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成都阴雨连绵,城中芙蓉即将绽放,正是每年最令人激动的时候。
成都又被称为锦城。
孟昶为爱妃在城中大街小巷,宫中内外种满了芙蓉花,每到全城花开时,整个成都都成为一座芙蓉遍地的花城,到处都是花海。
孟昶曾也参感慨,听说成都是锦城,今日方知什么是锦城。
其实所谓锦城是因为蜀国自古来出口蜀锦,天下闻名,但到了孟昶这,又为宠爱自己的贵妃,给成都锦城加上另外的含义。
如今七月将近,七月初是芙蓉的第一季花季,到时整个成都又会变成花海锦城,每年这个时候,国主孟昶都会携后宫佳人出游赏花,每年都是盛事。
可今年六月底,阴雨连绵,城中也没了那样的气氛,街道上人少了很多,连往来到成都买卖蜀锦的客商也寥寥无几。
不少人都跑了,许多城外百姓往山里跑,不少商旅离开成都。
成都皇城西南角有一处佛塔。
五层佛塔顶层,从此可以俯瞰几乎整个成都城。
笼罩在连绵阴雨之中的成都尘埃污秽涤荡一空,整齐的青砖白瓦,朱门高墙,街边翠竹和早开的芙蓉相互映照,街道雨水慢慢低落,汇聚在浅小的水沟之中,滴答滴答作响,哗啦啦全流走......
整座城市在雨中宁静而一尘不染,清新干净,这是一座如此繁华而漂亮的城市。
俯视这样的城市,花蕊心中是无限的喜欢,仿佛她的心和这座干净漂亮的城市完全连在一起,她喜欢这样的城市。
微微抬眼,更远处的低矮群山,却在雨幕中朦胧不可见,总觉得那行黑压压连绵山影,让她有些本能的畏惧。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也喜欢眺望远处的群山,直到听说史从云卷土重来......
西面已经传来消息,大周发兵二十万,由大将史从云率领,正准备借道南平,顺江西进,攻打成都。
以惩罚蜀国国主不识大体,不尊奉大周为宗主,还敢自称皇帝,残害百姓等罪过。
消息传出,整个蜀国震动,一开始人们还抱有怀疑,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消息从西而来,从回京的官吏,商旅口中传来。
直到几天之后,东面夔州的官吏上书,带来更多明确的消息,周军已经到了襄州附近,开始大举南下。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越来越恐慌,随后众多上书如雪片般飞到宫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担心其东面的情况。
特别是万州、夔州的刺史,直接上奏告病,说请求回成都,气得陛下大骂,说要把他们杀了,好在李昊等人拼命拦住,才使得几人保住性命。
曾经那个让成都人心惶惶的史从云又回来了,不过上次他只带了五千人,这次带了二十万大军!
花蕊表面镇定,不断安慰陛下,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六神无主,每次看着远处黑蒙蒙的群山都会心惊胆战,生怕那些山里突然冲出周军来。
成都这座城市,就跟她一样,漂亮,繁华,却不堪一击,她难以想象,周军染血的铁蹄如果踩上成都街头干净的青石砖,折断满城芙蓉,会是一副什么样令她撕心裂肺的模样。
她听说那周军主帅史从云,当着南唐皇子的面凌辱了他的王妃,惨无人道,残暴不仁,到时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越想越心惊害怕。
.......
“娘娘,陛下已经和枢密使王昭运,宰相李昊,指挥使高彦俦等人去后殿商议事情了。
咱们还是回去吧,如果陛下出来见不到娘娘,说不定会生气。”身后小宦官小声打断她思绪。
花蕊点点头,知道他说得话有道理,身边的侍女连为她撑起伞,走向雨幕。
雨水冰凉,花蕊心里有许多感慨,陛下始终不是吃过苦的人,很多事总是摇摆不定,摇摆会导致很多问题。
就像对待周国,要么就臣服,要么就抵抗,要抵抗就要做好准备,把大军部署北面和东面,厉兵秣马早做战备。如果要臣服就要恭敬对待周国,奉为宗主。
可陛下的做法令人有些疑惑,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周朝的对手,不敢依仗武力和大周较量,另一方面,他又不完全臣服,在给大周的上书中自称大蜀皇帝。
当时就有大臣告诫过,这样摇摆的态度是不可行的。
陛下自己或许也懂,可到紧要关头,他又放不下面子,不甘心自降身份。
不甘心也行,那就要准备好与大周刀兵相见。
可史从云出兵的消息才传来,他自己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连找重臣商量了三天,依旧没拿出什么可行的结果来。
这时只有枢密使王昭远信心满满,说愿为官家带兵抵御史从云,只要给他五万大军,据守险要,足以抵御史从云的大军,而且信誓旦旦保证。
花蕊不懂兵事,她也不知道王昭远说得是真是假,总之是当下朝堂中难得的令人振奋的声音。
所以她宁愿相信,哪怕知道对手史从云的厉害。
她没见过史从云的人,只知道他是个年轻人,今年才虚岁二十,可他的赫赫威名,如今早在南北传遍了。
不过她听陛下跟她说过,王昭远饱读兵书,常自比诸葛武侯。
自比诸葛武侯的人,想必是有本事的吧,主动出击如果不是史从云的对手,据守险要总该有机会。
她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
踩着清凉雨水,很快到了大殿前面。
花蕊准备在外面等,里面还有讨论的声音。
不一会宦官出来请她进去,她连忙拒绝,“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规矩,我在外面等候陛下即可。”
她很有分寸,她是青楼女子出身,毫无身份背景,所以向来对这些事敬而远之,哪怕有自己想法看法也不说出来,憋在心里。
只是安静的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陛下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位朝中重要的文武大臣,她连忙让开路,孟昶招手让她过去。
陛下脸上忧色去了许多,身边的王昭远手持铁如意,志得意满。
陛下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身边官员连忙让开。
陛下有些高兴的说:“若非王爱卿和李爱卿,朕几乎束手无策。”
老将李延圭身体大不如前,自从在关中秦岭被史从云大败之后,每况愈下,也交出兵权不理会朝政了。
这次是有急事,才被陛下找来问策。
“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再说那史从云吹牛吹得太过了,周军禁军至多十多万,有一部分要防备北面契丹、北汉,一部反要戍卫大梁,所以让他史从云带来的军队,至多六七万而已,绝无二十万。
这种把戏古往今来为将者都在用,就如当初高祖兵十万便要称二十万,项羽四十万便要称百万,都是一样的道理,为了让人未战先怯,咱们不能上当,一切要等派出斥候探明才有准信。”
众人纷纷点头,感叹其不愧是沙场老将,一下就看穿周国伎俩。
知枢密院事王昭远见李延圭抢了风头,也拱手说,“陛下大可放心,此次臣带兵去夔州,即便那史从云有百万雄师,也让他西进不得!”
陛下听了更加高兴,脸上忧色也还有,但没几天前那么惶恐了。
“史从云十分狡猾善战,是周国第一大将,爱卿不可轻敌。”
王昭运郑重点头,抱手中的铁如意行礼道:“陛下放心,史从云的厉害臣是懂的,咱们和唐国来往密切,前两年的战事臣每日都琢磨思虑,想着如果我是唐国大将,该如何破解。
结果唐国没有一招是按我所想来的,败了也不奇怪,等臣亲自上阵,定能与那史贼一较高下。”
“王枢密高见!”
“此等气概吾等不及也......”
不少人纷纷拍马屁,也有少数人面带隐忧。
花蕊夫人明白过来,陛下是决定派王昭远去西面阻击周军了,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她不懂军事,只觉得有动作总归是好的,好过坐以待毙。
六月底,蜀国全国动员,以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为西面行营都部署,以高彦俦为前锋,率领精兵五万人,向西到夔州、万州附件驻守,加强长江沿岸防备。
同时征发夔州、万州、施州兵丁为王昭远调度。
宰相李昊奉命亲自到城外饯行,为大军送行。
临走前,酒宴喝到高处,王昭远执酒杯高声道:“吾此去何止破敌,当领这五万雕面恶小儿,破周军,擒史贼易如反掌尔!”
此豪言壮语一出,众人纷纷惊叹,都觉得王昭远不是常人。
于是几天后,关于王昭远的铁事也在成都城中流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都觉得王昭远有魄力,志向远大,不是寻常人物。
.......
史从云并不知道有人信誓旦旦要抓自己,他正从后方赶到前军驻地荆门,踩着烂泥去李处耘的大帐中。
雨昨晚已经完全停了,不过地上依旧泥泞,从襄州往南的路水网复杂,越来越不好走。
前锋李处耘部一万人已经到达荆门并在这停了下来,史从云暂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所以从后方才出襄阳没多久的中军赶来问问。
等掀开门口幔布进去,李处耘和李汉超都在,连忙来行礼。
史从云摆摆手:“别那么麻烦,给我倒杯水。”
李处耘连忙倒水去了。
喝了几大口热水,史从云才问,“你怎么停在荆门了,准备怎么办?”
“大帅有什么吩咐吗?”李汉超紧张的拱手问。
史从云道:“没有,某问你们主意呢。”
李处耘比较了解他,便认真汇报:“我们和武平王约好,让他到荆门来劳军,大军也暂时不往南走。
大帅,某有个计策。”
“你说。”史从云凑过去。
李处耘小声道:“他们怕兵临城下,所以某故意吓他们要去江陵城下取补给,武平王不敢让我们去,就只能自己送来。
某故意向他们要数万大军的清水、草料和粮食,他们为了不让我大军入境,会急忙派出大量江陵的青壮、人马和驮畜来给我们送东西。
这样一来,江陵城空虚,在这拖住他们,友善款待使者,让他们放松警惕,
到时这里到江陵只有二百里,如果骑兵奔袭,一天一夜必到!
此地往南绕道有一处关庙村,某只需带一千精骑,走哪里小道连夜奔袭江陵,江陵城即日可破。
即便不破,某领兵截断南退后路,主力从北面合围,也能把城外的众多士兵和青壮围歼或逼得他们不敢回江陵,拿下江陵也会更容易。”
史从云看着李处耘,感慨道:“你真是个老阴逼,不过我喜欢!就按你说的来。”
“不过计划局部稍微改一改,某亲自来为你招待南平王的使者,麻痹他们,见主将在这没动,肯定会放松警惕。
到时你率骑兵迂回去夺城,这里的情况你最熟悉,至于要带多少人,你自己决定。”
李处耘大喜,连道:“大帅如此信任,某定不负大帅所托,把江陵拿下。”
“你跟卢多逊出使过南平,到这地方也许多天了,肯定比我了解前方情况,何况某用你为先锋,就是相信你的才能,好好干吧,下去准备。”史从云说着让李处耘十分去挑选精锐骑兵,准备之后的事情。
李处耘激动的风风火火去了。
大帐中李汉超这老将倒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他身为大帅从后方跑来居然不是来发号施令,而是遵循了一位下属的部署?
“李将军,你暂时把斥候收缩,不要进入南平地界,免得打草惊蛇,既然要装友善,就要做全套。”史从云吩咐。
“尊大帅令!某这就去把人叫回来。”李汉超连道,随后也下去调动部署。
......
七月初,天气转晴,武平派出的使者也来了。
使者带头的是南平王的弟弟高保寅,和几位官员。
就如李处耘所预料的数万大军所需的清水,粮草,草料绝不是小数目,他们身后有大量的士兵和许多青壮,负责押送,浩浩荡荡的牛车,马车在大道上延绵数十里。
大道上到处都是北上的人和车马。
看这架势,轰轰烈烈少说超过五万人,而且这些人中押送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军人,因为没有军人看押,百姓青壮可能直接开溜了。
而且史从云也突然明白过来,对方也有趁此机会,陈兵荆门以南,软硬兼施,不让他们入境的意思啊。
这就有意思了,要怎么忽悠住武平王的使者呢,如果他忽悠住了,这场战就赢了一半.......