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唐瑜从空中救下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月光下他一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目光清冷,脸颊微瘦。他的薄唇轻抿,黑发顺滑地散落在肩头,腰上系着一个泛着浅浅紫色光晕的玉箫。他静静站立,仿佛盛开的洁白的莲花。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远离世俗喧嚣的仙人。
在往后的如梭岁月,唐瑜还是能在月圆之日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仿佛让人多看他一眼便是对他的亵渎,对他产生一个不轨的念想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仙风道骨,淡若冷漠又仿佛心怀慈悲,眼底垂怜众生。他是得道的仙人,那么超凡脱俗,以花为食,露水而饮,不食人间烟火。
睡梦中是一望无际的银河,银河水泛泛,星子点点。前方恍惚站着一个云纹黑袍的男子,背对着她,双手负在身后,月光称得他身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
他望着银河,没有说一句话。忽而吹来一阵风,扬起他如墨的发丝。他欲转过头来,露出他如雕刻的侧脸。
唐瑜心中一紧,正欲去看,身子猛一颤抖,便惊醒了。
夜风吹的她的身子有些冷,唐瑜微微睁开眼,朦胧中看不清楚前方,隐约可以看到一身月牙白袍的白司离远远地站在那里,红唇鲜艳欲滴,嘴角淌着刺眼的血。
她忽然反应过来,目光搜索着周围,硬是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的影子,方才救她的那白衣人呢?莫非是一场梦,可这梦太真实,真实的就像亲身经历一样,连心痛都那么彻底。
这不是梦,那人许是已经走了。魇兽呢?那人定是收服了它,白司离如今怕是已经喝了魇兽的血了。他没死。
唐瑜突然很想哭。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看着白司离缓缓向她走近,身影疲惫,琥珀色的瞳仁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白司离走近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他轻轻抱起唐瑜,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散乱的黑发拂过唐瑜的眼睛。
他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从未出现过魇兽,他没有受伤,没有其他人出现救了唐瑜。
白司离的嘴角仍是源源不断地淌着血,他的目光比夜空的星辰还要深邃,还要两眼。他忽而低下头去,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向唐瑜吻了下去。
这才像是梦。
唐瑜猛地睁大眼睛,她的瞳仁无限放大,她清楚的可以看见白司离的脸,那样贴近自己,她数得清他此时的睫毛,蜷曲的宛若蝴蝶的双翅,她看着他紧紧的闭着双目,眼睑湿湿的,如瓷的脸颊,那般绝世的容颜。
他的唇紧紧贴着自己的,不留一丝缝隙。他的吻带着些粗暴,甚至有些愤恨与嫉妒。吸,舔,吮,咬。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她如数占有,他紧紧怀抱着她,要将她搂紧自己的身体里。
唐瑜的心像被紧紧抓着,她透不过气,这是陌生的白司离,她从未见过,此刻的他像是一个恶魔,无尽的**仿佛要将她生生淹没。
她从未想到有这样一天,白司离会吻她,在她心里,他永远只是远远的一个神,她站在他身边,从不奢求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似乎就心满意足了。他吻得那样狠烈,却让她止不住想哭。
嘴里忽然流入一丝血腥与咸涩,随之是源源不断的鲜血。白司离眼皮轻颤,双手稍稍有些放松。他辗转着唇,将体内的血喂到唐瑜口中。
唐瑜惊骇地看着他,白司离缓缓露出如水的眼眸,他的眼里是说不出的沉醉。他抬起大手,似乎受不了她这样看他,深深地盖住了唐瑜颤抖的目光。
血被迫从唐瑜口中如数咽下。
白司离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目光湿润充满无限温柔。他的手抚上唐瑜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带着有些沙哑的语气,呢喃道,“阿瑜,这是那魇兽的血,喝了它就没事了。”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伸手去点她的眉心。
唐瑜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眉心忽然传入一道光,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发沉重,最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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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场梦境,似乎从未在唐瑜记忆里发生过。可是眼角的湿润,唇上的温度与疼痛都无不在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
陌生而又温柔的公子,将她救下而又转眼不见的白衣男子。就算后来的日子里,唐瑜不经意间地提起那件事,问白司离那个人哪里去了,白司离总会沉下脸来,淡淡地说只是路经此地的散仙而已,继而缄口不语。
唐瑜也不好再问什么,白司离的脸很臭,每当说起那个男子,他的脸就变得很臭。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吻,白司离更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还是像以往一样对唐瑜,冷静的,温和的。
花凉山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空闲时间,唐瑜也会下山来去找冷雾说些闲话。
正当唐瑜觉得日子已经进入了正常轨道,渐渐淡忘了一些人,一些事,平静生活的时候,花凉山竟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日唐瑜去花凉山涧打水,她一身白底翠花裙,衣袖卷起,提着一个小桶,天气很好,她时不时地停下来歇会,用袖子去擦额前的汗水。
青丝从背后如瀑倾泻下来,遮住她半张秀脸。
终于到了山涧处,溪水潺潺,惹得唐瑜心中一荡。她倾身向前打了满满一桶水,放在一旁,正欲伸手洗把脸,眼前突然划过一道弧线,随之溪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溅了她一身。
那溪水虽是凉爽,却将她的衣裙都弄湿了,唐瑜不禁气打一处来。
“是谁啊!”
她生气地插了腰,回过头,只见一抹玄色身影一下子掠到她眼前。
“怎么,脸这么臭,莫非是生气了?”楚长歌笑的自在,“我来找你,你应很开心才是。”他倏地打开了手里的玉扇,轻轻摇起来,掀起丝丝微风。
唐瑜看到楚长歌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稍缓,他手中玉扇摇起的微风吹的她很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长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就是知道。”
“公子说花凉山是个很安全的地方,除了我一般人进不来。”
楚长歌眉毛一扬,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挑,“花凉山的结界一般人的确进不来。”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靠近她,“我可不是一般人。”
唐瑜本能性地向后推一些,深吸一口气,“好吧,那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我等等就要回去了,公子还在等我。”
楚长歌离开她,侧过身,手指将玉扇一点一点地收起,然后拿扇头指向她的额间。
“我说小鱼儿,一条鱼的志向不应该那么短浅,只着眼于一个小小的花凉山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应该走出去,随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转过头,瞳仁里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摄人心魂。“怎么样,小鱼儿,你应该游向更广阔的海洋,眼前的小溪流根本满足不了你的。”
楚长歌的话说的唐瑜心神一荡,她的喜悦与激昂差点就呼之欲出了。的确,她在这花凉山已经十余载了,花凉山的一草一木她几乎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即便是下山也只是局限于山脚下的几条街道,她早就厌倦了。
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就像楚长歌说的,就算是一条鱼也不能仅局限与江河,而是应该到更旷阔的大海去。
“可,公子怎么办?”她踌躇着,又想起若是自己走了,花凉山就剩下了白司离一个人,他会寂寞吗,会去找她吗,还是像她等他一般,也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楚长歌把玩着手上的玉扇,微风将他的黑发轻轻掀起。
“我们只是出去玩几日而已,再者你公子不是普通人,你还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我只是怕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
楚长歌愣了愣,半晌唇角一扬,柔声道,“只是几日,到时我们早些回来便是。”
唐瑜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楚长歌看着她,明眸皓齿,藕白的手臂半截露在外面,额前的发丝被风吹的稍许凌乱。
他的目光撇过她颈间,眸光一闪。
“这是什么?”
楚长歌伸手往唐瑜颈间一探,一块温润的兰溪玉佩便静静地躺在了他手中。
唐瑜一惊,慌忙从他手中夺过玉佩,紧张道,“不要碰它,这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
楚长歌目光顿收,左手拿着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下巴,继而微笑道,“我只是好奇看看,我既然要带你出去,有几天我们要一起生活吧,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
他的笑如沐春风,吹的人心底暖洋洋的很舒服。
楚长歌见她不再答话,便伸手又去取那兰溪玉佩,他的手指轻触,那玉佩霎时环上一圈淡淡的光环。楚长歌眼底一笑,拇指小心地覆了上去,光环消失了。
他放下玉佩,收回手,“你看,没有将你的玉佩取走吧。”
唐瑜蹙了蹙眉。半晌,她喏喏道,“我要好好想一想,毕竟我要是跟你走了,公子就要一个人在花凉山了。”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冰蓝的眸子散发着诱人的光芒,“难道你不曾一个人在这山上只为等他回来?”见眼前的女子眼睛忽的一样,楚长歌微微笑道,“凭什么只有你等他的份,也让他好好担心担心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唐瑜的手中绞着裙摆,显然她已经动心了。其实楚长歌说的也是不无道理,这些许年来,每每都是白司离去白华山,而她却总是从一而终孜孜不倦地在花凉只为等他回来。
乖乖的,不吵不闹,不离不弃。有时候也觉得心里稍稍不平衡,自六岁那年随白司离来到这里,自己就没有出去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
“而且,你也知道和蓬莱岛主的关系,蓬莱岛主和那白司离的关系,我总归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又逼近一步,“你还不相信我?”
唐瑜退了一步,连话都说不稳了,“我,我真的要好好想想,你别再诱惑我了。”诚然到此刻她的心里还存留一分芥蒂也实属不易。
听唐瑜这么一说,又看着她现在窘迫的模样,楚长歌倒也不知开心的劲从哪一处来。
他勾起唇角,直起身,右手一扬,玉扇舒展开来。
退一步,“好,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他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微闪烁,“一直等到你来。”
唐瑜再也把持不住,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一溜烟地跑远了,她埋头往山上冲,完了完了,他那双眼睛真是要把自己的魂都勾了去。
?
当天晚上,白司离吃了晚饭便回了房间,像往日一样平平淡淡。
犹记得他回房之前又似喃喃自语道,“最近一年酿得的梨花殇,再过人间两个季节,便好出土了。”
唐瑜一听到梨花殇那三个字不由得脑袋又晕了晕,实在难以忘怀笄礼那一日,白司离故意骗了自己将自己灌醉。
从窗外看得见他在里面的影子,那一刻忽然觉得烛火下的白司离竟然有种难言的寂寞。
当下晃了晃脑袋,想起白日里楚长歌与自己说的话,不管了!
唐瑜一股脑跑回自己的房间,脑袋一热,开始三下五除二收拾自己的行李来。
已是成年长大,或许楚长歌说的没错,是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窝在这个花凉小山上,到时候再乖乖回来就好。嗯。
她这样想着,这样安慰自己,对自己说。到时候或许还能带着公子一起下山去。
?
第二日午后,当唐瑜准时出现在目的地的时候,楚长歌的脸上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我就知道你回来,这回可是想明白了。”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欣慰。
“我们去外面看看,差不多了就回来。”
“好好,都依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玄衣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风流倜傥,一把玉扇在手,绝艳天下。
唐瑜瞪了他一眼,“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楚长歌牵起她的手,“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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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唐瑜不知道的事,就因为这偷偷背着白司离的一次下山,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一点一点的转动,命中注定的每一道劫数都开始苏醒起来。
在往后的无数个年岁,无论她多少后悔,再也回不去那十余年与白司离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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