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黄沙,大量的飞沙走石裹挟枯草败叶而来,打在脸上令人睁不开眼。
刘继业为此担心许久,天时对打仗影响很大,其中风更是,战场上的风能吹得人睁不开眼,找不着北,很多时候更是能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
七年前高平那一战,他们大汉败给周军,很大的原因就是战斗最关键的时候,凤向变了,对着他们的阵地吹,前沿追击困难,放走周军溃兵,之后又被吹得睁不开眼,被周军杀穿。
否则他们不一定会败!
为此事,先帝气得在大病一场,周国退兵没多久就驾崩。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经历过那一场大败的他格外的在意这些事,好在当前锋趟渡小溪之后,风开始变小,完全平静下来。
他放心不少,他带的是汉国的精锐,位于大阵左翼,位于西侧,对面的秦军在一处山脚下的村子外围列阵。
李筠并不全信他们,所以他们在左翼,而靠近援军的位置都留给了他的心腹。
而他也非此次他们汉国派出援军总指挥,而是国主派的宣徽使卢赞。
卢赞与李筠不合,卢赞几天前面见李筠,和他商量事情,李筠对他不理不睬,卢赞很生气,一甩衣袖就离开,之后国主听闻此时事,还派宰相卫融来调解。
他明白李筠的心思,李筠及其自负和看不起他们北汉国,不希望他们干涉军事指挥。
原因无外乎两点,其一李筠非常痛恨契丹人,他本来是并州太原人,在燕王麾下献策抵御过契丹人,而这些年契丹人南下的烧杀抢掠,北方边地的人都看在眼里,李筠也不例外。
也正因这点,让刘继业自己也感尴尬,连李筠都知道家国大义,知道不能与契丹勾结,可他们北汉国却是靠契丹人才能存在的......
其二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们间打得战,多是李筠赢得多。
“我们打村子东头,我看那边田埂比较高,骑兵要迂回一下,走更东面的路。”随着靠近,刘继业对前方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楚。
他们的正面是周军右翼,东面是缓坡,地势有些高,骑兵直接爬上去不太可能。
“要派人挖道吗?”卢赞问。
刘继业点头,“派人跟在刀盾手后面,一路挖出平地去。”
卢赞点头,派人去安排去了。
很快,大军阵型开始推进到二里之内,前沿能看到秦军部署。东面的阵线有些落后,他立即下令前锋减缓速度。
如果在数里长的整体阵线上过于突出必是危险的,而且前锋都是甲具精良的重步兵,他们行动过快难以保存体力。
刘继业越发看清远处严阵以待,巍然不动的秦军大阵,便问身边的卢赞:“监军使,你觉得秦国主是有恃无恐还是傻了。”
卢赞没说话,看他一眼脸色不太好:“刘将军,都到这时候,贼兵就在数百步外,还是想怎么打仗吧。”
刘继业顿时醒悟,“末将失职了!”他醒悟过来大战当前,哪是想那些的时候,可心头的疑虑却是挥之不去的。
秦军正面兵力劣势,大可不必和他们决战,打仗很少有这样直接对决的,多是断粮道,抄后路,胜算很大才能行决战,局势不利大可退守山口城寨要塞。
可偏偏秦军没这么做,而是直接找他们决战。
数万人的大战,众人信心满满,前沿将士跃跃欲试,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人多。
待前方甲士缓缓到了一里之内,刘继业就明白来不及想了,立即定神,将所有的想法都抛在脑后。
他读过兵书,也打过仗,但他打仗不是照着兵书来的,他最喜欢的打发就是带重骑兵冲出一个口子,让后续步兵进去,打乱敌人的部署,因为他这种悍勇不讲理的打法,国中也有人叫他“杨无敌”,而他三十左右的年纪,也正是壮年,敢打敢拼。
大战之中,只要阵型不乱,左右士兵配合得当相互照应,匹夫之勇很难起什么作用,再多的对手也难以突破,可一旦打出缺口,大乱阵型,穿插进去,就能两面夹击敌人。
他仔细观察周军阵地,同时带着身后的数百精锐铁骑,缓缓从正面到达侧面,准备看看待会从哪里突入敌阵。
不过他也十分谨慎,因为他看到周军也有骑兵在东线游弋,他们占据村子东面的大道,能更加快速支援前方,他们如果过去,很可能会被拦截。
东面不适合,他想着目光转向阵线前方,发现周军前沿有几处地方磊起土堡,可又不像土堡垒,太矮了些。
土堡上堆着一些大铁管,他一时有些不解,秦军意欲何为?
想把铁管当滚末用?可前沿阵地上除了东面他们的地势稍高,别处都是平地,怎么可能滚得起来,再说当他们是傻子么?会上这样的当。也有可能他们是另有用途,比如用来盛放鱼油之类的,可那也不通,那么大的铁管好几百斤,费时费力图什么......
秦军的意图他不知道,也不再多想,监军使所言有理,大战在即,想那么多反而令人分心,他开始带着自己麾下的精锐骑兵,寻找空隙。
不过看了好一会儿,他有些心惊,秦军不愧是史从云手下的百战精兵,排兵布阵严密,井然有序,毫无空挡。
东面这一段看起来没什么机会,即便他被称杨无敌,这时候也不敢贸然上去,他是勇不是傻。
于是便想,等两军前阵接战再说,两军接战,敌军人少,时间一长肯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他再动作。
他便下令众多人下马等候,不要白白浪费马力,因为这是场接近十万人的大规模决战,这样的大战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但有一样可以肯定,如果攻势最猛烈的第一波没打下来,今日之内不能分出个胜负,让秦军坚守,情况就会变了。
到时打个几天乃至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秦军背靠山梁和村子,里面肯定有他们的辎重,只要他们没法突破外围杀入后方村中,这场战就会一直打下去。
好在村子外围没什么天险,只要兵力足够,打进去应该不成问题,他就等着秦军在前阵冲击下露出破绽,到时再带骑兵突破。
很快,前方的前沿已经接近到一里之内,密集的箭矢开始第一轮试探,以确定射程和位置.......
.......
“他们大概以为我们兵少,会坚守为上,其实老子一开始就准备进攻的。”史从云站在后方山坡上,远远看着两里外前沿阵地上黑压压靠过来的叛军。
东西阵线拉开四五里地,到处都是旌旗和人马,漫山遍野,席卷黄沙直冲云宵,如拉开一道宽阔的大幕。
这样的决战机会其实是很少的,也不会草草开战,何况他们是人少的一方却主动寻求决战,对面求之不得。
所以别看李筠好像没什么智谋,但他本能力却有一种粗犷的精明,他大概是发现自己主力暴露而且不动之后,立即集结大军来决战,因为机会难得。
李筠肯定知道他不只三万人,如果此时不打,等时间长了秦国集结十余万大军来围剿他都是有可能的。
叛军仗着集结早,兵力多,急于求战,而他也有自己底牌,双方各有算盘,谁的能打响就看接下来的战了.......
史从云紧紧盯着远处,眼睛干涩也没眨,生怕漏过对方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他是最擅长打总体战的。
对方的兵力大致分为三个大部分,东面,正面和西面。而各部又由不同的方阵组成。
正面的正对村子正面的田地,地势平坦,几乎没有阻碍;
东面是小缓坡,他们有些居高临下,对面的重步兵爬到阵前困难,骑兵要冲上来还要往东面绕。
西面有不少柿子树和草垛,大道前还有牛棚,稍有阻碍而且遮挡视野,但整体也是平坦,李筠大概是觉得西面反而没那么空旷,可以掩护部队。
到了这种时候,史从云心头狂跳,表面却云淡风轻。
郭进和其他随驾官员都在这样的大场面面前说不出话了。
“正面大阵虽然打的是李筠的帅旗,但着甲不多,不是主力精锐,李筠想骗我。”史从云看了好一会儿。
“西面才是主力,西面看起来人少,但甲胄齐备,反光得刺眼,他们山后面还有预备队,他肯定是想骗我一手,声东击西,集中精锐和后备兵力出其不意从村子西面杀进来。”
史从云看了好一会儿判断到,立即开始做出安排,这时周围的文武官员都纷纷不再多言语,认知的听候指挥若定的少年天子差遣吩咐。
这样的打战场上光靠人多是没用的,甲胄很重要。
一个身手好的,武艺好的肯定打不了几个,士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再高的高手都给你剁成肉酱。
但如果甲胄好,顶着对面箭矢刀枪,那是真能一个打好几个,如果一群甲具精良的放在一块,那更是威力巨大。
李筠在西面放了不少着甲的,一看就是精锐,再联想到之前斥候探查的他们的预备队在北面山后,史从云立即想到这一手。
声东击西,帅旗在正面,正面看起来人多,但把精锐放在西面,到时候配合西面隐藏的预备队,一波杀进来。
这么想着他立即对身边的党进道:“你去调人,从中军抽调两营步军,补充道到村子西面去,走村里的路。”
党进领命,立即去执行,而后方还有刘清川领的预备队十营人马没有动作,依旧等候在村中,从村子里可以快速支援到各处去。
做完部署,史从云看到阵地前方双方已经开始试探,大量的箭矢如同飞鸣的蝗虫,黑压压的向双方阵中扑去。
战术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越发注重远程,一般一营人马,四成是刀盾手,长枪手,剩下六成都是带刀弓弩手。
只要接敌先发弓弩几乎成了打仗的铁律,几轮远程交锋,双方互有死伤但都没有太大影响,因为这样的杀伤是有限的。
但打仗就是这样一件谨慎又比耐心的事,士兵在阵中,有前面的队友保护,可一旦贸然冲出阵线,很可能立即被射成筛子。
这种时候,双方一般会打到箭矢消耗得差不对,尽可能造成杀伤之后才进入近身战斗环节。
但那样的鏖战往往持续数个时辰乃至数天,只是对面的李筠应该清楚,他们最不能拖的就是时间,一旦拖下去,秦军的数量,秦国的底蕴就不是他们能比的。
所以贼兵利在速战,这就是他敢发动决战的理由之一。
说实话要是对面铁了心和他打消耗,慢慢磨,他的炮反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因为精度有限,射程有限。
但那样他也不怕,李筠主力只要和他耗在这,北面李处耘的大军就能顺着固镇方向抄了李筠的老窝,而且他们后续确实还有兵力。
河阳三镇等各镇兵力还在路上,史从云是只带了主力禁军就往北到泽州的,如果拖下去,他们的兵马会越来越多。
退一万步,就算战事不利,从这里往后退,后方的山中要塞还在他们掌控之中,也能层层抵挡。
其实对他而言,无论哪种情况都不算最坏,他史某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当然赌是敢的,但不能赌命。
看着下方的形势,双方弓弩手互相开射,喊杀声不绝于耳,箭矢在村头阵地前沿如一阵阵黑色的雨幕,周军接着在村口修筑好的工事,用鹿砦,挡板,土墙等作为掩护有优势。
叛军作为进攻方就没那么从容了,只靠前面的重步兵挡也不是长久之计,前沿士兵想要用锄头铲子垒起几个土丘,立即被秦军床子弩重点照顾,死了不少人临时土墙也没垒起来。
不过很快,对方就暴露出意图来,村子正面的叛军没有接着对射消耗,而是缓缓向前推进,前方的具装步兵举着大大的排盾缓缓往前,后方的士兵跟进。
而一直在后面的骑兵也开始从两侧空道中往前方移动。
见这架势,大家都紧张起来,身边的神火军官员有些激动的看过来。
那意思史从云明白,是询问他可不可以动用火炮了,史从云见正面和东面之敌都开始靠近,准备放弃消耗,而是直接攻打阵地。
唯独西面之敌还没有动作,史从云便不为所动,没有下令的意思,出其不意的东西只能用一次,他不能提前暴露底牌,即便可能要死不少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