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正泰而言,要笼络整个三省六部,得把陈家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才够。
可要笼络一个假装自己在治理天下的东宫,却是轻而易举的。
这购房的事出来,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只是想到要报上去给那李詹事,又不少人忐忑起来。
这事……有李詹事挡着……只怕不能成吧!
人生怎么总有那么多痛心疾首的事情!
“哎……”此前那司经局的主事不免叹息,这短短一天时间,他的内心已经过了好几次山车,便是再谨慎的人,现在也没了脾气。
他捋着须,幽幽地道:“少詹事是好人哪,说实话……咱们为官这么多年,可见过有谁如少詹事这般的体恤我等呢?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李詹事只晓得自己沽名钓誉,哪里晓得我们的苦楚?我等在东宫效力都有一些年头了,个个都说我们清贵,清贵我是不见,清贫倒是真的……”
原本在这东宫,是没有人敢质疑李詹事的,毕竟……李詹事主掌东宫多年,威望极高,可这主簿打开了话匣子,却一下子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一般。
大家纷纷颔首。
这就像潘多拉盒子给打开了,顿时觉得这里的茶也不香了,心里百爪挠心。
有一个文吏站在一旁,低声道:“听说现在二皮沟的宅子,只几十见方,便要二十多贯,价钱虽不及长安,可现在也紧俏得很,倘若……倘若是打个折,我等小吏有个优惠,能省个几贯钱,诸位相公们呢,只怕能购置的宅邸不小,这省下来的就是几十上百贯啊。”
“再者说了,那陈詹事不是说了吗?这个优惠,还可以转让的,咱们就算不买,转手出去,不就是白送了几贯至几十贯甚至上百贯钱?况且有的人想要去二皮沟置业,还没这么容易呢。若是买了宅,在那落了户,听说……那儿的薪俸比外头要高,家里若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弟,也好安置……”
大家越说越是激动。
主簿便怒道:“这不是钱的事。”
一般有人说出这不是钱的事的时候,大抵……就真的是钱的事了。
主簿继续道:“这主要是陈詹事的心意啊,这般的深情厚谊,哎……”
许多人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个念头,若是这东宫里没有李詹事……该有多好。
只是这些心里话,大家都心照不宣。
…………
李世民看着手里的一份弹劾奏疏,他脸色越发的凝重。
主要是上奏疏的人不是寻常人,而是德高望重的东宫詹事李纲。
李纲这个人,李世民是知道的,此人是跨越了三朝的老臣,一直以刚正不阿而着称。
否则……李世民怎么敢放心将这东宫交给李纲。
甚至可以说,李世民可以任命一个人做宰相,即便这个人德行差一些,都无所谓,可若是让这个人去东宫做詹事府詹事,李世民却需深思熟虑。
因为这涉及到的乃是太子,是国家的未来,宰相有错,自己可以随时改正他的错误。若是太子教歪了,谁能改正呢?
这涉及到的,乃是王朝延续的国本问题。
因而对于任何李纲的奏疏,李世民都需深思熟虑。
此时,他看着这奏疏之中的话,令李世民的浓眉深深皱起来,口里道:“朕真的想不到,朕命了陈正泰做少詹事,居然闹出了这么多的事。”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世民,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李世民随即道:“陈正泰在东宫游手好闲,行为不检……不知是不是李纲言重了。李卿家素来很少因为东宫的事上奏的,可是陈正泰上任第一日,竟就闹出这样的事吗?你看看,这李卿家说陈正泰对于詹事府事务一无所知,还有这儿……说他破坏风气……”
李世民的心情一下子的变得糟起来,他将奏疏合上,陷入深思,良久才道:“难道……朕这一次真的错了,陈正泰根本不适合在东宫节制东宫百官?”
当初让陈正泰为舍人,和现在让他做少詹事是不一样的,舍人只是个陪读,不需要具体管其他的事务。
这一次让陈正泰做少詹事,就相当于让陈正泰成为朝廷的尚书令,这可是节制所有官吏的活。
本来李世民有磨砺陈正泰的意思,可现在看来……这才多久啊,就闹得詹事府内失和。
张千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才道:“奴听说,李詹事素来刚正,他说的话……”
张千这话是真真的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底,李世民踟蹰道:“朕对陈正泰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不只是有小聪明,而是能成为像房卿家和杜卿家这样的人,他与太子交好,等朕百年之后,可以代之以顾命,托付后事。看来……朕还是心急了,应当让他从小处做起,譬如先为值班侍奉,然后再徐徐升上来,而不该是直接任命他为少詹事。”
张千咳嗽:“既然如此,那么陛下……”
“不可以。”李世民却是脸色一正,摇头道:“这圣旨已经发了,岂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东宫……真的太紧要了啊……明日,你收拾一下,朕要亲去东宫一趟。”
张千只好道:”遵旨。”
…………
东宫里是有陈正泰的宿舍的。
不过这地方太简朴了,让陈正泰一度怀疑,自己是来东宫坐监的。
好在东宫上下的人都体贴他,宦官给陈正泰加了被褥,文吏害怕陈正泰起夜,特意多取了蜡烛来。
他从公房出来,几个主簿便凑上来,陪他喝茶,到了半夜的时候,外头的宦官见陈正泰的房里还亮着灯,特意在外头问:“陈詹事这么晚还未睡下吗?是否肚子饿了,若是饿了,奴让膳房里做一些吃食。”
陈正泰在里头道:“大半夜的,膳房的人只怕也要睡,别扰人清梦了。”
这宦官听到陈正泰回话,激动得不得了,立即道:“陈詹事只要一声吩咐,便是再困,大家也肯尽心效力的。”
陈正泰想了想道:“我还是睡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那陈詹事可要捂紧被褥,可千万别冻着了。”
宦官的关切……让陈正泰觉得自己好像是他爹一般,可谓无微不至。
其实……陈正泰没给他们什么钱。
哪怕是说这宅邸的优惠,其实说少不少,说多不算多。
陈正泰给他们的……是希望。
想想看,这才来第一天,就又是送钱又是给宅邸优惠,陈家又这样的有钱,再加上太子对陈正泰信任,以及天子门生的身份,换句话来说,大家都觉得这个少詹事好说话,体贴大家,想着办法给大家实惠和利益,第一天就如此,将来日若还有什么好处,会不想着大家吗?
跟着这样的人,就算不说吃香喝辣,干活也是很带劲的。
次日一早,陈正泰便又被拉了去李纲的詹事房。
在这里,属官们早已到了,陈正泰打着哈欠,起道太早,他觉得对自己的身体发育不利。
可这李纲,虽是须发皆白,却是精神抖擞地跪坐在案首的位置。
陈正泰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见过李詹事。”
“怎的来得这样迟,大家都在等你了。”李纲皱眉,看着陈正泰,露出不悦之色。
你看看……这样的散漫,怎么节制这东宫百官呢?
李纲老了,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致士,他希望将来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取代自己,成为詹事,而不是陈正泰这样的人。
陈正泰一脸尴尬,只好道:“下官下次一定注意。”
李纲就冷着脸道:“这非迟来的问题,而在于是否有责任心,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候,正该是检讨一日过失,也是布置今日职事的时候,你是少詹事,更该以身作则。”
陈正泰灰溜溜地点点头。
大家看向陈正泰的目光都带着同情。
而李纲却不以为意,随即道:“各司各寺,还有各房、各卫率,就是一个朝廷,这个朝廷……现在虽未治民,可是将来,尔等都可能要进入各部,甚至是三省的,因而……都马虎不得。老夫平日让你们在此职事可以放一放,可是首要的,是先修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正心诚意,乃是重中之重,如若不然,如何立德?若不立德,这纲纪也就败坏了。尔等这几日,都读了什么书?治了什么经?”
众人一时尴尬,纷纷看向李纲。
李纲便向陈正泰道:“你是少詹事,你来说,近来看了什么书?”
陈正泰有点懵逼,老半天才道:“最近的时候吗?”
李纲颔首:“是。”
陈正泰心里想,我这辈子好像没看什么书呀,不过穿越来之前的时候,倒是看过书的,这么说来,最近的时候……上辈子的书算不算?
李纲看陈正泰迟迟不答,便道:“怎么,少詹事何故不言?”
陈正泰只好道:“看,看了。”
“那你说,是何书?”
陈正泰怯怯道:“明朝败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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