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岭在利州北面,是当地人对北面群山的统称,大军渡江之后,前方最大的障碍就是利州北面的大漫天寨。
相比扼守渡口的小漫天寨,大漫天寨规模更大,守在南下利州的大道上,守军也更多,周边还有其余六个小寨在山上,扼守小道,相互呼应,总兵力超过五千,是利州北面蜀军最大的营寨。
因为地理的不同,作战风格也差异巨大,北方的契丹人喜欢搞游击,搞机动作战,掌握战场主动权;南方群山之中则多是山地防守战,以营垒城寨固守各个要冲,逐次抵抗,作被动防守。
这些战法归根结底还是地理原因导致的,不过不管怎么变,打仗的主体还是人。
一路打到现在,周军士气已到鼎盛,三月初四,两万多大军渡过嘉陵江,在东岸集结。
诸多将士纷纷请战,士气高昂。
史从云知道战打到这份上,其实都不用他这个主帅干什么了,所谓人和就是如此。
前方的大漫天寨看似坚固险要,兵力充足,但在三军用命,将帅齐心的周军面前,肯定是挡不住的,打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身为主帅,如何最大限度减少将士们的伤亡依旧是他要考虑的。
当天下午,史从云召集各军指挥使,都指挥使等诸将在江边议事,大家围坐在江边沙地上商量要怎么打大漫天寨的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不少人根本不是来讨论的,而是都觉得该自己上。
特别是之前一直没打仗的中军,这时候吵得最厉害,这都快打进成都平原了,还是没有一点战功,他们也着急。
或许是之前打得太顺,给众将士很大信心,很多人都想抢着立功。
史从云倒没生气,也好理解,又想到当年他抢着要打蜀国一个道理,又能立功又能碰上好打的敌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总比去打契丹人立功划算,也是人之常情。
众人闹了半天没个定论,史从云干脆问王全斌的意见。
王全斌想了一下:“中军一直没打仗,给中军各营也合理。”
“打仗怎么能轮着来,这不公平,打仗各凭本事,能者多劳,劳者多得。
我们前锋各营先打下兴州、西县、三泉,不打下这些地方,大军能到这里吗,这是我们锅里的肉,中军凭什么抢!”刘清川因为口齿伶俐,被诸将推出来做前锋各军的代表,他还真说出一番道理来。
前锋各军的将领纷纷跟着起哄叫好。
中军也不服气,有指挥使站起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换老子来,早打到利州去了,对面本来就不经打,你们装什么大尾巴狼,换我们来一个月就能到成都!”
“吹什么牛.......”
“你们敢不敢!”
“.......”
双方越吵越厉害,眼看就有要比划比划的架势,史从云连抬手制止他们,“好了好了,都给老子闭嘴,我知道怎么打了。”
他开口,众人才停下,纷纷看过来。
史从云抄了根棍子,在地上画起来,大家都围过来。
史从云画了一个圈,“这里是大漫天寨,这里是嘉陵江。”他有在旁边画了一个条道。
“漫天寨主体在大道旁边的山岭上,我看有三条路可以打,一条是走大道,顺着江边的路正面进攻,这里最难,但路也宽,过得去的人多。”
说着他木棍往上划了一段,“它北面有一条山路,可以从山上顺着山脊往南打。
还有一条是翻过山梁,到山东面,从东侧山坡打,这条路是平时大漫天寨运送补给的路,也比较宽阔,不过要多走几里路。”
史从云说完看着众人:“既然你们都想打,那就一起打,各军分开,都指挥使来我这抽签决定打哪路,到时候三面一起进攻,谁先打进去谁是首功。”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也纷纷同意了史从云的说法。
........
三月初六,各军准备妥当,随后史从云一身令下,三路齐发,向着南面的大漫天寨而去。
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周军人马旗帜,气势如虹的将士们嗷嗷叫着往山上冲,喊杀声响彻山谷。
史从云骑马远远看着,江边大道上的周军走得最快,但压力也最大,大漫天寨首要就是遏制江边大道敌人的,除了众多拒马鹿砦等路障,两侧高地上安排大量弓弩,还不断往大道上滚石头。
不过周军毕竟也是老油条,采取的办法是第一波人冲进去之后立即回头,后面的神射手盯着这时露头的人射杀。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来不及撤回来,被滚石砸中,倒在大道中。
很快山上也响起喊杀声,山梁上的战斗就直接多了,不像大道这样居高临下,踩着人肩膀或者搭上小梯子就能爬进去,不过外围是削尖的木栅,真爬进去就中计了。
内墙上蜀军也部署不少人,防备严密,密密麻麻的长矛也不是闹着玩的。
披好几层甲的周军勇士顶着蜀军弓弩,抬着巨斧直接砍外围木栅栏,后方众多弓弩手配合严密,互相交替,一刻不停的向蜀军城头放箭。
靠着这种不要命的莽夫打法,几十个身披好几层铁甲的猛士虽然被射成刺猬,但硬是用斧头砍倒蜀军营寨外围的木桩栅栏城墙。
随后也没急着一拥而入,而是先让弩手进去射了就退,射了就退,接连几次之后,后续大部涌入,进入内墙争夺。
内墙是砖石墙,但比起外面削尖的大木桩城墙就不同了,梯子搭上去,周军将士就能往上爬,向城头攻打。
战斗立即进入惨烈的城头争夺。
原本攻城方是及其不利的,结果史从云硬是远远看到周军将士爬上城头之后居然大杀四方,有种以一当百的感觉。
再细细看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蜀军自己不敢靠过来,几步的距离有人往后退,有人去抄弓射。
一开始不敢豁出命把敌人赶下去,很快会顶不住,越来越越多悍不畏死的周军士兵接二连三上了城头,在城头大杀四方,优势越来越大,开始追着城头蜀军跑。
随着上方突破,大道这边的战局也逐渐好转,已经有将士顺着下方的墙角摸到正面,开始砍外围的栅栏。
而东面的战局史从云看不到,但应该也差不多。
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不得不感慨,战争真是充满变数,当初他们十万人,在淮南被刘仁赡的寿州城挡了一年多。
现在这大漫天寨虽然比不了寿州的坚固,但也不至于这么不经打,如果刚刚城头那几个兵没有退缩跟他们拼命了,结局又可能不一样。
但他们害怕退了,一下让众多周军将士趁机登上城头,这些事再厉害的将领都是料不到的。
战打到下午就大局已定,半天,在周军三面围攻之下,大漫天寨被攻破,有些蜀军投降,有些翻墙往南跑,大道上到处都是蜀军溃兵。
局势已定,史从云派邵季率骑兵顺大道追杀逃兵,一直追到南面利州城下才勒马返回,此举杀敌不多,但史从云为的就是恫吓利州守军。
看着敌军追杀到城下,那种兵临城下的压迫平敢,和己方兵败不敌的恐惧感,是他想带给利州城的。
邵季很好的领会他的意图,一路追杀到利州城下,随后耀武扬威的率铁骑在城下大摇大摆巡回一番,之后才率军折返。
这番举动,对城中守军士气打击必然是巨大的。
大漫天寨攻破,当晚周边的小营寨中蜀军多数都逃了,还有一些直接来找他投降,因为听说了周军不杀俘虏的传言。
史从云当然不会杀,而直接将他们临时整编成一支新军,武器甲胄都是自带的,跟随大军作战,主要负责后勤和带路。
之后大军在大漫天寨休整一天,蜀军在大漫天寨中也囤积大量军需物资,都被周军挥霍了。
第二天史从云下令,大军南下,到达利州之后立即围城,这里往南只有五里路,一个时辰不到大军就到达利州城外,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大军列队前进,从北面而来,如同缓缓流动的潮水,甲胄齐整,反射阳光,汇聚成波光粼粼的汪洋大海。
众多铁骑扬起张牙舞爪的龙、虎、仙鹤军旗,卷起尘土在外围游弋保护中军前进,进入利州城外的大片空地。
机动力强大的骑兵在两翼游弋,保护主力进入战场,列阵展开,对于作战无数的周军来说是常规操作,连新兵都必须无比熟悉这套流程。
但数万人严丝合缝的配合,有条不紊的动作,在敌军那里又是另外一种寒意。
史从云位于中军,两翼大军阵线严密,声势浩大,他身边除了秦王名旗,帅旗,指挥用的四方旗之外,还有龙、虎、仙鹤、铁马、朱雀的番旗,代表龙捷、虎捷、控鹤、铁骑、神火各军。
突然觉得有些花枝招展了.......
随行枢密院文官看到这样场面,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开口吟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史从云看了他一眼,笑道:“书生也不是没用,怕的就是死读书的书生。
你想想李谷,李公能带兵打仗,能安邦治国,官家让他带兵,养兵,留守京城,甚至黄河泛滥都让李公去治。
他也是进士出身,一介书生,同样有大作为;不用妄自菲薄,也不能闭门造车,所谓文武界限,不过大家非要加上去的,有时候不必那么较真。”
“多谢大帅点醒我!”他连连道谢,又恢复了精神。
.......
赵崇韬紧紧盯着城下黑压压的齐整敌军,一时居然有些头晕。
大漫天寨被攻破的消息昨天就到了,所以他们立即封锁城门,把城外守军调入城中。
第二天周国大军果然来了,只是下方严整的阵型,万人如一心的部署调度,看得他心惊胆寒,冷汗直冒,接连的败绩也使得将士们垂头丧气,心惊胆战,虽然没人说,但大家似乎都觉得不是周军对手......
这种气氛不用说出口,却微妙的能察觉到。
赵崇韬远远望去,下方中军帅旗格外显目,帅旗下是一个全身甲胄覆身,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年轻人,都不用猜,赵崇韬就知道那必是传说中的秦王史从云了。
他身后的帅旗,名旗都表明他的身份,这六七年来南征北战,威名赫赫,在蜀地也算毁誉参半的军神。
推崇他的说他南征北战,运筹帷幄无一败绩,契丹人也在他手下惨败而归,而且他对蜀地,淮南,荆楚等地的战俘都是仁慈的,没有滥杀,放了数不清的人,很多人感念他的活命之恩。
诋毁的则有两种,一种自然是因为这人很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另一种是对史从云的德行口诛笔伐,说他做事丧尽天良,听说他攻占淮南,横渡长江兵临金陵之后,垂涎美色,当面凌辱南唐六皇子的王妃,还把人家抢回大梁当小妾,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总之各种讨论很多,毕竟这些年来,无论说的是好是坏,史从云注定是天下最风头无两的风云人物,也搅动着天下风云。
如今在这见面,在如此场合见面,赵崇韬都不知道他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过了一会儿,他问旁边的人,“大帅呢?”
“不知道,自从昨天听说大漫天寨被周军攻破之后,大帅就没露脸过。”
赵崇韬忧心忡忡,“我要去见见大帅,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试试,据城固守。
周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我们据守坚城,可以拖延他们。”
嘴上是这么说,赵崇韬心里想的是以之前的教训,看周军的军容,再观城中士气,出去打他们肯定不是周军对手,不过身为上级,他知道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于是急匆匆下了城头,骑马穿过街道,去北面官府衙门中找主帅王昭远,想说服他。
他到了王昭远临时府邸外,就被人拦住,说明身份来历之后,门房进去通报,很快有人出来,不过来的不是王昭远,而是他的幕僚。
“大帅正在忙着参悟退敌良策,将军暂且回去吧。”
赵崇韬有些吃惊,王昭远还有退敌良策?
于是问:“敢问大帅参悟什么退敌良策?”
幕僚颇为得意:“你们等着就是,无需多问,大帅自有锦囊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