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春色迷人眼,史从云轻抚六妹光滑的后背,这次事情真把小姑娘吓坏了,窝在他怀中如找到厚实的靠山一样久久不出来。
六妹脸蛋红扑扑的,发髻散乱,“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赖在官家怀里不出来,好暖和,让人心安。
只觉得官家不在,心里都是空的,天天都睡不好,官家回来一下都实,安稳得不行。
有时我自私的想,要是官家什么都不做,天天陪着我该多快活安心,该有多好。”
说着她又恋恋不舍道:“可官家是天下的官家,有忙不完的天下大事,又怕耽搁了官家大事,成了天下的罪人,怕他们说我。”
史从云深以为然,点点头,一脸感动:“你这么深明大义,我真高兴,朕何尝不想陪着天天陪着你,奈何天下事太多了。”
六妹摇摇头,“官家有时间陪着我一会儿,我就十分开心了。”
“你真好。”史从云一副感动的模样,心里想,自己现在是皇帝了,是天下最大的海王,爱都要分开,给后宫的每一个美人,可不能全放在这,海王有义务照顾好池塘里的每一条小鱼儿。
安抚了皇后,他正想去找花蕊夫人发泄下,坤宁宫的宫女再次见来向他汇报,说前殿宦官带来了话,李谷还在外面等候,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
史从云想了一会儿,让宫女服侍他换了一身圆领便服,随后让人准备了轿子去垂拱殿。
李谷散朝之后就请求见面,但他故意没理会,而是抱着六妹回去,把李谷晾在那里,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李谷,“我无心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此事也让史从云意识到一个现实,李谷的权力已经太大,大到开始威胁皇权......
到了这一步,很多事已经不关乎个人恩怨,不关乎私人情感了,很多考量都是纯粹的利益、利害。
大殿里晚风呜咽,檐角铃铛叮当作响,大殿里格外空旷,史从云从后门进入垂拱殿,宦官连点起烛火,长长红毯在烛光中显得黯淡。
长长的红毯那头,一个高大干瘦的人影正站在门口,隐约只能见轮廓,史从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谷。
共事那么久,又是左膀右臂,彼此早已相识相知。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史从云心里叹口气道:“李公有什么话过来说吧。”
李谷从那头才走几步,突然扑通一下倒下,吓了史从云一跳,不过还是压下担心没有动作,旁边的宦官连扶起李谷,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站久了而已。
李谷活动一下手脚,缓缓靠过来,长长的地毯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尽头,等他过来之后史从云才发现他手中捧着今天自己丢在垂拱殿的配剑。
李谷双手捧着奉上,神情有些凄然:“官家的剑,老臣还给官家,还请官家收好。”
史从云看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眼,心里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事情到这一步他心里也不情愿,可事情到这一步似乎又是不可避免的,或许以这种方式爆发出来对李谷而言反而是一种幸运。
他伸手,拿过配剑。
大殿里烛光闪烁,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表情,但当手中的剑被拿走时,能清晰感觉李谷苍老身躯微微一颤,随后接连呼出两口粗气,在安静大厅里清晰可闻,
他随即小声:“官家,老臣年纪大了,记不清很多事情,办事也容易出差错,辜负官家的信任,还有许多过错和罪责难以细数。
所以老臣请辞归乡,颐养天年,请官家恩准。”
史从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让人去吧起居郎叫来,起居郎连赶过来之后,大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连准备好纸笔,在旁边候着。
史从云这才开口:“李公确实年纪大了,应该好好颐养天年,受子孙伺候,不过李公说得谦虚了,你没什么过错,对朝廷、对天下有大功,是我朝的功臣。”
这几句话算是给了李谷一个定论,文臣最重名声,也不会让他因为最后这些事而留下身后污名。
李谷明白过来,老泪盈眶,拜谢天子。
史从云接着说:“加授李公开府仪同三司,进封赵国公,赐钱一百万。”旁边宦官连忙记下,李谷再次谢恩。
“李公家在洛阳吧。”他记得李谷是颍州汝阴县(今安徽阜阳)人,但是他的父祖居于河南洛阳,后来黄巢作乱,洛阳遭兵乱之后他才奔波流离的。
李谷如实回答:“回禀官家,老臣祖、父都居洛阳,致仕后也想回洛阳安享余生。”
史从云来回踱步,一面走一面说,“洛阳是个好地方,朕派陈承昭负责疏通洛阳附近的漕运水道,估计需要许多年的功夫,不是件小事。
李公回洛阳后如果他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你教教他,如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直接上奏朝廷。”
“多谢官家。”李谷再次行礼,随后说:“天色黯淡,若没什么事,老臣便不打搅官家了,官家日理万机,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很多事情都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需要长久的经营。”
史从云缓缓点头。
李谷也默契点点头,随后便转身步履蹒跚的往黑暗的大殿外走。
走到一半,史从云于心不忍,开口叫住:“李公,天黑了,让魏敏送你出去。”
魏敏很聪明,连带着几个宦官上去为李谷盏灯,护着老人不让夜风侵袭。
到大殿门口时,史从云再次开口叫住他,君臣之间隔了几十步,长长红毯铺洒一半月光,一半澄澈,一半在黑暗里,史皇帝站在黑暗的那头,曾经密切合作的两人之间突然如隔了天堑。
“李公年纪大了,去洛阳的路途要小心。”
“官家.......”李谷沉默好一会儿,“谢官家挂念,老臣心里并无什么缺憾,官家心里有气吞天下的大志,不过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天下许多人并非像官家一样通情达理,也不会像官家希望的那样通情达理,许多时候只有酷烈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害怕。
老臣其实不明白,官家看起来并不是想做仁君圣主,可行事却总有仁君圣主的气量,或许是我不通圣意,妄自揣测,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就当胡言乱语,还希望请官家学一点那些酷烈之主也好。”
说完这番劝告,李谷出宫了,只留下史从云在垂拱殿中若有所思。
........
几日后,在北方大捷的喜庆中,百姓们热烈的围观了被押着巡街的北汉国主刘钧,大梁上下一片欢腾,街头巷尾,三教九流,都在传扬天子御驾亲征的功绩和种种故事,传奇事迹,文人墨客们歌功颂德。
此时朝堂上却悄然迎来巨大变动,五十多位六部,御史台,三司,翰林御,三省乃至枢密院的各处官员被罢黜,不少江南,蜀地,河东等的官员被补充进入朝廷中。
同时宰相王溥被罢免官职,原本的朝中一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李谷请求告老还乡,天子准奏,加其开府仪同三司,进封赵国公,赏钱百万,回洛阳颐养天年。
闾丘仲卿加枢密使,魏仁浦为右仆射。
一下子,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层权利上,曾经一直由李谷主导的朝局,一下变成文、武两派,以枢密院为代表的闾丘仲卿等武臣,以及以王朴、范质为代表的文臣。
但实际形势在天子安排下更加复杂,儿子娶了安庆公主的魏仁浦武官出身如今成了文官宰相,而李昉、窦仪、卢多逊等一干新人正在快速崛起,一时都说不好他们是哪一边。
而且还有更加另类的以冯继升为代表的机要司,工匠出身的官员也非常得官家宠信,一时间李谷一走,秦国的朝堂居然有种百花齐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