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北部向来四季分明,冷的时候根本不讲情面,热起来也不含糊,夏天很很热却不是南方的闷热,没那么难受。
晋阳城的宫殿里放了一些冰盆降暑气,冰块用得却不多,皇帝刘钧正好自己的宰相郭无为讨论国家的事。
郭无为,字无不为,原本是齐地(山东)人,曾经投靠过大周,但却被随便对待,在官场很不得志,还被上官百般刁难。
乱世中官场贪腐联结,堕落腐败之风更盛,周国也不例外,郭无为一气之下弃官而走,之后北汉皇帝听说他的才能,以三顾茅庐的诚意将他请到朝中。
郭无为却有本事,整顿朝纲,操练军队,很快成为独揽大权的宰相,北汉能撑到今天,有他很大功劳。
不过此时两人脸上都有愁容,话里话外都透着无奈。
这些年来北汉很不好过,国家穷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而且感同身受。
北汉开国皇帝是延续被周国篡夺的后汉名义,依靠北面辽国立国。
几乎是与南面周国一同开国,而且视周国为敌寇,一直觉得周国是夺了他们刘家的江山,这也是为何当初大周一换皇帝,北汉就迫不及待联合契丹发兵,想要夺回大梁的原因。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周军于高平大败北汉军,围困太原,若非辽军救援得力,只怕北汉早就亡国了。
而当初高平一战,国中精锐几乎全部损失殆尽,数万青壮战死,对于国小地狭的北汉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如果不是辽国撑腰,只要周国敢发大军,他们就敢亡国。
所以为拉拢讨好辽国,刘均对辽国皇帝不只每有事必请示,而且隔三差五就要上贡,同时辽国给他的诏书中称呼他为“儿皇帝”,他虽觉得屈辱,也只能毕恭毕敬,向辽国请罪时甚至说了“父为子隐,愿赦之”的话。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当儿子,可刘钧心里也有数,高平一败之后,北汉其实就已经要亡国了,只要辽国不出兵救,周国灭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之所以久久不出兵,只是忌惮辽国,这种情况下,即便辽国皇帝叫他孙子他也得答应,否则就会亡国灭种。
但从去年起,情况更加严峻了,杀神史从云在关北大败辽军,听说杀了五万左右的辽军精锐,打得他那爹皇帝在幽州城里龟缩不出,如果不是周国皇帝病死得及时,只怕辽国皇帝早被史从云擒了。
而周国大将李重进又于太行山口大败他们派出的援军。
国中上下震动,如果只是本国战败,尚且不至如此,但他们的靠山,曾经以为天下无敌的大爹辽国也狼狈至极,损失惨重,连皇帝也差点让那史从云捉了。
这些不只自己被打,自己的爹也被打了,辽国能不能保护他们?在所有文武乃至百姓心中都成问题。
于是朝野震动,人心浮动,举国上下都透露出不安的气氛。
恰逢这时,麟州刺史杨重勋趁势投降了周国。
刘钧大怒,派出兵将征讨,战争持续将近一年,终于有了分晓,他派出去的众多兵将居然不敌杨重勋被打退,损失六百多人。
战报前几天才到太原,这也是他和郭无为忧心忡忡的原因之一。
南面大周虎视眈眈,北面的大爹辽国被狠狠打了一顿,如果南方再次出兵,契丹人敢不敢冒险救他们就是问题,如果契丹人不救,他们小小的北汉绝无对抗整个周国的可能。
所以这一年来刘钧愁得几乎夜不能寐,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这些事就怕不知哪天南面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将他们刘家灭门。
“杨重勋吃里扒外,亏先帝如此看重他们家。”郭无为颇为不忿的说,“先帝还给他的弟弟杨业赐名刘继业,带在身边视为心腹爱将,领了保卫指挥使,乃至建雄节度使,他们杨家就这样对先帝的恩遇么!”
刘钧摇头:“刘继业不同他哥杨继勋,对朝廷忠心耿耿,也是骁勇之将,不用怀疑。
我担心的还是南方,那史从云今年两三个月便收拾了蜀国,实在是个凶狠的人。
他夺了淮南,夺了荆州,去年败了辽国,今年又夺走蜀地,吾所惧怕者在明年后年呢......他会打哪里?
是江南还是北面,如果万一他兵锋往北,史从云亲自来了,北面的契丹人还敢不敢出兵助我?”
说到这个问题,郭无为也沉默了。
若是以前他能肯定,契丹人绝对会出兵。
有他们的汉国在,契丹人不但可以收供奉,还能让大军轻易越过北面的雁门关等险关,翻越太行山,从西侧进入河北中南部,或者直接往南到达黄河边,避开正面攻击周国腹背。
如此任何时候契丹人的大军都可以长驱直入,对周国有着压倒性优势。
那都不是能不能打的问题,而是天大地大有的是路,只要绕开关键的几处要塞,辽国的军队可以不交战就直接威胁周国腹地,让周国没法好好打仗,一开战就立于不利境地,被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之前他给陛下出主意时笃定只要南方发兵,辽国必会救援他们的原因,河东对于辽国太重要。
可如今情况不同,去年史从云在关北把辽国打得太惨,辽国可能也开始怕了,他们怕插手河东,一伸手史从云就给他们剁了,之前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
这些连他也说不上,只能叹口气,接着道:“陛下,臣还有更担心的事,我听说周国国主郭荣太子年幼,就怕那史从云挟军功武威自己上位,篡夺江山,到时候再发兵.......”
听了这话,刘钧反而眼前一亮:“如果他真篡位,周国国内岂不是要大乱!
说不定到时还有机会,即便不能也可以给我们更多时间,他一时难以顾及.......
朕听说我们南面的李筠早有不臣的心思,如果中国大乱,说不定能拉拢他。”
郭无为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微微点头。
他有一种直觉,他没敢说,他觉得以史从云这些年来的行事方式,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如果到时李筠真跳起来,史从云会打李筠,顺便把他们收拾一顿.......
毕竟李筠在河东南部,他们在河东北部,相距不远,而且一旦史从云拿下李筠就进入太行山内,已无险阻限制他的大军到达太原。
不过他没说,因为国主已经够可怜了,三十多的人,这几年来心力交瘁,眼窝深陷,两鬓斑白,几乎像五十多岁,还是让他睡个好觉吧,有时候往好处想想也是好。
正在两人接着说时,外面的宦官匆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到国主手中。
陛下接过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失声说:“史从云果然篡位了!他在大梁改国号为秦.......”
郭无为心中咯噔一下,手中酒盏没拿稳,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只能忍着强烈的不安安慰国主道:“如按国主想的,这......是件好事......”
(冷得要死,打不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