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五年的年末,官家举行了庄重的祭天大典,向祖宗上苍汇报这一年来大周所取得的成就,同时祈愿来年还能风调雨顺,万事顺利。
官家说的话是有人写好的,晦涩难懂,有很多古书中的语法和特定词句,其中还主要说了今年史从云平定荆楚的功绩,这也是显德五年整年周国取得的最大功绩了。
不过写这些的不是枢密院学士,而是一个史从云熟悉的人,兵部侍郎陶谷。
就史从云和他接触来看,这人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平时说话都是文绉绉的,脾气也不大,有时候和人冲突多数都是自己忍着。
因为他的文采,除了担任兵部侍郎外还兼任翰林院承旨,就是说官家的诏书都是他写的。
就是这样一个文人,居然担任了兵部侍郎,一开始史从云也很惊讶。
要冯继升和兵部工匠时都是和陶谷说的,陶谷答应的很痛苦快,还因为兵部掌管兵籍和兵器库,史从云有很多事都要与他协调交流。
慢慢的也明白为什么堂堂兵部让一个文人来担任侍郎了。
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到现在已经变形了,六部原本是实权部门,三省是决策和发号施令的机构,但到现在六部已经有不少权力被架空。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户部和兵部。
而户部和兵部是权力很大的两个部门,户部掌管天下赋税钱财自不用说;兵部相当于后来的国防部,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发布军令等。
到如今,出于皇帝对手下武将官员的忌惮,常见累月打仗需要权力集中,快速反应等等原因,户部主要职权被三司所代替,既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
兵部主要职权责被枢密院代替。
不过二者的考虑不同。
三司取代户部是因为户部掌管天下赋税财富权力太大,需要分散,将其分为度支、盐铁、户部(主管赋税)三个司来分散户部权力,免得官员做大。
枢密院则是反过来,因为常年打仗,军事决策机构需要快速反应,而兵部人员冗杂,权力分散,无法快速做出反应,兵贵神速,拖沓一下都会酿成大错。
加上皇帝对武将的不信任,军事决策更信任身边心腹来。
所以慢慢就由更加精简,人更少,权力更大,而且是皇帝信任的少数人组成的枢密院代替了兵部的军事决策和发布军令的权力。
兵部就是只剩下管理兵籍和武库的职能,打仗的事已经不是兵部可以插手了,既然只是管理兵籍和武库这样的事,那文人来反而更得心应手了。
陶谷就这么神奇的兼任兵部侍郎和枢密院承旨,这两个看起来一武一文到极致的岗位。
史从云等百官也要跟随官家祭天,所谓社稷其实就是祭祀五谷神和土地神的地方,古人以此代表政权,因为中国是农耕国家。
不过这次很以前不同,史从云再也不是站在末尾的无名小卒。
官家身后文武分列,武人这边,他是站在头一号的!
而他身后就是老爹史彦超,站在武将班组中的第二号。
史从云现在个头已经和老爹差不多了,站在众人中间十分高大,父子两一米九的身高站在前面,后面的人想看官家垫脚都没用,只能侧身去看。
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史从云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笑呵呵的魏仁浦拉住了,让他去枢密院,说有好消息告诉他。
看老头这么高兴的样子,史从云也来了兴趣,好奇的随他去了枢密院官署。
原本后天就要过年,现在百官都休息了,他们去枢密院官署时里面都没人,连外面值守的士兵都早早回家去了,是魏仁浦自己掏钥匙开门的。
跟着他穿过积雪覆盖的天井,到了里面办事的厢房,魏仁浦从众多公文信报中找出两份交给他。
史从云见老头笑盈盈的看着他,还抚摸着他那李逵似的胡须,心里也十分好奇。
立即拿起来第一份战报看起来,结果看了一下心里大喜。
战报说的是今年十一月,邢州留后陈思让以州兵出战,在西山下打败河东的伪汉贼军一千多人,斩首五百余级。
当时北汉因为在在辽州(今山西左权县附近)打不过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被李筠打得损兵折将,节节败退,辽州几个县都快丢光了,最重要的是辽州治所州城被李筠率昭义军将士攻破,连辽州刺史都被抓了。
于是北汉想往南出兵,来一招侧后偷袭,东出太行山扭转局面。
没想到邢州留后陈思让早有准备,他的斥候很早就在出太行山的山道中部署,发现北汉军行踪之后立即带人在山口设伏。
北汉军才出太行山就被伏击,结果一千多人的军队被杀五百多,这可以说是非常大胜利的,这个杀伤比例很可观。
史从云看后高兴大笑起来,李筠虽然是个刺头,对官家和朝廷很不恭敬,甚至敢囚禁朝廷派过去的监军使,但打仗确实厉害。
其实这几年来,周国一直是三面开战,持续开战的,只是战争规模不同。
主力战场在南方,而太行山东侧还在和北汉持续交战,河北北面和辽国也时常有摩擦。
相比之下,和北汉的战争比和辽国的激烈多了。
辽国那边这几年来两国多数时候是边境冲突,但和北汉是持续交战的。
高平一战,虽然最后迫于辽国大军救援,周军其实走得很狼狈,因为怕被辽国大军追击,算得上全军跑路,粮食辎重能丢的都丢了,拿不走的基本一把火全烧。
官家也很清楚,辽国大军一旦到了晋阳,稍有不慎他们可能全军覆没在河东。
但是高平之战的前半段,北汉军损失过万,主力精锐几乎尽数被消灭,北汉一蹶不振是肯定的,如果不是怕辽国再次越过雁门关从代州南下增援,灭北汉其实已经没难度了。
只要中原大军围困晋阳,城池再坚固都只是时间问题,不行就像围寿州那样,围到城里弹尽粮绝他们肯定要投降吗,寿州数万大军,数万民夫围困一年多,还不是城破了。
关键在于寿州在淮南,辽国没法插手,而辽军要南下晋阳太容易了。
如果长时间屯兵晋阳,辽国大军必然南下救援,到时他们里应外合,攻城大军就危险了。
所以北汉亡不亡从来不是北汉能决定的,自从官家高平打了一场漂亮战之后,北汉已经没有和中原对抗的资格了,关键在于如何让辽国不敢插手北汉。
大周采取的办法就是蚕食,大军不管他,但边境上的将领则不断出兵,时不时打击它,而北汉精锐多数在高平之战中损失殆尽,李筠等人都是悍将,北汉抵挡不住这种蚕食。
这种持续不断的小规模的战争,辽国也不可能劳师远征,劳民伤财的派大军来救援。
不得不说,这种决策是十分高明的。
史从云也佩服大周的宰相和官家在这件事上的决策,特别是王朴的战略眼光。
集中兵力去打南面好打的国家,不断扩张领土和人口,还能获利,向北则对北汉不断采用局部战的方式蚕食它,不断削弱,让它疲于奔命。
北汉国力本来就不如大周,大战之后疲于应付边境战争,只能越拖越弱,越打越惨,反正我国力强,耗得起,北汉耗不起啊。
到今年秋天,李筠更是拿下了好几个太行山中的县城,打通了周军进入太行山的道路,拿下辽州治所。
史从云高兴的不只是打击了北汉军,还有北汉想夺回辽州的企图没有得逞。
他马上就要去打辽国,最怕的就是辽国或者北汉从河东南下,然后东出太行山进入河北中部,从屁股后面攻击他的大军。
辽军或者北汉军想东出太行山有两条大道,一条就是走晋阳南下,从辽州(左权县)翻山到达固镇(武安市),邢州(邢台市)一带。
另外一条是走晋阳王东,出孟州(孟县)到达镇州(石家庄北)一带。
这样就迫使他不得不一面要想着和北面的辽兵交锋,一面还要想着分出大量兵力去堵死这两条道路,让北汉或者辽国的援军没法从河东东出太行山抄他后路。
这下好了,辽州局势稳固,他可以少派很多人,把兵力留在正面打辽国。
正当他高兴的咧嘴傻笑时,魏仁浦道:“你先别高兴,看看剩下的。”
“还是好消息!”史从云眼睛亮了,连忙拿起剩下的战报看起来。
看过之后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因为消息实在太好。
剩下的战报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送来的。
腊月初九,李筠带军攻占北汉辽州最后一个县城,斩首二百余,俘获一千多北汉士兵。
昭义军向北控制和顺县,向西派兵驻守榆社县,梁侯驿(今泌县附近),彻底阻断从晋阳往东的道路,在太行山南段将北汉和辽国东出之路堵死,完全控制辽州。
从此周军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张到太行山中段,随时可以从辽州出兵晋阳了。
史从云之所以这么高兴,是这样一来,他的一大后顾之忧就解了,简直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啊。
李筠控制了辽州,把守和顺县、榆社县、梁侯驿,那北汉和辽国都不可能从那一线抄他大军后路了。
唯一可能的就只剩下更加北面的孟州、镇州一线。
“这下好了,东部防线单一,我们需要防备的地方更少,后顾之忧也没了。
孟州、镇州一线本来就靠近前线,派阻援军队也不怕和大军失去联系,这场战一下子就变得好打多了!哈哈哈哈哈.......”史从云忍不住大笑。
魏仁浦也抚须笑起来,“是啊,真想不到大战在即有了这么大的转机,如果李筠没拿下辽州,光那一线就要派出一两万人,独成一军才能放心,这下好了,好啊。”
史从云点头:“这李筠打仗有一手。”
“可惜太过桀骜,不听从诏令,这点不像你,他连监军使都敢囚禁.......”魏仁浦摇摇头,有些无奈。
“管他,至少当下朝廷需要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史从云道,他这时候满脑子是打辽国的事情,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紧张过,已经来不及想其它事了。
魏仁浦也同意点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这时候的大周还不是北宋。
蜀国、南汉、南唐、吴越都还割据一方,往南没有战略纵深,他这次北上大胜也好,持平也好都可以接受。
可一旦大败,大周很可能就直接亡国了.......
这不是开玩笑,没有战略纵深的国家就是这样的,辽国如果大胜,大军乘胜往南追击,唯一还可以保护他们下的只有黄河,而黄河渡口太多,难以坚守,到了冬天还会结冰的。
这样一来大周说不定就有成后晋了。
官家不可能跑过长江去做皇帝,所以这副千斤重担其实很重。
重到史从云很多时候连睡都睡不好,还时常被恶梦惊醒。
而白天他也一刻不敢歇着,一面监督神火都的训练,一面亲自领众将监督士兵训练。
大周禁军将士的战术也需要一些调整,如果对付辽国南院兵马,那周军原本的战术就很好,将士们也经验丰富。
可如果北院精兵南下,那就不同了,北院多数是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契丹贵族,骑兵为主。
对付骑兵中原王朝有一套延用多年,好用又不过时的战术,那就是兵车阵。
这是当年卫青为对付匈奴发扬光大的,之后一直陆续改进,不断成为中原王朝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一种重要战法,几乎是教科书般的存在。
简单的说就是外围用兵车围成圆阵让战马冲不进来,然后是盾手和长枪兵在车后结阵防御,中心是弓弩手,负责射杀所有敢靠近的的游牧骑兵,最只中间围着箭矢,清水等辎重物资。同时会把己方骑兵放在两翼侧后伺机而动。
一旦游牧骑兵想冲破中央的车阵地而伤亡过大或者精疲力尽时,两侧休养生息的轻重骑兵就会快速出击和他们决战。
这种打法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卫青就是这么大破匈奴大军的,关键在于要用得熟练,结阵要快,要会判断出击时机。
而兵车是将士们用来运输甲胄兵器和锅碗瓢盆的推车,平时都会伴随大军前进,把它们围起来放平之后,前端还有底座,可以插上刀枪,阻止战马靠近。
以往周军很少用这种战法,因为和南方部队打,骑兵很少,那点骑兵还不够老爹史彦超吊起来打的,可如今要和契丹人作战,那就不得不做出准备了。
由于史从云这些年来百战百胜,在军中威望非常高,将士们也对他言听计从,他去各个大营演讲,告诉将士们训练这种战法的必要性,人人听从。
随后的命令一下去,全军将士都开始热火朝天的训练起来。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显德六年二月中旬,出兵之日就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