,它现在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当然,早在那之前,我也同样将它锚定。
它忽然抬起一手,又再次有着尚未散去的魔力之水在呼唤下从海中涌起,汇聚成如涡旋转的粗大水枪。
甚至还不止一个,接连升起的水枪有十数之多,在旋转时酝酿出将要毁灭眼前所见一切的隆隆巨响。
这令我确信,它仍旧留存有不少的力量,哪怕只是被其擦上一个边角,都将存在粉身碎骨的可能。
可我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杀招凝聚呢?
好不容易将它削弱到这个地步,先前丢出的诱饵又怎么可能不去用上。
再次链接上先前放出后尚未激发的魔力,先前任由其吞下的魔力早已顺着魔力的流动汇聚在指定的地点,在一无所知的核心之灵背后绽开淡金色的法阵,又自中心处旋转展开,暴露出通往他处的虚空通道。
那是这初生的存在几乎不知该如何违逆的力量。哪怕其尖啸着奋力挣扎,也无法在具有一切虚无特性的虚空面前顺利逃脱,即便是胡乱的灌注富含魔力的水流,也不过是将自己深陷其中的时间稍稍延后罢了。
再说了,魔力这种东西,我有的是。
早早预备好的魔力碎块被咀嚼吞下,即便混合着鲜血的腥味也能够及时地补充被消耗的部分,而我随身携带的存量令眼前的这般拉力战拖延地更加持久,被再三削弱后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熬得过我?
要是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脱离,那只怕是早就能并肩导师,从最开始就不用打了。
无视通过被再三消磨后失去效力的防御法阵的水流,无视那蹭过身边的水枪溅射,我死死地盯着半空中呈现出半透明的核心之灵,眼见着它在挣扎中向着虚空一寸寸地深入,最终被完完本本地吞噬进去。
凝聚的魔力之水陷入了短暂的迟滞,最终,随着虚空门扉的消失,像是失去了骨架的生物,轰然倒下。
这就是最后一波大潮。
狂乱的风吹裂了失去后续之力的云层,显露出背后刺眼的光彩。
寥落的雨铺洒开来,像是落下的泪,又在天幕上画出一道璀璨的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