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史从云连夜到达乾宁军驻地,之后组织众大军扎营,一直到后半夜才在驻地的一处小石屋里睡下,下面垫了层老婆们为他准备的高丽虎皮,睡起来还算不错。
第二天醒来,吃了点粮饼和肉干,终于有时间仔细看这辽乾宁军驻地。
此地位于沧州北面,外围有砖石墙围着,每隔五十步左右就有哨塔,之后是许多土墙结构的房屋,足有数百间,为士兵提供住宿,后方是一块很大的校场、马房和库房和二十口水井,一看就是标准的军事要塞。
史从云转了一圈,外面有人正忙着掩埋昨天大战之后留下的尸体残骸,他发现这地方比想象中大,或许一开始辽国对外宣称的乾宁军驻军一万不是吹牛的,这地方驻扎一万人绰绰有余。
可能一开始才占据这个地方的时候,辽国确实在这囤驻重兵以来防备中原。
但十三年前,辽国大军杀入开封,契丹国主在大梁登基称帝,之后中原也没雄起,每隔几年一次改朝换代,内乱不断,使得辽国信心暴涨,觉得中原难成威胁,对南边防也就没一开始那么重视了,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旦不重视很快就会没落。
之后王审琦留下的指挥使带着俘虏来见他,并且跟他说了大致的交战过程,昨天邵季为前锋,率一千精锐骑兵直接突袭了乾宁军驻地。
当时辽军根本没准备,正面大门都是大开的,还有不少士兵到城外放马去了,战马也没有上鞍,连城头两个哨塔上原本有八个士兵站岗,当时只有每边两个总共四个,还有三人睡着了。
邵季率军杀入,城中大乱,完全没有什么抵抗,之后众将士瞬间涌入控制大门,杀死九十多人后,剩下的纷纷投降。
最后报回去的俘斩八百人,其中有七百出头是投降的。
史从云听完大喜,不只是因为拿下辽国乾宁军的驻地,打开往北的边境大门,还因为这里的情况说明辽国还没有发现他们全面进攻的意图!
明白这点之后,史从云没有任何耽搁,立即做出部署。
下令战俘只扣留十几个契丹人将领,其它全放了,随后加快马速绕了一圈回到立着帅旗的石头房,立即召集来传兵兵。
“传我命令,控鹤一厢第六军留下两个营驻守此地,让伙头军赶快埋锅造饭,全军吃过午饭之后立即北上,全军往北去独流口!”
“诺!”几个传令兵立即去下达命令,史从云心里也有了决断,兵贵神速。
......
独流口,位于沧州北面,从乾宁军往北大约一百余里,此地从沧州北上可以直接走运河,这运河是当初隋朝时为远征高句丽保证大军粮道而挖通的。
经过韩通带来河北民众几个月的疏通,水军大船在其中可以畅通无阻。
邵季等人正骑马沿着运河边的大道往北走,这条大河不宽,周军大船在其中通过十分紧凑,要一一艘接一艘摆成长蛇,不像在淮河长江之上。
南方的运河多是为沟通水系挖的,北方的运河多是因为根本没有通航的河,只能人工挖一条,以用水运代替人力畜力。
看着太阳逐渐升高,邵季有些着急,对于大帅交给他的任务他看得比命还重。
邵季原本就是河北人,爷爷当兵打仗死了,父亲不想重蹈覆辙,就安安稳稳种地过日子,结果有一天契丹骑兵南下打草谷,他父亲在地里干活没收到哨兵的通知,死在契丹人刀下。
那时年幼的邵季就明白,干什么都行,但没法好好过日子。
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受到太多白眼和冷落,亲戚和乡亲们为了不让他“白吃饭”,也是竭尽所能的给他摊派各种脏活重活累活,小小年纪的他只能拼命去干,连回嘴也不敢,因为他没爹妈,没爷爷奶奶,回嘴就没饭吃,他吃过好几次那样的亏,后来就学乖了。
因为他从小干累活,有一把子力气,后来大军路过,他就毅然决然参军了,对他来说在哪不是为了吃口饭,没区别。
他长得十分高大,有一把子力气,慢慢被史彦超选中,成了史家的亲兵。
数年前契丹人攻河中晋州,王俊和史彦超驰援,他就在其中,也是那时他跟随在史将军身边冲锋陷阵,击退契丹人,成了史家心腹。
不过他对史家的忠心更多出于自保,只有紧紧跟着史将军那样的大人物,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其实曾想讨好少主人来自保,不过他嘴笨,不像王仲那么会说,好在云哥儿也没嫌弃他,反而时时把他带在身边。
可自从高平之战后,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高平大战那天他运气很差,马被乱箭射中,落马时他便万念俱灰了,他确实身手好,军中少有对手,但乱军之中,再好的身手也架不住人多,一旦落马在对方阵前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云哥儿居然不顾自己安危去而复返来救他,结果也被贼兵射下马。
他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受尽冷眼,从来没人对他这样,甚至不惜为他付出性命,自那时开始,云哥儿在他心中便比重要。
大帅总说自己救了他,可邵季心里明白,从来都是云哥儿救了他,如果当初打云哥儿不回头管自己,就不会身陷危险之中。
不过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从小时候开始,多话话就可能没饭吃,所以他向来沉默寡言,一直到现在他也不像王仲那样善于说话。
邵季把很多事都埋在心里,只在行动上回报他,对云哥儿交代的事就算豁出命也要完成。
他现在的命,富贵,地位和权势,全是云哥儿给的。
他并不傻,如果他不聪明,小时候早就活不下去了。
攻破乾宁军时,他们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率先冲进去百骑都就把毫无准备的敌人撵着跑,后面的人基本没什么事干。
那时邵季就明白大帅为什么在沧州南面八十里停下大军,让他们轻装快马北上奔袭,为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明白之后,他也知道要打独流口,也要抢在敌人得到消息之前赶到北面。
大帅让他司超和王环水军协助他,本是想加快他们的新军速度,让他进军没有后顾之忧,可慢慢的邵季发现这个安排反而成了大军累赘。
大帅也许都没想到,北方的运河和南方的也不是一个东西,大船在河中前进只能一字长蛇排开,而且水道不宽阔,行进缓慢。
这样下去,有可能独流口守军就要先收到乾宁军遇袭的消息了,做好准备了。
思来想去,邵季决定违背大帅的命令,招来身边传来兵道:“你去跟司超将军和王环将军说,我们先走,让他们慢慢来吧。”
“啊......”传令兵犹豫一下,“可大帅让我们水陆并进的。”
“来不及,管不了那么多了!
拿下独流口才是头等大事,再跟他们这么磨磨蹭蹭的走,说不定到那人家早有准备,快去!”
传令兵点头,立即调转马头,去找司超和王环去了。
“传令下去,加速,全军往北,天黑之前必须到独流口去,不要省马力。”
两个传令兵接命,开始往后传达命令,大队人马开始加速往北,大道上马蹄声隆隆,漫天尘土席卷。
高怀德的人马在乾宁军北面一个叫流河镇的地方和他分开。
流河镇就在大道西侧边上,是一个位于河湾之畔的小镇,穿过镇子前的土路往东,就能到达平舒县,从平舒县往东随后转北面,可以到达文安县。
文安县再向北渡过一条不大的河就能到达淤口关东侧十五里左右的小村子。
淤口关是在独流口和益津关之间的一个重要关隘。
邵季和高怀德约定好,他这路北上,攻下独流口之后转东从西面进攻淤口关,高怀德从东面攻平舒县和文安县,随后从东面进攻淤口关,形成两面夹击的形势。
大队骑兵轻装疾驰,一路顺着大道往北,路上不少在田地中忙碌的百姓都看见了他们,惊恐的跑开。
邵季根本不管,令大军继续北上,到现在已经来不及理会对面报信不报信了,也没法管,只要他们比报信的还要快就成!
一路疾驰,到战马累了,众人下来走一段,继续往北赶,到下午的时候多数人全身大汗淋漓,他们本就是轻装前进,厚重的铁扎甲都放在司超王环的水军大船上,身上只有轻薄皮甲,可这时候连这些皮甲也觉得重了。
邵季干脆下令,全军连皮甲也解下丢在大道上,只为加快行军速度。
众人照办,之后继续继承北上,大道上排起长龙般的大队人马飞快向北疾驰,卷起漫天尘土,轰隆隆的马蹄声隔着一里地也能听见。
一直从中午到下午,大道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多,树荫让他们缓了口气。
太阳逐渐西斜时众人都精疲力竭之时他们到了一处小河湾边,向导告诉他们,从这往北距离独流口只有六里地。
邵季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天光已经开始黯淡,立即下令众人到河边的树林里抓紧时间休息,派出时候把守大道路口。
众人得以松口气,在树林中休息,就着水带里的清水吃了些肉干和粮饼,随后休养生息。
“天黑之前必须进攻,这次北上什么都没带,也没火把油料,要是天完全黑了就是大麻烦。”邵季一面嚼着肉干恢复体力,一面把所有都头都叫过来围坐在他身边。
“冲进去,首先抓人问清辽国军营在哪,占住军营再说。”
“独流口是运河一头,不知道辽国有多少驻军,估摸至少一千,和我们相当,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将军放心吧,咱们这一路打过来怕过谁!”众人纷纷道。
邵季又嘱咐:“现在咱们已经进入辽国境内,可不比在南面,处处要小心。”
.......
太阳西斜,从树林里看过去河对岸的村落中炊烟袅袅,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
邵季多年的打战经验告诉他,时机到了!
立即下令:“全部人上马,杀进去!”
众人牵过吃了一会儿草的战马,立即开始顺着大道往北走,六里地没一会儿就到,等他们到的时候正好夕阳西下,家家户户都是吃饭的时候。
到达村外一里左右,众人兵分三路,一路从正中大道往北直接打,一路往东面小道,还有一路走西面的大片平坦麦田中冲过去。
一声令下,顿时众马奔腾,黑压压的大片人马分三路冲向远处的独流口。
正中大道足有一丈宽,两边是一排树林,再外面就是宽阔的麦田。
邵季率领中军五百,直直冲着正面而去,顺着林荫大道,很快冲到正面门前。
夕阳下,远处就是独流镇木制大门,两侧还有茅草顶,护栏蒙着羊皮挡箭的哨塔,顶部插着几面旗在晚风中微摆。
远远看去,哨塔上人影稀疏,只有慌乱的寥寥几人,下方的厚重木门大开,正有几个农民往里走,还有人赶着牛车。
面对从天而降的大队骑兵,门口众人都是懵的,左边的哨兵慌乱中想爬到上一层去敲响挂在顶盘下锅盖大小的铜钟发出警报。
但周军都是百战老兵了,前方侧面十余骑立即往两侧勒马,为后面人让开道路的同时稳稳当当停在路边,个个迅速张弓搭箭,刹那间箭雨齐发,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把塔楼上的哨兵射成筛子,根本来不及敲响警示的铜钟。
剩下的哨兵吓得大叫着从哨塔跳下来,摔得起不来,百姓纷纷往两边躲,余下骑兵没有任何停歇,鱼贯而入。
停下的人立即下马,带刀冲到哨塔上俘虏了几个哨兵,逼问出辽军驻地,随后也骑马赶上前方的大队人。
邵季听到辽军驻军营地在镇子西北之后,立即率军往那个方向赶,其它几个方向也传来马蹄声,剩下两队人马想必也进入镇子了。
一时间独流口到处兵荒马乱,人心惶惶,能听到百姓的惊慌的叫喊,家家紧闭门户,不少人正在吃饭也来不及吃了。
邵季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一直带领数百骑兵疾驰穿过镇中的夯实黄土路,随后往西传,越过几栋低矮茅草屋的缝隙看到远处土墙后的旗帜他就明白目的地到了!
辽军驻地外围有土墙,大门口有弧形门拱,土墙高度大约十尺,远不如乾宁军驻地,这倒好理解,那里是前线,这里已经是辽国境内,无须修得那么好。
这时候另外两路人马也从各个方向过来,在东面和西面停马包围了这不大的辽军驻地。
很快周军默契的从三面开始攻击,先是向着墙后射了大量箭矢,外围十几个哨兵死的死,逃的逃,很快被清空,里面的辽军大概也正在吃饭,没有做出快速反应,增援门口。
邵季趁机立即派出十几名勇士,踩着马背咬着刀背翻入土墙,打开了正门,随后他一马当先手握长矛率先冲进去。
营地中大量辽国士兵急匆匆往正门方向汇聚,连铠甲也来不及穿,邵季冲进去立即就用一丈多的长枪挑死一人。
随后大量周军涌入,辽军试图用弓弩反击阻挡他们,迟缓了周军进攻,后续进来的人纷纷在马背上放箭,正中大道狭窄,一时间人马还展不开,形成短暂僵持,周军好两匹战马惨叫着被射死,马背上的人立即滚到马后去多箭。
但很快营地东面和西面也有人冲进来,从侧后冲进击军。
后方的惨叫和敌人旗帜出现在背后很快让前方的辽军开始崩溃,纷纷往后退,但面对骑兵什么都好千万不能跑,因为一跑就会变成一面倒的追杀。
邵季立即带人从正面追赶,又刺死一人,辽军被突然而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杂乱无章的往营地后方跑,想要去马厩骑马逃走,但很快他们后方也被西面插进来的数百骑截断.......
喊杀声和惨叫声在营地中混成一片,远处有不少百姓战战兢兢张望,但都不敢靠近,还有些人家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一直到天空完全暗下,大量辽军被逼到营地的东北角,前面的士兵因为恐惧拼命往后退,后面的人已经被挤得没法喘气了大声哀求哭喊。
马厩去不了,后面是两米多的土墙,前方是三面合围,不断放箭的周军,许多人开始哭诉哀求,跪地投降,还有一些拼命的踩在别人头上想翻墙逃走立即被周军骑手射成筛子,尸体倒在密集人群头顶上落不到地上。
邵季让向导用汉话和契丹话向这些人喊,让他们把武器举过头顶都交出来。
早就痛哭流涕的辽国士兵纷纷照做.......
半个时辰之后,周军从营地中库房中找到大量火把和松脂、鱼油膏等点起火把火堆照亮四周,战俘都被看管起来。
邵季立即对身边传令兵下令:“你们一个去告诉司超、王环,独流口已经拿下,水路清空,让他们放心往北来。
一个去告诉大帅,我已经拿下独流口,随后会往西转,进攻淤口关。”
两个传令兵领命,立即带着火把和干粮连夜出发了,邵季激动不已,这次突袭大获成功,他们一天奔袭一百余里,独流口甚至都还不知道乾宁军陷落的消息。
经过盘问驻军将领,知道这地方原本驻军两个营一千人,但实际只有六百多人,剩下的是军官吃空饷的,周军杀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
此战周军斩敌八十九人,俘获四百多人,其中二十多是被他们自己人挤死在墙角的,几百人被围挤在一个墙角,外面的人因为害怕拼命往里退,最里面的人可就惨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被几百人挤断气在墙角。
随后邵季立即下令,留下五百人接管此地,等待后续的司超、王环水军,以及王审琦的五千步骑大军,剩下的今晚休息,明天一早和他继续往西突袭淤口关,如果突袭得手,又是一件大功。
众人纷纷答应,兴致都很高,接连的突袭乾宁军、独流口得手,让他们尝到甜头,也越发信服大帅的安排和部署。
于是众人在营地中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一亮,马不停蹄往西面赶,直奔独流口西面的淤口关而去。
在路上有传令兵从后面追来,给邵季带来另外一个大好消息。
原来他们这么打的同时,高怀德一路也按照大帅的部署打偷袭。
三天前一战击败平舒县守军,攻克平舒县,之后快马加鞭北上,昨天正午大军到达文安县,文安县直接开城投降,高怀德留下部分士兵后没有停留,也在率军往淤口关赶去!
邵季心里激动:“按照行程,差不多会同时到淤口关。”
拿下淤口关,就可以打通大军通往益津关的通道了。
而益津关是他们北上幽州的最大阻碍,也是幽州面对大周的最后险要关隘,拿下它,既可以从大局面上与史彦超、慕容延钊从南北包围南面的瓦桥关,大军北上将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