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后,硕大的太阳当空,目光远处的空气升腾扭曲,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众将士顶着烈日,口干舌燥,特别是身着铁甲的,甲片都开始发烫了,此时此刻无暇顾及。
辽军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他们的阵型并不严密,或者说这是他们的习惯。
大量骑兵开始调度汇聚,而周军的大阵主要是步兵,外围前方有兵车,没法主动进攻,只能严阵以待,这就是和辽军作战时周军最劣势的地方。
史从云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因为把辽军逼得正面决战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
如果没有两翼骑兵,东面司超等人的压迫和紧逼,辽军大概率会毫不犹豫回撤,不跟他们打正面战。
很多时候战争并不是单纯的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如果战争只能正面硬打的力量对拼,那反而简单了。都不用打,大家把军队拉出来比一比,哪边人多,人马强壮,装备好,另外一边直接认输,反正打不过,那样天下就太平了。
可惜不是.......
宋人曾记载过,辽军的作战特点是“成列不战,退则乘之,多伏兵断粮道,冒夜起火,上风曳柴,馈饷自赍,散而复聚,善战,能寒。”
就是说辽军一旦己方列阵,他们多数时候选择不打正面,直接退,如果己方撤退他们就会趁机追击,如果追击他们会设伏兵,断粮道,擅长夜战,自带或者抢掠补给,聚集起来也能很快散开,打散之后又能很快聚集,善战,耐寒。
说到底,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宋朝对辽军有不少胜仗,战略上却好像一直打不过,因为没法打歼灭战!
宋朝步兵多,装备好,辽军老老实实打正面战的时多数都是宋军能赢,可人家不是傻子。
宋军胜的时候多是击溃战,而一旦辽国胜那就变成歼灭战了,人是跑不过马的。
李得胜曾经对军队指导时说过,不能打击溃战,要尽量打歼灭战,面对强大的敌人,击溃战是毫无意义的。
这正是史从云放益津关给辽军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让他们集中兵力,消耗士气只是其一。
还有一点则是如果两军直接相遇,辽军见他们列阵大概率第一反应是后退,不与己方交战,让己方白列阵,或者跟在屁股后面追,消耗士气、粮食、体力,差不多了他们再伺机反击。
而现在他们为打益津关已经扎下大营,司超、王环、罗彦环等在东面隔着小牛溪压迫,大阵后方邵季、史彦超两队骑兵已经准备完毕,老爹史彦超的骑兵更是在辽军西侧,威慑他们侧翼。
这时候辽军如果再敢后撤,东面司超等大军过河攻击侧翼,西南两队骑兵从大阵前出侧翼冲击就够他们喝一壶。
到这种形势,辽军统帅也明白,今天只有把他们击退或者击败一条路可走,正面大战避无可避。
远处,辽军骑兵开始逐队出阵,每队大约数百人,有数十队之多,他们吆喝着向西绕圈,没有走直线,而是想要迂回周军大阵的左翼。
另外还有大量装备看起来更好的骑兵列成线列,一列列骑兵远远的逐次在周军大阵正面,缓缓靠近,但始终距离大阵前方有一里左右,并不靠近,似乎在等着什么。
史从云看着左翼前方大量缓缓靠近的骑兵队伍,也明白他们在等什么。
很快,随着远处的号角声,马蹄声越来越密集,一队队辽国骑兵吆喝着向周军大阵左翼迂回,逐渐靠近之后开始开弓搭箭,抛洒一片片黑压压的箭矢。
周军弓弩也纷纷反击,不过局部战场上辽军人数优势很大,周军有弓弩优势,辽军有人数优势,左翼瞬间黄沙漫天,喊杀震天,双方的交战在三十到五十步之间,往来箭矢如下雨一般,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大量沙尘随着一队队数百人骑兵奔走而被卷起盘旋,直冲云霄,遮蔽战场天空。
虽然同在大阵中,可左翼也距离史从云所在的中军很远,战斗开始后灰尘漫天,除了靠着旗帜看清他们的位置,具体情况完全看不清了。
不过他和众人商议的时候就料到辽军会猛攻左翼,不仅让郭廷谓、申知义在左翼最前方两阵专门坐镇指挥,还将精兵强将和精良装备甲胄都放在左翼。
道理很简单,辽军善骑射,而在马背上射箭,大多数人只能往自己的左手边放箭,右侧是射击死角,这就跟步兵列阵时最精锐的士兵多数放在右翼,因为多数人都是右手发力,精兵放右翼才能发挥最强战斗力一个道理。
所以辽军只要大规模的轻骑兵出动,进攻的方向肯定是他们的左翼。
而在大阵正前方一里左右地方,漫长的辽军骑兵阵线也正在铺开,慢慢准备。
显然他们在等左翼大量游骑消耗周军的箭矢和体力,最好是能扰乱周军阵型,让周军精疲力尽,箭矢消耗得差不多,随后正面装备更为精良的骑兵将会用马刀,长矛等发起冲击。
史从云遥望去,左翼接战之后喊杀震天,时不时能听到一声声惨叫,大量箭矢在沙尘中若隐若现,嗡嗡作响,连震天的马蹄声也掩盖不住,即便隔着数百步,人已经成了一个个点,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左翼的激烈战况他也也能感受到。
符昭愿紧张的深呼吸,抓紧手中盾牌,中军有一处高台,就在史从云身后,立着中军帅旗,上面站着传令兵。
随着战争规模扩大,兵种改变,到了如今击鼓进军在大规模战役中已经不实用了,只能用于基层部队单位指挥。
就像现在整个战场都是马蹄声,号角声,喊杀声,金属碰撞声。
各个圆阵之间依旧用鼓号指挥,但要到史从云这一级的指挥系统靠声音发号施令是不可能的了,声音太杂乱,距离太远,大阵左右翼已经超过一里接近两里,战场环境下别说敲鼓,放炮都不一定能听清。
四方旗也早就出现,各色旗帜成为主帅指挥大军的更好选择。
史从云坐镇中军,远远看着左翼的情况,大量辽军骑兵在左翼与周军交战,但不敢往更后方迂回,因为大阵侧后,史彦超的五千多骑兵正在待命,他们怕会被两面夹击。
史从云同样看不到老爹大军的具体位置,距离太远,中间还有一条田地间的大道,路两边有一排树,但他能看到远处显眼的旗帜,就知道骑兵所在位置。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左翼的交战不是之前的试探性进攻,辽军至少派出万人左右的队伍,分批次抵近射击,随后撤退。
数百人为一队的骑兵有几十队,他们也在周军左翼前方环绕成一个直径数百步的巨大圆圈,逐次交替,分批射击。
周军左前方两个圆阵承受巨大压力,符昭愿看得很紧张,好几次请愿要带人去支援,都被史从云否决。
其实他心里更紧张!
如果左前方两个圆阵被打垮,那接下来的战会很难打,他让郭廷谓和申知义亲自坐镇最左前的圆阵,也在开战前告诉过他们,契丹人如果要打,一定是盯着他们那里打,这是辽军的战术特点决定的,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郭廷谓和申知义信誓旦旦,还向他保证除非人死光了,否则绝不会崩,可他心里还是焦虑的,一直犹豫要不要下令让西面大道那边老爹率领的骑兵支援一下。
可这时一旦调集左翼预备部队支援正面,就意味着对辽国大军的右翼威慑放开,而且更加庞大的歼敌计划也无法完成。
史从云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话说,紧紧盯着左前方远处激烈交战的战场,表面古井无波,心里已经紧张到极致,这时候他只能选择相信郭廷谓、申知义和众多控鹤将士。
左前方的激战持续快接近半个时辰的时候,左翼的喊杀声越来越小,就在这时突然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史从云听到好几声炸响,随后漫天沙尘中隐约看到火光和青色烟雾。
他立即反应过来,神火都的火箭开火了。
他原本是把神火都的火箭当成出奇制胜的法宝,要求他们在辽军发起正面冲击时才能往对方的骑兵队伍里射,现在左翼的神火都违反了他的命令,显然是已经达到极限了,不得不开火。
不一一会儿满脸血污的士兵骑马来到中军哭诉,“大帅,贼兵太多,兄弟们死伤很重,快支撑不住了,求大帅支援!”
“你是第一阵的。”史从云问。
士兵点头。
“你们还有多少人?”
“某不知道,可能快只剩一半弟兄了!贼兵实在太多!”
“张正海,符昭愿。”
“末将在!”两人连忙拱手。
“你们带天雄精兵随他去支援左翼。”史从云道。
两人领命,立即勒马出阵,率领从天雄军带来的精兵穿过各阵空地,向着左前方疾驰而去。
这时,后方益津关大门打开,大队人马从益津关中出来,到达邵季骑兵后方,王审琦也带人马加入战场。
慢慢的左翼喊杀声越来越大,史从云之后又让刘清川把身边数百亲也带着增援左前方,全填补到左翼战场。
双方厮杀半个多时辰之后,左翼终于艰难顶住辽军的进攻。
北面的辽军大阵中响起苍凉号角,不过漫天的灰尘依旧让史从云看不清具体情况,左前方很快派人来报告,辽军的骑兵撤了,不过左前方两个圆阵也损失很重,阵型还在。
恰好这时,王审琦和向训带着益津关出来的士兵赶到他这边,到达大军后方,史从云立即把王审琦和向训叫来问,“你代带来多少兵马?”
“禀大帅,步卒三千,马军八百。”
史从云毫不迟疑道:“立即把你们的人带上去,支援左前方两个阵地,速度要快,刻不容缓!”
见他严肃焦急的模样,王审琦和向训都没来得及行礼,应诺一声调转马头去调度军队了。
史从云知道辽军骑兵退开并不是停止进攻,恰恰相反他们是为后方的骑兵冲锋让开道路,他们觉得周军的体力和箭矢消耗的差不多了,可以让重骑兵发起进攻了。
远处尘土逐渐散去,左翼的情况逐渐清晰,遥远望去,左翼的阵地上异常惨烈,圆阵的轮廓依旧在,但比起后方的几个圆阵,左翼两个薄弱不少,圆阵外围堆满众多尸体,圈内还躺着大量受伤的士兵在哀嚎。
外围的牛也死了不少,兵车上密密麻麻都是箭矢,就像黑色母猪的鬃毛。
阵地前方有十几二十步的空心地带只有零星尸体和大量黑压压的箭矢,像夏日野地疯长的杂草。
再外围就是大量辽国士兵和马匹的尸体,遍地都是,在两个圆阵交叉的前方地带,周军弓弩交叉射击火力最强的的地方,辽军人马的尸体甚至堆成一座齐腰高的小山,血水染红周边的田地。
一个多小时里,双方激烈的以各种远程武器交锋,都死伤很重。
史从云一眼估计不出双方的死伤,他来不及多想,远处早已等候多时的辽国骑兵拉开一条漫长的线,已经缓缓向着他们而来。
辽军的组织度不如周军,缓缓靠近逐渐加速之后,漫长的骑兵阵线开始弯弯曲曲,如同水蛇一样扭动。
史从云也知道辽军不会直接正面硬冲锋,他们会在靠近之后改变阵型插入阵地空隙,而不直接冲撞兵车,用马刀和长矛攻击薄弱暴露处的周军。
这也是之前一个多小时的拉锯和和消耗的原因,消耗他们体力,士气,箭矢,然后再进入近战。
可惜他们留了一手,史从云也留了一手,他有两只枕戈待旦,一直没有投入作战的骑兵部队,还有基本没开过火的神火都火箭。
后世的战马是要经过脱敏训练的,以让它们在战场上不惧怕枪炮声,但史从云敢肯定,辽国的战马没有经过那样的脱敏训练。
看着远处田地道路间,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辽军,他们旌旗如林,刀枪反射阳光,就波光粼粼海面,压迫感十足,时不时有人高喊怪叫,连绵不绝,让史从云身边的传令兵也呼吸加重起来,何况最前方面对他们的士兵将承受何等压力。
史从云道:“下令,出朱雀旗,让神火都把火箭都射出去!”
后方高台上的士兵听令,立即抬起脚下一面红色大旗,开始奋力挥动起来,朱红旗帜上,绣着金色朱雀,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很快,远处各个阵地中传来一声声巨大弓弦响,大量拖曳青烟的弩箭从各处高地拔地而起,斜斜向远处抛去。
床子弩在百步开外准头有限,但面对潮水一般的大军时候准度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方向对了就成。
史从云远远盯着远方,辽军已经到了百步之内,战马经过长长加速,速度很快。
辽军高呼大叫,悍勇向前,汹涌的浪潮似乎势不可挡。
很快众多橘黄光点接二连三在漫长的辽军阵线中炸开,青黑烟雾升腾弥漫,残肢断臂到处乱飞,晴天霹雳般的声响好一会儿才传到后方来。
每次光点一闪就是大片人仰马翻,前方人马倒地后方的人马来不及错开也接连被绊倒,不少受惊的战马开始左右乱窜或者直接停住与后面的人撞成一团。
辽军前锋此时已经距离周军大阵百步不到,对于飞奔的马来说不过一眨眼的距离,完全来不及停马,一片杂乱中也前方很多士兵来不及变阵插周军阵地空隙,就这么直冲冲撞向周军中军大阵外围的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